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7)
  但是,那时候的慕子翎不明白,他的人生犹如一道在黑夜中行驶的列车,秦绎却从未是他的终点,也不是一个驿站。
  在秦绎走后,慕子翎坐在房间里,看着那张画像,良久,他脸颊埋在手掌中,倏然爆发出一声低哑的啜泣。
  他是这样的绝望而孤独,长久地处于黑暗中,守着一份毫无指望的爱,却热烈地等待。
  慕子翎不是不知道自己病态,疯狂,不顾一切。
  他也知道他不应当再喜欢秦绎下去了,他只是没有办法。
  他是站在绝境中的人,有一个人曾经善待过他,他就再难忘怀。
  一个小孩,怎么可能忘记此生唯一一次吃糖的甜味。
  那段在赤枫关的时光是秦绎和慕子翎今生缘分中,最好的日子。
  充满着还未挑明的阴谋,阴差阳错的暧昧,自以为得到的安宁。
  只可惜,梦里春光快,醒时终分散。
  他们的所有美好和可供怀念的回忆,都像这场赤枫关的朝夕之蝶,来时缥缈,去时无痕。
  番外二光阴 end
  [*注1]:人的一生,要死去三次。第一次,当你的心跳停止,呼吸消逝,你在生物学上被宣告了死亡。第二次,当你下葬,人们穿着黑衣出席你的葬礼。他们宣告,你在这个社会上不复存在,你悄然离去。第三次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把你忘记。于是,你就真正地死去,整个宇宙都将不再和你有关。《寻梦环游记》
  第52章 第二单元(风流少将军小倌。)序
  暗银色的琼宇楼阁巍然耸立,勾翘起来的殿宇檐角显出一种冷酷,不近人情的意味。
  看上去冰寒刺骨,又高高在上。
  此时,含着怨念的雨水泼天而下,漫天都飘舞着劫灰。
  数名仙官尊者立在阵前,如临大敌,整装待发。
  神君,你倒要学那人间的叛臣贼子,逼宫吗!?
  一人厉喝。
  在他们面前的神殿台阶下,立着一名白衣人。
  他浑身是血,站在雨水中,摇摇欲坠。
  但即便如此,他指间依然紧紧攥着一枚扳指,仿佛要将那枚染血的扳指,就这么一直嵌进自己的血肉中,再不分离。
  凑近一些看,可以瞧见这白衣人皮肤冰冷雪白,一双暗潭一般的漆黑眼珠。
  雨水落在他的脸颊上,再顺着瘦削的棱角滑下,从下颌滴进云砖。
  他双手握着刀,目光冰冷地望着天阶神殿。
  有连成串似的血珠,不住从刀尖淌下,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上。
  这是从前最清雅出尘,不染尘埃的天界神君。
  君在野
  他哑声问:他的魂魄在哪里。
  无数仙者,尽是垂目,无人出声,只寂静地看着他。
  祭浮生倏然一笑,说:好,你们不告诉我。
  我自己来找。
  祭浮生!!
  一名仙者倏然出声,大声道:不要忘了,你是十重天的神!
  十重天的神。
  这个曾经代表着多么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身份,而今却只叫祭浮生觉得嘲讽。
  他低声,喃喃将那话重复了一遍,偏头问:那又如何?
  这就是你们算计我,瞒骗我,利用我的理由吗。
  无人应答,只半晌,有一声颤抖的气音传出,不知是谁哀求道:
  到此为止罢你要不依不饶到什么时候?无梦神君斩杀无间之主,本是千秋的功德,你再这样不肯收手,谁都不能善了!
  善了。
  祭浮生咀嚼着这个词,哑然一笑,轻声道:太迟了。我今日登上天佛台,就没有想要回去过。
  如果远远地看过去,就会发现整个问镜台都围满了天差。
  单只是祭浮生一人周围,就包堵着不下上千万云甲,各个都如临大敌地盯着他。
  祭浮生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双手持刀,然而他一动,周遭的万千云甲也一同后退。
  这都是曾经与他并肩而战的同袍。
  祭浮生想:然而此刻,他们已经全然站在彼此的对立面了。
  天空飘舞着劫灰,祭浮生从菩提塔一路杀到这里,早已经尸山血海,怨雨漫天。
  半个天界的雪白云砖,都被染成了殷红色。
  祭浮生不想示怯,然而他喉间的血腥味根本压抑不住,只一动,就泛起铁锈的腥气,令他闷闷咳嗽。
  他杵着刀剑,向前又迈了一步。
  而这一下,就令众仙的心齐齐被揪紧了一下。
  你
  有仙者道:你你你切莫轻举妄动!
