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受想开了 第18节
  被困住,三年来,他都被这种东西困住了。
  崔直连忙按住他:“扶公子,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扶游哭哭笑笑,最后却只道:“您老能不能带着人退出去,我想一个人再睡一会儿。”
  “这……”
  崔直显然不太放心,可是他犹豫的时候,扶游看起来又不太好了。
  “求你了,我只是想一个人……”
  “好好好。”崔直连忙答应了,催促着众人出去,临走时,还嘱咐道,“扶公子有事情就喊我。”
  扶游点了点头。
  在崔直也离开之后,扶游抹了把脸,拢了拢衣裳,推开窗扇,从窗户爬出去,又从后殿溜走了。
  他的手脚还是没什么力气,走起路来也不稳当,跌跌撞撞的,仿佛下一刻就要跌倒在地。
  *
  日出东方,扶游被侍卫拦在最外面,远远地望着,只能隐约看见玄色礼服的帝王手执镇圭,一步一步登上高处。
  扶游看不清站在下面的臣子们,于是他去问侍卫:“请问您,陛下新立的皇后是……”
  侍卫原本不愿意回答他的问题,可是他不回答,扶游就要往里闯。
  侍卫抽出长刀:“除了晏家大公子,还能有谁?不知道你是哪宫的宫人,别在这里犯傻,你再犯傻,格杀勿论!”
  早该料到是这样,但扶游还是愣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脚尖,回过神,匆匆跟侍卫道了谢:“我知道了,多谢您。”这时候,秦钩好像察觉到他来了,稍稍偏过头,朝他这里投来一瞥。
  可是扶游低着头没看见,转身就跑走了。
  秦钩骗他。
  或者说,秦钩一开始就没有答应他什么。
  那句“你放心”,从一开始就是秦钩不会答应他的要求,但是会补偿他的意思。
  至于秦钩的补偿是什么,用脚后跟想都知道,是金银,是珠宝。
  秦钩没有答应过他什么,是他自己会错了意,还害了晏知。
  他错了,大错特错,从一开始就错了,从三年前就错了。
  *
  扶游心里闷得很,不想回养居殿,回去就得看到那几箱破东西,他就自己一个人,迷路的小松鼠似的,到处乱撞。
  不知不觉间,到了一个破落的宫殿前。
  一个衣着朴素的老妇人,蹲在屋檐下,挑出米瓮里的石头。
  扶游站在门前,老妇人抬起头,看见是他,勾起唇角笑了一下:“蠢货。”
  扶游没有说话,只是走进去。
  这个老妇人就是刘太后,把持朝政许多年的刘太后。
  她从前最喜欢说扶游是蠢货,每次看见他,都要说一次。
  扶游在她身边蹲下,帮她挑石头:“我没有地方去了。”
  刘太后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反倒不好意思再骂他了:“小笨蛋,怎么了?”
  扶游摇摇头,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刘太后又问:“扶游,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老爱骂你?”
  扶游又摇头,刘太后道:“你就是宫里最蠢的一个,旁人留在宫里,都是为了权势、为了家族,你呢?你留在宫里,因为喜欢?为了感情?”
  “你不是笨蛋,谁是笨蛋?骂都骂不醒你,我每次见你,都恨不能直接把你赶出去。”
  扶游低着头:“……我已经知道错了。要是三年前,家里人也能这样骂醒我就好了。”
  刘太后听见这话,倒是不说话了。
  她知道,扶游家里人都没了,只有一个伯父,那个伯父也是靠不住的,否则三年前也不会把年仅十五岁的扶游推出来做采诗官。
  知道扶游要留在宫里的时候,他还欢天喜地的,千叮咛万嘱咐,要扶游一定小心侍奉。
  扶游拨弄着米粒,几乎要把头埋进米瓮里,闷闷道:“我又不是世家公子,我又没见过很多人,我又没有很好的父亲和兄长,很多人都对我不好。在这么多人里,我一直以为,秦钩是对我最好的。”
  “可这只是我以为而已,秦钩是天底下最恶劣的人,我被他骗了,我还把朋友给害了。我错了,我已经知道错了。”
  但凡被好好对待过,都不会以为秦钩很好。
  只有从来没有被优待过的笨蛋,才会觉得秦钩是最好的人。秦钩只是给了他一颗又凉又辣的糖,他就不顾一切地跟着跑了三年。
  刘太后揪住他的衣领,把他从米瓮里拽出来:“别把眼泪弄进别人过冬的粮食里。”
  “对不起。”扶游抬起头,满脸是泪,“我是笨蛋,我是天底下最笨的笨蛋,我怎么会以为秦钩是个好人?他不是好人,他是个疯子……”
  第13章 成亲【双更】
  13
  扶游花了三年时间才明白。
  秦钩本性恶劣,喜欢对他来说,就是嘲笑、贬低和戏耍,或许还有敷衍和欺骗。
  原本就出身不好、没有得到过旁人太多优待的扶游,一开始把他看做是天底下对自己最好的人,把嘲笑当做玩笑,把戏耍当做玩闹。
  他就在日复一日的嘲笑和贬低里消沉下去,在秦钩忽冷忽热的对待里,汲取少有的爱意,以为自己很幸运。
  终于,在不止是自己,还有最亲近的兄长都受到秦钩的恶劣对待之后,迟钝的扶游才醒悟过来。
  原来秦钩一点都不好。
  扶游不喜欢他了,一点都不喜欢他了。
  蹲在他身边的刘太后摸了摸衣袖,没找到手绢,只能摸摸他的脑袋:“别哭了,我又不会哄小孩。”
  扶游抱着米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颊通红:“我错了,是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已经知道错了……”
  刘太后拍拍他的背:“好了好了,不要哭,不要哭,你还年轻,等从宫里出去,还有好几十年呢。”
  扶游抹着眼泪,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我出不去了,秦钩不让我走,我已经写了折子,可是他不准,他说我在闹,还在半夜的时候把我从床上拖起来,夹住我的舌头。他说,要是我再想走,他就拔掉我的舌头,打断我的腿……我出不去……”
  刘太后哽了一下,叹道:“他对属下不是挺好的嘛,怎么单单对你这样?”
