何日请长缨 第196节
  唐子风的级别是正局,他到82厂来拜访,范朝东出面迎接都不敢用“亲自”二字,因为他的级别比唐子风低。可谁曾想,82厂能够做得这么绝,唐子风来了,非但厂长范朝东不出面,连副厂长都没一个出来,只派了两个中层干部来迎接,这简直就是红果果的羞辱了,也难怪郑焕和熊凯会怒形于色。
  唐子风对此却是十分淡定,他明白,82厂的厂领导绝对不是不懂规矩的人。早些年军工系统自成体系,的确有些不食人间烟火,这些年军工也受到市场化的影响了,如果再不懂得市场上这些规矩,企业恐怕是寸步难行。
  说个简单的例子,像82厂这样规模的军工企业,都有自己的子弟小学、子弟中学,以往,厂里的职工子弟都是在厂内上学的,与社会无关。可这些年大家越来越重视教育,同样是中小学,也有了重点与非重点之分。
  这类军工企业里的子弟学校,教学质量与市里的重点学校差着好几个档次。那些自认为自家孩子还挺有出息的职工,谁不想把孩子送到市里去读书?
  要想让职工子弟去市里读书,厂子就得和当地政府搞好关系,搞点“共建”啥的,争取一年能弄来几十个名额,至少把领导、中层干部家里的孩子安排好。要做到这点,你不得学一点人情世故?成天一副我是军工我最拽的嘴脸,人家地方政府能买你的账吗?
  既然懂得这些规矩,却不守规矩,降低了好几档规格来迎接唐子风一行,82厂想表达的意思,唐子风能悟不出来吗?
  “这就是要告诉我们,铣床的事情,他们是不会再和我们谈的。”郑焕说道。
  “我们本来也不是来谈的。”唐子风说。
  “可是,唐总,人家咬住了就是不要咱们的铣床,咱们还真拿他们没办法啊。”郑焕愁眉苦脸地说,“在这之前,古总,还有劲松和我,都和82厂谈过,也找过他们总公司,还联系了科工委,他们都是一堆客观困难,归齐了就是一句话,没戏!
  “我上次来的时候,还见到了他们的常务副厂长柯国强。这一回你亲自来,他们却连柯国强都没安排,派了个姚锡元来见你,这就是态度越来越强硬了。”
  “这件事,原本也不可能和平解决。他们强硬,我们也强硬,最后就看谁更硬了。我这趟过来,就算是先礼后兵吧。”唐子风说。
  一行人到82厂的时候,已经是快到中午时分。大家休息了一会之后,姚锡元和宋雅静重新出现,盛情邀请唐子风一行到招待所食堂用餐。席间姚、宋二人热情地向唐子风敬酒,唐子风推说自己身体不佳,让郑焕和熊凯接了对方的酒。
  姚、宋二人自然知道唐子风是觉得他们俩不配与自己喝酒,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们俩的级别的确不够,唐子风在他们面前甩大牌,他们也只能忍着。
  午餐后,唐子风一行又休息了一会,到下午两点来钟,他们才在姚锡元的陪同下,来到82厂小会议室,开始进行会谈。
  “我和郑总这次的来意,想必姚处长是知道的吧?我想我们大家就不必再绕弯子了,我只问姚处长一句,对于精密铣床这件事,82厂是什么态度?”
  会谈开始,唐子风开门见山地提出了问题。对方都已经开始耍赖了,他也没必要再讲什么委婉。
  姚锡元没有料到唐子风会说得这么直接,愣了几秒钟,才讷讷地说道:“唐总,你和郑总的来意,我肯定是知道的。但是,这件事嘛,其实我们过去已经向古总、郑总他们解释过了,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所以要请唐总和郑总理解。”
  唐子风说:“82厂有什么难处,我不太清楚。不过我可以确信一点,那就是82厂的难处,不是滕机给你们造成的,这一点,姚处长不否认吧?”
  “这,这是自然的……”姚锡元尴尬地应道。
  唐子风接着说:“可是,我们滕机现在面临的难处,却是82厂给我们造成的。82厂通过科工委,向滕机提出研发专用精密铣床的要求,并且承诺只要我们研发出来的精密铣床达到你们的技术要求,你们至少会采购200台。
  “我们前后投入4000多万元,按时按质地把铣床研发出来了,科工委和82厂的专家都却参加了技术鉴定会,确认我们研发出来的铣床达到了你们提出的技术要求,而你们却反悔了,只答应采购20台,让我们投入的研发成本全部打了水漂。姚处长觉得,这个责任是不是应当由82厂来负?”
