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99)
  许久之后,红影才开了口,他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的在仓库中传开,他进去了,他自己的副本。
  一同变得清晰的,还有红影的模样。
  以往的红影总是一副红雾的状态,让人根本弄不清他到底长什么模样,但现在的他五官身形却变得清晰。
  他五官轮廓如刀细刻而成,冷硬而魅惑,他眉眼锋利,眉心的位置更是有着一条如同镶嵌进额间的红色咒文。
  那红红得惊人,如同一条细小的蛇盘旋在他眉间,令红影那双红眸越发犀利,也令他那张脸越发魅惑人心。
  在红影面前的三扇大门其中一扇突兀和被从里面推开,随着那门扇的推开,一股刺骨冰冷的寒意迎面涌来,一同涌来的还有布置在门扇前的禁制。
  之前曾经焚烧掉红影一只手臂的黑色火焰,以要把世间所有焚烧干净的气势腾起。
  但它才冒头,一只手就把它生生拧灭。
  穿着铠甲的男人推门而出,他不赞同地看着面前的一人一狗,为什么不阻止他?
  红影眼中有笑意一闪而过,但更多的却是无奈,阻止也没用。
  且不谈他能不能阻止得了,就算他阻止得了,他大概也不会去阻止。
  你是我们所有人里最早遇见他的。红影直直看向男人那双冒着无尽怒火气势逼人的眼,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人
  果东即使在鬼里面也是特殊的,他虽然是鬼,但却并不是完全的恶,他总能让他们静下心来,而不是一味的沉浸在无尽的愤怒、绝望中,这大概也是他们喜欢跟着果东的第二个原因,因为跟着果东能让他们拥有自己。
  至于第一个原因,他们所有人都是被果东捡回去的,有果东的地方就像是他们的家。
  他们所有人的事情果东都知道,但果东的事情他们却几乎都不知道。
  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红影问。
  身着铠甲的男人张口就要质问,红影找他就是为了询问这件事,话到嘴边又咽回,他沉默。
  片刻后,他回手关上身后的门,带我过去。
  红影没有动作,只是静静看着对方。
  人皮鬼也没像以往一样立刻就耸作一团,他带着明显怒气杀意的眼幽黑。
  他虽然又笨又不中用,但当年他就是凭借着一股不肯退让的信念守在那道士身旁百年,直至那道士尸骨化作灰烬,直至他自己化作厉鬼。
  要比固执,他自认绝不输给任何人。
  面对这样的红影和人皮鬼,身着铠甲的男人脸上的冰冷松动,他似是轻叹了一声。
  许久之后,他才开口,我也不知道。
  红影动了下,人皮鬼也甩了下尾巴。
  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变成鬼。我只知道他把所有人都杀了,不止是他那镇子上的人,还有沿途所有人
  我那时候已经死了。
  我原本是领命护国的镇魂将军,我带兵镇守边境,与他国之敌以命相搏周旋数十年,最终却被远在太平都城的王忌惮,被身边自亲自信之人背叛,被刺杀在战场之上,被安上叛国罪名,被悬尸于城墙之上。
  我咽不下那口气,所以化作厉鬼,我屠尽我所护之城,包括曾经跟在我身边的数万士兵,我欲要屠尽天下人!