  “我不知道,是我先招惹他的,可是我已经知道错了,我已经知道错了……可是他不肯放过我,连我身边的人都……我最近都不敢跟别人说话,秦钩会迁怒他们,晏家就是被我连累的,都是我的错……我已经努力去求情了,可是秦钩骗我,他让我放心,但是……”
  刘太后对晏知的事情也有所耳闻,只是不知道和扶游有关,更不知道,扶游竟然害怕到不敢和别人说话。
  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苦闷烦恼都憋在心里,扶游终于找到个人可以说话,可是哭得厉害,说起话来,也语无伦次的。
  “我已经知道错了,我已经知道错了……”
  刘太后叹了口气,站起身,走进厨房,冲了碗热乎乎的糖水给他喝。
  扶游蹲在屋檐下,双手捧着碗,一边喝,一边哭。
  他喝完一大碗糖水,才慢慢地缓过来。
  刘太后坐在他身边,指了指对面的屋檐:“你还是快点回去吧,有人找过来了。”
  扶游揉了揉哭得通红的鼻尖,平复好心情:“我知道了。”
  他把碗还给刘太后,站起来,朝她行了个礼。
  刘太后被他气笑了:“你傻了?我已经不是太后了。”
  扶游垂下眼睛:“习惯了。”
  他转身要走,刘太后却又喊住了他:“扶游,等一下。”她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在行宫的时候,这是不是你拿过来的?”
  扶游点点头:“嗯,可是我跑掉了……”
  刘太后笑了一下:“可是这宫里除了你,谁还会做这种蠢事?”
  扶游低头。
  “要是旁的人,早就拿着东西到皇帝面前谢罪了,你还给我拿过来。”
  “只是一块玉佩而已。”
  “是啊,只是一块玉佩。对我来说,是家里人留下的唯一信物,对多疑的皇帝来说,又不知道是什么了。”刘太后把东西收起来,“你没事还是不要过来了,省得连累你。”
  “我今天只是随便走才走过来的。”扶游扯着嘴角,笑了笑,“没关系,反正秦钩也经常迁怒我身边的人。”
  刘太后害怕会连累他,他恐怕也会连累刘太后。
  都差不多,反正他们两个都差不多,已经没什么可以被拿来威胁的了。
  *
  扶游从刘太后宫中出来的时候,远处的鼓角声已经停了。
  应该是祭天结束了,接下来秦钩还要移驾紫宸殿,接受群臣叩拜。晚上还要去怡和殿,大宴群臣。
  难得秦钩不得闲,扶游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瞎逛,不用和他待在一起。
  扶游在宫里逛来逛去,连午饭都没吃,就是不想回去。
  如果说整个皇宫是一个巨大的牢笼,那么养居殿就是一个小一些的笼子。
  同样是待在笼子里,他情愿待在不那么小的笼子里。
  傍晚时分,扶游从后殿偏门回了养居殿,还是没回房间,就在后殿那棵梅花树下坐着,往树洞里投一个石头。
  他靠着树干,不知不觉间,竟然睡着了。
  *
  就隔着几堵墙,养居殿门窗大开,门窗外涌入的寒风将暖意吹散,艳丽的红绸随着狂风乱舞,纠缠在一起。
  秦钩还穿着祭天的礼服,盘腿坐在案前,面色阴沉得要滴水。
  分明是普天同庆的大喜日子,侍奉的人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连呼吸都放轻了,都怕惹恼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