  “这……”姚锡元说不出话了。他原本就是个老实人,也知道在这件事情上自己的厂子是理亏的,面对对方的质问,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啥好。
  在一旁陪同会谈的宋雅静把眉毛一挑,发话了:
  “唐总,这件事,我也多少了解一些。你说这个责任完全应当由82厂来负,也是不够严谨的。我们为什么放弃了滕机的铣床,转去采购博泰的铣床,那是因为博泰的铣床的确是比滕机的铣床质量更好,生产效率更高。
  “我们82厂是军工企业,是为国防一线生产先进武器的。对于我们来说,高质高效地完成生产任务是第一位的,这涉及到国家安全,容不得半点私人感情。
  “我们没有采购滕机的铣床,的确是给滕机造成了一些损失,这一点,我们范厂长也反复讲过,他也觉得非常抱歉。但我们这样做,并不是为了我们82厂自己的利益,而是为了国防需要。
  “唐总你可能不知道,为了研制这种新型导弹,我们82厂全体干部职工没日没夜地奋战了三年之久,连我们范厂长都累得住了两次院。为什么,不就是为了能够早日生产出新型导弹,巩固国防吗?
  “我们82厂能够为国防事业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滕机作为一家老牌国有企业,损失一点利润,难道就不可以吗?”
  第407章 不知天高地厚
  宋雅静这一番长篇大论,其实也是事先做好的功课。
  82厂的厂领导们知道姚锡元脸皮薄,估计他应付不了唐子风,这才安排了宋雅静作陪,并且教了她一套说辞。唐子风毕竟是临机集团的总经理,亲自上门来讨说法,82厂直接耍赖是不合适的,委婉一点地耍个赖,也算是给唐子风留个面子了。
  听罢宋雅静的话,唐子风笑了笑,忽然问道:“宋主任,不好意思,打听一下,你一个月挣多少块钱的工资?”
  宋雅静一愣,一时弄不懂唐子风的意思。工资收入这种事情,算是个人隐私,虽说熟人之间互相问一下收入也是常有的事情,但唐子风与宋雅静并不熟,这样凭空问对方的收入,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虽然心里不太舒服,宋雅静还是实话实说了:“一个月加上奖金和加班费,不到5000块钱吧。”
  “嗯嗯,这个收入,在鸿北应当算是高收入了吧?”
  “比一般单位的确是高一点,这也是国家对我们军工单位的照顾。”
  “我跟宋主任打个商量,以后你每月领了工资,自己留1000块钱吃饭,剩下4000元都捐给我们公司,可以吗?”
  “唐总,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雅静脸上露出了不悦之色。尼玛,你不会是看老娘我还有几分姿色,跑这跟我逗咳嗽来了吧,我是那样的人吗?
  好吧,就算你长得帅一点,……你不能换个没人的时间来撩吗?
  唐子风冷冷一笑,说道:“我们公司是国家重点企业,承担着为国民经济各部门生产机床的任务。我们全公司职工没日没夜地工作,我这个总经理忙得连生病的时间都没有。你拿着高薪,为我们捐点钱怎么就不行了?”
  宋雅静愣了好一会,才明白唐子风的意思,不禁羞恼道:“唐总,请你不要转移话题!”
  唐子风正色道:“我转移啥话题了?你们82厂为国家做事,难道我们临机集团就不是为国家做事?军队在前方打仗,我们在后方生产,军功章有军队的一半,也有我们的一半,谁又比谁更高尚了?
  “你们需要精密铣床,我们二话不说就开始研发,我们的工程师付出的辛苦,丝毫不比你们少。我们计算过,就算最终你们能够采购我们200台铣床,我们的所得也不过就是把研发成本补偿上了而已,这两年的时间成本完全就是白送的。我们图个啥,不也是想着为国防事业做贡献吗?
