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
  他的手还没来得及够到罗浩的水杯,听见张江洋那个二缺又说:对了,我还是你旁边这位帅哥贺昭的弟弟,挺有缘的吧,既然这么有缘,咱就先交个朋友,日后球场上见面也算认识了。
  易时的声音带着一丝冷调,就像此刻教室空调喷出的冷气,清凉得丝丝入骨,他问:谁说我打篮球很厉害?
  张江洋:还能有谁,当然是我哥啊,他说你可厉害了,要带着3班跟我决一雌雄。
  贺昭差点跳了起来。
  他什么时候说过易时要带着3班跟他决一雌雄??
  当着他的面把他吹的牛说给当事人听已经够难堪了,为什么还要添油加醋!
  说不上是尴尬还是羞耻,贺昭当即怒了:张江洋你是不是有毛病?胡说八道什么?
  张江洋一脸莫名其妙:我怎么了?不是你说他很厉害吗?
  贺昭一口老血马上就要吐出来,懒得再理他,起身气势汹汹拿着罗浩的水壶去打水。
  张江洋看着贺昭,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竟然让他反应这么强烈,有些悻悻地拿起脚下的篮球打算先溜为上,想了想又跟易时说:我哥这个人是有点儿莫名其妙的大少爷脾气,但其实他人不错,性格好讲义气而且从不记事儿,有什么过一会儿就好了,你以后就知道了,不要放在心上哈。
  易时瞥了一眼在饮水机前站着接水的大少爷,不,少年,少年似乎有些不耐烦,手指无意识在在饮水机轻轻敲击,他在男生中算高挑,但瘦而单薄,就像一只薄纸叠的千纸鹤。
  他说:不会。
  罗浩自小共情能力就特别强,方才听张江洋讲那些话暗暗替贺昭着急尴尬,但是听了张江洋这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又觉得贺昭刚刚的反应有点儿过了。
  张江洋虽然虎了点,但确实对贺昭不错。
  罗浩在心里哎了声,忍不住替贺昭留住了他:江洋
  张江洋疑惑地看了过来,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幸好就这么一会儿,贺昭已经打完水回来了,重重将水壶放在罗浩桌上,对张江洋扬了扬下巴:你给我出来。
  张江洋乖乖跟着贺昭走了出去,明明张江洋比贺昭还要高一点,也壮实许多,在贺昭面前却莫名其妙气势矮了一截。
  3班门前是一片平台,贺昭拉开窗,闷热的风吹了进来,贺昭问:你是不打算读大学了吗?想继承家业开张叔的货车?还是在我妈店里帮工?
  张江洋老老实实:啊?我没有想那么多。
  贺昭拿出长兄如父的气焰:那你现在给我想,高二了,高考总分750分你连400分都考不到,你真打算就这么下去了?
  张江洋抱着篮球没有说话,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运动鞋,不知是在忍耐还是在思考,好一会儿似乎忍不住了,有些委屈地说:是你说我不用像你,可以做自己。
  贺昭愣了愣。
  他确实这么说过。
  林佩玲和张鹏刚结婚那会儿,最开心的莫过于张江洋。那时他和张江洋都还在读初中,张江洋虽然是个混混刺头,但在这件事上丝毫没有叛逆,很轻松自在就接受了他和林佩玲,甚至有点儿小心翼翼的讨好。
  贺昭也是偶然发现,张江洋一直在学他,他在做题,张江洋也在旁边装模作样看书,他自小学画画支起画板画个画,张江洋也买了个画板回来,就连他用电动牙刷刷牙,隔天他也买了个同款回来。
  贺昭琢磨观察了好几天终于明白了,张江洋似乎觉得自己和他还有林佩玲有太多不一样的地方,他在努力向他们靠齐,他以为这样才能成为一家人。
  于是贺昭忍不住找了个机会跟张江洋上天台聊了一会儿。
  其实家人该怎么样,要怎样才能成为一家人,这种深奥复杂的问题贺昭也不清楚,更说不明白其中道理,只是觉得张江洋做他自己就好了。当时情景使然也确实说了一些鼓励的安慰的乱七八糟的话,不知道张江洋听没听明白,反正他自己说着说着都糊涂了。
  不过之后,不知是醒悟了还是装不下去了,张江洋倒是恢复了正常。
  看张江洋这反应,贺昭也能猜到他老师肯定说了学学你哥、向你哥看齐、两兄弟怎么差别这么大之类的话。
  比起坏孩子张江洋,贺昭很明显是那个拿来作对比的好孩子。
  这些话贺昭经常听,张江洋应该比他还经常听。
  贺昭不喜欢这样的说法,说的人不经意,却好像要把一个人的独立人格抹杀装进符合期待的模型里。他和张江洋有很多不一样,这很正常,因为他们是两个人。
  硬要把两个不一样的人以一样的标准去衡量,这才不正常。
  贺昭说:那我让你做自己,你也不能考这么差啊,你初中成绩不是还能看吗?