  祭浮生曾是十重天掌杀伐的神君,当日肃清血海,也是他携双刀孤身而入。
  而今叛反,后果不堪设想。
  闻声,祭浮生仰起头,冰凉的雨水落在他的脸颊上,一道口子从额头一直横到眉骨,鲜血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雪衣人的脸色苍白如死。
  你看看这是什么!
  骤然,有声音大喝。
  眼见情势不妙,一名尊者站了出来,手高高举起:这就是君在野的栖灵匣,你胆敢再往前一步,我就摔碎了它!
  祭浮生步履果真一僵,静静的目光,朝那里看过去。
  那里的雨中,一个黑色的小匣子被高高举起,握在尊者手中。
  正是他此番要的东西。
  漫天飘舞的劫灰缓缓落下,停在祭浮生眉心,祭浮生却恍若不知。
  放下春光。
  尊者见状,趁机低喝:散了灵力!
  祭浮生却仿佛怔神一般,一动不动。
  春光是他的佩刀,一把双刀,可斩天地间一切神佛妖魔。
  嗯?
  尊者捏着灵匣的手收紧了些,好似无形的威胁,作了一个要摔的动作。
  让我先看到它。
  良久,祭浮生轻轻说。让我先看到无间之主的魂魄。
  尊者僵住,下一刻,祭浮生便仿佛猜中了什么,在唇角绽开一个笑,哑声道:果然。
  你们又在骗我。
  就像曾经所有的可怜姿态、卑微模样都是装出来的一样。
  他注视着这漫天神佛,蔑然道:你们从来都是为达目的,不惜一切手段。
  这是再直白不过的羞辱,令所有仙者的面上都微一变色,脸色看上去十分不好看。
  你此刻收手,还能做回你的无梦神君。
  实在撑不下去,只得有尊者再次站出,威逼利诱道:否则再执迷不悟,休怪我们连你的魂魄也一起打散!
  他拿出一盏小小的魂灯,示意到祭浮生眼前,喝道:莫忘了,像你这般天生反骨,桀骜难驯的神,早已留了把柄在天界。再不肯回头,就休怪我们不顾及与你的同袍情谊了!
  然而,只见千万人的包围中,下一刻,祭浮生静静抬眼
  而后风雷交下,一把清光虚剑倏然飞出,越过所有人,直直插进了尊者鬓边的楹柱中!
  嗡!
  尊者耳边震颤,长胡子仙尊颜面扫地,登时恼羞成怒:放肆!!!
  霎时间,万马齐喑,天地漓血,祭浮生与天界终于彻底撕破了脸。
  尊者喝道:给我杀!!
  数十名抱琴仙君鱼贯而出,静坐在檐下。
  整齐划一的音律自他们指尖流出,排山倒海中自带肃杀之气!
  空气中的气流都被震得微微扭曲,祭浮生喉间腥甜,猛地单膝跪地,呕出一口鲜血。
  你今生最大的错。
  那尊者眼含悲悯道:就是不该假戏真做,以为那无间之主,真的与你是至交好友。
  祭浮生额头沁出冷汗,五脏六腑绞痛得犹如移了位。
  然而他缓了片刻,又挣扎站起,跄踉道:
  给我君在野的魂魄。
  三魂六魄,琴音震杀。
  每当那高处的困魂灯闪烁一次时,祭浮生便哆嗦一下,直到只剩下最后的三魄时,他终于靠到了足够近的距离,一击将十名琴仙震昏七个!
  祭浮生长发披散,踏血而来,发尾被凝固了的鲜血凝结在一处。
  给我君在野的魂魄!!
  他厉喝。
  快快快,阻止他!
  众仙终于开始慌了:春光呢,快将春光抢过来!
  春光在祭浮生手中。
  作为九天十地,唯一一把能对仙体造成巨大伤害的兵器,当日斩杀君在野,它也曾立下汗马功劳。
  长须尊者眸光一沉,瞥见靠祭浮生最近的那名天差
  登时他唇齿微动,以伪声之术唤道:十四,回头罢!
  那一声是如此逼真,饱含着戏谑与轻浮,与那人几乎一模一样。
  下意识的,祭浮生全身一僵,猛地朝身后望去就在那一刹那,长须尊者猛地凌空捉住一名天差,往祭浮生左手撞去!