  “你们可好。博泰卡你们的脖子,你们就请我们帮忙。现在因为我们把产品研发出来了,博泰卡不住你们的脖子了,同意向你们出售铣床,你们就一脚把我们踢开了,然后还振振有词地说什么是为国防事业做贡献,让我们损失一点利润不要紧。
  “既然是做贡献,那好,我们双方一家一半。我们承担一半的损失,另一半你们承担。从你宋主任开始,你们全厂职工的工资每月拿出80%捐给滕机。你们能答应,我立马就走,日后不管到哪,我都夸一句82厂的确是军工一线的模范。如果你们不答应,光想让我们蒙受损失,你们一个个拿着5000块钱的月薪吃香喝辣,这世界上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吗?”
  “那你们想怎么样!”宋雅静再也绷不住了,声音提高了八度,对着唐子风嚷道。她原本也不是有多深涵养的人,被唐子风这一通数落,脸上早挂不住了,哪里还记得什么委婉。
  唐子风说:“很简单,这件事是你们理亏,你们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要么是遵守此前的约定,采购我们200台机床,要么是直接赔钱,补偿我们的研发投入。那些什么为国家做牺牲之类的套话,留着去向科工委领导说去。”
  “这是不可能的!”宋雅静脱口而出,不过说到最后的时候,她明显有些底气不足,最后两个字都有些听不见了。
  “你说啥?”唐子风瞪起眼睛逼问道。
  他原本就是一个混不吝的人,这些年当总经理,官威日盛,眼睛一瞪起来,还真有几分杀气,宋雅静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一时竟不敢答话了。
  姚锡元赶紧救场,陪着小心说道:“唐总,小宋的意思是说,这事儿吧,我们俩也做不了主。”
  谁知道,这话正好给唐子风递了个刀把子,他斥道:“做不了主,那你们俩还在这废什么话?叫你们能做主的人滚出来,藏头缩尾的,特么全是属耗子的吗?”
  “唐总,你……你怎么骂人啊?”宋雅静抗议道。
  “我骂你了吗?”唐子风毫不妥协,“我骂的是那帮躲着不敢见人的灰孙子。”
  “你你你,你……”宋雅静一连突鲁了好几个“你”字,却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
  82厂是重工业企业,风气很彪悍,厂领导平时做报告的时候带几句脏话也是常事,干部工人干仗就更是口无遮拦,宋雅静对于这种粗鲁的语言并不陌生。
  换成个其他人,敢当着宋雅静的面说脏话,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怼回去,绝对不会吃一点语言上的亏。可眼前这位,是外单位前来洽谈工作的领导,而且级别比本厂的厂长还高,宋雅静敢怼吗?
  在安排姚锡元和宋雅静二人接待唐子风的时候,范朝东有过一个交代,让他们要保持毕恭毕敬的态度,不管对方提出什么要求,他们俩只要装傻就行,目的就是让对方知难而退。
  以范朝东的想法,唐子风是个有身份的人,这次上门来,虽说目的是兴师问罪,但肯定会自恃身份,不便发飚。姚锡元是个老实人,宋雅静是个女性,相当于是两团棉花,唐子风就算有再大的力气,打在这两团棉花上,也是无可奈何。
  可谁曾想,唐子风哪里有一个集团公司总经理的觉悟,一言不合就开始骂街了,把82厂的厂领导骂成了耗子和灰孙子,这可就让人难以接受了。他们这次会谈,82厂方面除了有姚锡元和宋雅静参加之外,还有其他几名相关人员,大致是为了人多一些以显得重视。唐子风骂人的这些话,大家可都听到了,未来传出去,那可是有辱厂格的事情。
  “唐总,你消消气,事情不是这样的。”姚锡元的脸窘得通红,徒劳地解释着。
  唐子风摆摆手,说:“姚处长,你不用说啥。你是个厚道人,这件事与你无关。干出这种缺德事的,是那些躲着不敢见我的家伙。麻烦你给他们带句话,别以为不见我,这件事就能揭过去。让他们去打听打听,我唐子风是什么人,我是那种吃了亏不还手的人吗?