  张江洋更委屈了,连说话的嗓门都变大了:初中和高中能一样吗?初中的题我勉强还能做,这高中的半天都听不懂!
  说得好有道理。
  他竟然无力反驳。
  于是,贺昭说:你还有理了这么大声。
  张江洋:
  贺昭被自己和他的对话逗笑了:算了,你快回去上课吧,这一身汗。
  这句话一说出口,贺昭顿时觉得自己更长兄如父了。
  叛逆儿子张江洋应道:哦知道了。
  第8章 学霸
  如张江洋所说,周测验的成绩出来了。
  当天晚上晚自习,各科的卷子就陆陆续续发了下来。
  除了家中有老母亲盯着的罗浩,班上大部分人已经对小小的周测验免疫,看完分数就索性把试卷往抽屉里一塞。
  沃日!姜林不知道瞎激动什么,屁股一动连带着他的椅子重重磕在了贺昭的桌子上。
  贺昭正在写英文作文,笔一抖划拉了一条线。
  贺昭放下笔,捏了捏指骨:大锤!
  姜林闻声回过头,贺昭指着自己原本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勾画,完美得如同艺术品的英语作文中多出的一条线:快向它道歉!
  姜林只简单瞥了一眼,然后将一份数学卷子悄悄递给他看,刚好露出分数,142。
  贺昭愣了一下,150分满分的数学卷考了142分?卧草,姜林出息了啊。
  没等他说出那句苟富贵,勿相忘,姜林又把试卷推了推,露出了名字。
  易时。
  姜林又故技重施将试卷展示给了四周的人看,然后将卷子毕恭毕敬地放到了易时桌面上,一寸寸地抹平,还专门拿了一个橡皮擦压在了上面。
  一下课,四面八方的脑袋都凑了过来,一堆惊叹密得几乎要把试卷主人的同桌给埋没了。
  真是学霸啊。
  这是大学霸了吧,A班一二名都考不到这分数。
  美国是不是数学比我们难啊?
  不是说外国的学生不学习天天开party的吗?
  怎么可能啊,只是高考方式不同,课还是得上的吧
  贺昭敲了敲桌子:太浮夸了,差不多得了。
  姜林回过头,信誓旦旦地给出奶妈祝福:易哥绝对很快就调去A班了。
  贺昭托着腮,极为认真在英语作文最后一句后面点了个完美的点:谁?
  姜林:易哥,142分的学霸,你同桌。
  贺昭头也不抬:什么时候认的哥?
  姜林叹了口气:刚刚,就刚刚,拜倒在142分之下。
  晚自习到了第三节 ,第一节课就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谈话的易时终于回来了。
  他捏起压在他卷子上的橡皮擦,看了眼写完作业立起课本偷偷摸摸玩竞技类游戏嘴里还叼着棒棒糖的贺昭。
  贺昭目不斜视,咬着棒棒糖用棍子点了点姜林,顺便伸出脚踢了一下姜林的椅子,算是替易时喊他。
  姜林回过头,但错了方向,贺昭说:你易哥还橡皮擦给你。
  姜林立即换了一边转身,和易时四目相对,易时不作声将橡皮擦推了过去,姜林立即双手虔诚地接了过去,然后带着练习册又转了过来,小心翼翼而尊敬地问:易哥,你能教教我这道数学题怎么做吗?