  身不由己的天差惊恐大叫,祭浮生条件反射格挡,春光霎时脱手,天差被当胸一击,倒地命绝。
  尊者抢到了春光,却不撤反进。
  他冷笑着趁祭浮生未反应过来时,一把将春光刺入了祭浮生左胸,牢牢钉在地上!
  天地倏然寂静,魂灯熄灭。
  一切都结束了。
  祭浮生孤零零躺在漫天的劫灰怨雨中,鲜血从他的口鼻溢出来。
  他怔望着天空,天空灰暗黑沉。
  为了一个无间邪物,背叛整个无欲十重天。
  殿堂上的尊者掀袍冷笑:还做什么众仙之首!
  尊者说的是。
  众仙吁了口气,附和着也戴上了嫌弃的口吻:身为神君,即便是仙侣血亲,也当了为了天界毫不犹豫舍去。无梦神君,此番真是糊涂了。
  祭浮生已经倒在了血泊中,因为灵识的快速损耗,他几乎短暂地失去了五感。
  听不到声音,眼前也只有茫茫然的黑色。
  他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在无间与某个人初遇的时候。
  他也是这样淌在血泊里,那个人黑袍金冠,执着一把紫竹伞,笑吟吟地朝他走过来。
  他的靴面上刺着青色的鬼火火焰。
  然而
  对不起。
  祭浮生喃喃说。
  下一次,不要遇到我了。
  他笑了一下,低低说:我骗你的。
  曾经高高在上,无人能比的众仙之首失去了气力,濒死地喘息着,漆黑蜷长的眼睫都不住颤抖。
  但尽管如此,围在他周遭的天差却仍有所忌惮,迟迟不敢靠前。
  良久,他满是血迹的手指动了动,缓缓举起。
  祭浮生在唇角露出一丝苍白的笑,疲惫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天地在刹那间变色。
  十重天剧烈震荡,在众仙惊愕的眼神中,所有仙宫殿宇一一崩塌。
  尊者意识到什么,极怒咆哮:无梦神君,你疯了!!
  然而祭浮生神识渐远,漆黑的戒指从他的手中脱手,意识涣散前的最后一刻,他仿佛又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
  他在叫他:
  十四!!
  遥遥远远,仿佛幻觉。
  祭浮生露出了一个微笑,好罢,我来见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主cp:这是一个神界的绝美神君牺牲自我,去无间当细作。
  结果假戏真做,和冥帝真的搞起来了的故事
  第53章 客青衫 01
  且说那十重天的神君祭浮生,孤身下了无间。嘿,这美人计一使就成,登时那无间之主对他言听计从,钟爱无加。夜夜笙箫不断,软被里翻红浪
  如何知道这身边人,其实是九天之上的众仙之首呢?
  人间的楚楼妓馆里,正人来人往,热闹繁华。
  评弹的说书人坐在台上,唾沫四射地讲着。
  旁侧是一顾倾城,再顾倾国的秦淮姑娘们,抱着琵琶,垂首低低地弹唱。
  穿红涂绿的老鸨,正站在门口拉揽客人,人进人出,熙熙攘攘。
  时不时,还能听见哪位姑娘一声娇笑,与人调着情。
  这是整个星野之都最醉生梦死的烟柳巷子,赴云楼。
  要说那无梦神君,也是仙姿绝艳,姿容冷清。据闻,有莲鱼驻目之色呢!
  莲鱼驻目之色。
  按理,往常讲到这里时,总免不了一两声唏嘘嗟叹,好奇是个怎么样的莲鱼驻目之色。可今日,堂内却吵吵嚷嚷,根本无人在专心听书。
  朱公子,往里请呀,您的雅间已经备好了,南词姑娘也等着您呢!
  哎哟,赵大人,许久不见了,妾身可想您得紧!
  嘿,王先生,您的书说完没有,这台子可要空出来啦!
  只有一名打杂的小仆跑到台下,仰头看着台上人,催促道:快些,情姨吩咐过了,此事耽误不得!
  正讲至要紧处,却无人捧场的说书人一顿,颇有些尴尬。
  但他也无法推脱下去,只得匆匆一鞠躬,道:今日的《渎神记》便说到这里了,感谢老爷公子们捧场!
  而后,弹着琴的姑娘们也一横指,纷纷收了音。
  她们袅娜地朝台下一福身,缓缓退下了。
  在二楼,专为盛泱的纨绔公子们准备的雅阁内,正嘻嘻哈哈闹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