  “我今天把这句话撂在这,82厂如果不能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我唐子风和82厂不死不休。
  “你们的招待所,我们也不会再住了,我们会住到周水市里去。你们厂领导如果想解决问题,就让他们到周水市去见我们,大家坐下来谈。如果他们觉得有恃无恐,觉得我唐子风是只纸老虎,那就不妨试试。”
  说罢,他站起身,抬腿便往会议室外面走,郑焕和熊凯二人自然是紧随其后。宋雅静也站了起来,迟疑了一下,终于没上前去送他们,她那颗少女心被唐子风伤害了,这会还没痊愈呢。
  姚锡元没和唐子风直接发生冲突,加之他又是厂里指定负责接待唐子风的,自然要跟上去,并且反复地挽留,说厂领导真的不是故意不出面,请唐总不要介意,还是住在招待所更好。
  唐子风既然已经撂了狠话,哪里还会再在82厂招待所留宿。他让熊凯去招待所取来了大家的行李,便在姚锡元喋喋不休的道歉声中,乘着自己开来的小轿车扬长而去了。
  “这个姓唐的,真的是临河集团的总经理吗?怎么像个小痞子似的!”
  推迟了一步出来的宋雅静看着唐子风他们的车开出厂门,愤愤地向姚锡元说道。
  “这事,不好办啊。”姚锡元皱着眉头说。
  “怎么不好办了?你真相信这小年轻的话了?他那就是虚张声势。”宋雅静说,“我看,这人肯定就是小人得志,年纪轻轻当了个总经理,不知天高地厚了。”
  姚锡元叹道:“麻烦就在这里了。人都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你说这家伙是小人得志,可小人得志是最难缠的。过去滕机的古增超、陈劲松他们过来,吵归吵,闹归闹,好歹还讲点道理。可这个唐子风,一张嘴就骂起街来了,丝毫不在乎影响,谁知道他下一步会干嘛呢?”
  “那这事……,咱们要向范厂长汇报吗?”宋雅静问。
  “当然要汇报,怎么可能不汇报?”
  “我是说,这个姓唐的说的那些话……”
  “这个……”姚锡元有些为难了。唐子风那些话,向领导转述的时候,都是得转化为星号的,如果照原话说,领导非得跟自己急眼不可。可是,如果转化为星号,领导又如何知道对方的嚣张呢?
  “我看,还是照实说吧。”
  斟酌一番之后,姚锡元无奈地说:“就算咱们不说,今天会场上那些人,也肯定会往外说,厂领导肯定是会知道的。唉,你说,这堂堂总经理,怎么也会骂人呢?”
  第408章 带着诚意来的
  刚刚送走前来视察的总公司领导回到办公室的82厂厂长范朝东听罢姚锡元和宋雅静二人的汇报,当即就爆了粗口:
  “特喵的,这个姓唐的也欺人太甚了,跑到老子的地盘上来骂人,这是活腻了吗!你们俩也是,人家都骂到咱们头上来了,你们就这样让他们走了?打个电话给保卫处,直接把他们全给铐了,谁敢说你们一句不对?”
  姚锡元和宋雅静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如何说是好。
  主辱臣死,人家当着你的面把厂长给骂了,你一点表示都没有,这也的确说不过去。可要说让保卫处来把唐子风一行给铐了,借这二人两个篮球那么大的胆,他们也不敢啊。
  唐子风可不是厂子边上那些村子里的农民,说铐也就铐了。人家是堂堂正局级的集团公司总经理,你敢对人家动铐子?
  别看范朝东现在说得这么狠,换成他在现场,他也同样不敢。
  “这姓唐的是什么意思?”常务副厂长柯国强岔开关于铐子的话题,问道。
  “意思?示威呗。”范朝东说,“这次的事情,他们吃亏了。这姓唐的年轻气盛,忍不下这口气,这不,就跑来骂街来了。”
  “这个唐子风,多大年龄?”柯国强问。
  “很年轻。”宋雅静说,“我刚刚让人上网查过了,71年出生的,今年是33岁。”
  柯国强吸了一口凉气:“33岁的集团公司总经理,有什么来头吗?”
  宋雅静说:“这个就不清楚了。有人猜测说,他可能有点背景,也有人说,他纯粹就是能力强,所以得到重用了。”
  姚锡元说:“我们过去和滕机的人接触的时候,听他们说起过,这个唐子风在集团里还是很有威望的。据说当初临一机濒临破产,就是他一手救活的,那时候他才20几岁。后来滕机能够从严重亏损变成现在这种蒸蒸日上的样子,听说也和他有关,那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这么神?”范朝东嘟哝了一句,然后问道:“老姚,小宋,你们俩觉得,这个唐子风的威胁,靠谱不靠谱?”
  “这个……”姚、宋二人对了一个眼神,齐齐地摇着头,“我们真的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