  贺昭瞥了一眼,课间的时候姜林就在四处问这道题,没想到半节课了还没放弃。
  静了一下,他听见易时说:晚一点,我作业没写。
  这么简单一句,姜林却已经高兴坏了,连着嗯了两声:那易哥我待会儿找你。
  没出息。
  真是有奶便是哥。
  贺昭突然觉得好像脸冷一点傲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好,虽然一开始别人因此对你望而却步但对你的期望值也很低,你稍微和善一点,就足够让人受宠若惊。
  当然了,前提是你要有资本,冷的资本傲的资本。
  毕竟如果你只比人强一点,就会有人不服气、不屑、诋毁,用各种方式想把你踩下去,可如果你比别人强一大截,别人怎么也赶超不上,就会供着你崇拜你敬畏你。
  贺昭手指灵活地滑动着屏幕,和敌方纠缠在一起。
  易时突然出声:周老师让你去一趟办公室,他有事找你。
  过了好几秒,贺昭才反应过来易时是在跟他说话,又过了好几秒,他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周老师是老周。
  贺昭看了他一眼:原来你会说十个字以上的话,语文学得挺好。
  下一秒,视线挪回屏幕,他死了。
  古人说得好,玩游戏要专心不能分神。
  还有45秒才复活。
  贺昭懒洋洋往四周扫了一眼,兴许是受到学霸入侵的刺激,四周的同学一改平日在这个点都在说小话嬉闹的风俗,居然都在埋头苦学。于是,他把手机放进大学霸的抽屉里:有空帮我玩一下呗,只要让我不要被队友举报就好。
  易时:没空。
  贺昭也不勉强:那算了。
  贺昭前脚刚走,姜林就转了过来,小声喊罗浩:胖子胖子,我哥今晚怎么了?看起来不太高兴啊。
  贺昭不会对人随意发泄情绪,但他的情绪明显得近乎直白,整一个晚上气压都很低,任谁都能看出他心情不好。
  奋笔疾书的易时停了一下,把卷子翻了个身,继续解析几何。
  罗浩轻轻嘘了声:他爸来了,他傍晚跟他爸吃饭去了,你没事别烦他啊,让他自己消化消化。
  姜林了然地轻啊了一声:我就说他今晚怎么一直闷闷不乐不声不响,他爸找他干嘛啊。
  罗浩:谁知道呢,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过了一会儿,罗浩不放心地叮嘱:你回去可别乱说,别跟你奶奶说,你妈也别说。
  姜林家和贺昭家离得近,而街坊邻居最喜欢干的事就是传八卦。
  姜林说:我知道我知道,要我妈知道了,明天邻里两条街的人都会知道我哥他爸来找他。
  说着,他又转向易时:诶,易哥,老周找我哥干嘛呀?
  易时冷淡地说:不知道。
  窸窸窣窣窗外开始下雨,一场突如其来的雨,隐约有人倒吸了一口气。
  过了没多久,姜林再度转了过来,可怜巴巴地望着易时,欲言又止。
  易时倒是没再说什么,接过他手中的练习册,扫了一眼,在练习本上唰唰地解了出来,然后撕下这页纸夹在练习册上,推回给他:你先看,不懂再问。
  姜林被他一系列连贯又迅速的动作震得有点儿懵:哦哦,我看看。
  贺昭不在,他索性完全转过身,把贺昭桌上的书本和卷子随意一垒,趴在他桌上开始研究易时写给他那张纸。
  易时的解题步骤写得很简洁但是该有的每一步都详细列出来了,他似乎好像隐约看懂了,应该懂了吧。
  忽然,易时问:你知道学校附近哪里房租吗?
  姜林立即抬起头:易哥你要租房?
  易时答得简短:嗯。
  姜林想了想说:其实学校附近挺多出租房的,我帮你问问。
  他问的第一个人就是贺昭,悄悄摸出手机给贺昭发消息。
  哥,你家的房子还出租吗?
  易哥想租房。
  贺昭的手机在易时抽屉里轻轻震了震。
  发送完消息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应,姜林才想起来贺昭在办公室,根本没可能回他消息。
  于是,姜林直接对易时说:易哥,你可以问问我哥,我记得他家有房子想出租,其他的我也帮你问问。
  易时说:谢谢。
  姜林摆摆手:别客气别客气,你既然来了3班咱就是一家人。
  等贺昭从办公室出来,晚自习已经下课了十几分钟,有些教室连灯都熄灭了,黑漆漆一片,像怪物张开血盆大口。
  教室里空无一人,但教室灯还亮着,贺昭心想,也不知道是谁最后一个走也不关灯,真不环保,被抓到还得扣班级分呢。
  他在自己抽屉里摸了摸,没摸到手机,这才想起来是塞进了易时的抽屉,往易时抽屉探了一下,探到了。
  这个时间的教学楼安静空旷得有几分异样,也说不上来哪里异样,明明还是这桌子这门这阳台,但就是好像跟白天很不同。或许高大复杂的建筑物在黑暗隐约模糊,不知道藏匿着什么妖魔鬼怪,不知道会出现什么魑魅魍魉,这种未知感本身就让人不舒服。
  怪不得学校永远是恐怖片喜爱的主题之一。
  贺昭拎起书包正要去关灯,有人进来了。
  易时。
  贺昭有几分意外:你怎么还没走?
  易时走了进来,随手收拾桌面上的书:有事。
  贺昭发现易时特别爱整洁,只要人不在,桌面上总是一干二净什么都没有。
  他看了眼自己还胡乱摊着几本书的桌面,顺势又看了看二人的抽屉,易时的抽屉一本本书码得十分工整,自己的嗯,是有些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