  我凭着那一腔愤怒欲要一路杀回城都,然而国都早已不在,甚至整个国都已覆灭。
  从国的都另外一边,他一路直行而来,他所过之处数万尺范围内皆是地狱,人类互相厮杀背叛战争频起,以至瘟疫横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数十万甚至更多的人顷刻之间不复存在。
  我那时候已被心中那一口气控制,只知道杀戮和报复,他杀了我要杀的人,所以我找上了他。
  但在碰面的那一瞬间,不,甚至在还没来得及碰上之前,我就已经彻底失去战意。我身体不受控制的恐惧颤抖,我试图逃跑,但我的身体根本不听我使唤。
  我只能在极度的恐惧之中,一点一点感觉着他向着我靠近,也不知多久之后,他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他浑身都是被切割的伤口,伤口处不断的往外溢着血,他两眼无神,只是本能的一直前行。他每走一步身后都是一片血海,那些血化作滔天的愤怒和恐惧、杀意、疼痛、绝望,它们撕心裂肺地咆哮着叫嚣着嘶吼着,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摧毁殆尽。
  他靠近我时,我已彻底没了理智,比被背叛和死亡更深的恐惧让我本能的攻击,我用尽全力拼死一搏,但我全力的一击却毫无作用,甚至都无法靠近他。
  在距离他十多米之外的地方,我身上的阴气、我阴气所化的皮骨就被他身周萦绕的阴气焚烧吞噬,眼见着我即将化作灰烬,我绝望无比,他却看了过来。
  他好像被惊醒,空洞的眸子中逐渐有了意识,但那分意识非常浅薄,因为伴随而来的还有绝望、恐惧和无助,那让他不愿清醒。
  我以为我死定了,对上他的双眼的瞬间我大脑空白,但他并未杀我。
  他看着我,似乎看透我,让他抬手摸了摸我的头,然后就继续往前走去。
  我清醒过来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往前走出许远,只留下地狱。我甚至一度怀疑,被摸头只是我的错觉。
  那之后我就一直跟在他的后面,我不敢靠他太近,所以只是远远跟着。
  他一直不曾停,我原本以为他是要去什么地方,后来我觉得他更像是在躲,他一路前行试图寻找让他觉得安全的地方,但他一直不曾找到,所以他只好一直不停的前行
  他彻底清醒过来时,我都已经不记得跟在他身后到底多少年。
  身着铠甲的男人看向红影以及人皮鬼。
  仓库中是漫长的沉默。
  许久之后红影转身,我带你过去。
  陈然下山来到镇上时,已是近早上十点。
  和之前不同,整个镇子喜气洋洋,路上皆是讨论这忙碌着的人,陈然一路走过来到钱家门前时,都从不同人口中听到好几次关于祭典的事。
  他也看见许多正忙着搭架子的工人,祭典的祭台安排在了镇上中心最宽阔的地方,那地方距离钱家不远。
  也是因此,钱家门外门内都是忙碌着的人。
  面对这场景,陈然张削薄的唇微抿,眼中有杀意溢出。
  他默默在心底盘算着杀掉祭月的可能,祭月的能力恐怕在他之上,真动起手来结果难说,但他绝不会死在这。
  陈然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长刀。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明天就是祭典,如果他今天不能阻止祭月,那明天一切就会上演。
  他知道这一切都只是记忆只是历史,但他还是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犹豫片刻,陈然趁乱混进钱家,他本是想在钱家寻找祭月,但在钱家院子里绕了一圈也没能找到人。
  找不到人,陈然正琢磨着接下去该如何,他就被人叫住。
  叫住他的人是钱聚,钱家的当家人,他们之前在院子中见过的那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果然是你。钱聚双手抱拳冲着陈然一礼。
  陈然没去回礼,他是来这杀人的,祭月在哪?
  祭月?钱聚愣了下,旋即笑了起来,你来得不巧,祭月不在。
  不在?陈然蹙眉。
  钱聚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带路向着后院而去,前院里都是忙碌着搭建祭台的工人,来来回回的吵闹。
  陈然迟疑瞬间,跟上。
  顺着走廊一路走过宅院,来到后院,不等钱聚再开口,陈然就看过去,他去哪了?
  我们这神佑村位置虽然偏僻,但附近却有个远近闻名的湖泊,冬暖夏凉,风水景观极好,所以经常会有人特意远道而来游玩观赏。祭月在这小住几日后知晓,便决定过去看看。钱聚道。
  早上走的,现在要追恐怕已经来不及。钱聚又道。
  陈然眉头皱得越发紧,他不信祭月会这时候离开,祭典就安排在明天。
  你若不信,可以在府中自行寻找。钱聚好笑地摇头,他的离开整个钱府的人都看见,甚至就连镇上的人也有不少人看见,我为何要骗你?
  陈然不语,钱聚不像是在说话。
  但如果钱聚没有撒谎,那祭月怎么会在这时候离开?
  这件事真的和祭月无关?
  陈然不信。
  陈然正思索,一旁钱家的管家就急急走来,老爷
  钱聚向他走去,两人在一旁简单交流。这祭典举办得突然,以至于很多准备都不足,所以时不时就需要再补充材料,这些都需要钱聚点头。
  和管家交代完,钱聚再次回到陈然面前,失礼了。
  面对礼数周到的钱聚,陈然很想学着他的模样回以礼数,但他却做不到,只要一踏进这镇子他就浑身不舒服。
  既然做不到虚以委蛇,陈然索性不伪装,他冷着一张脸询问,你为什么会突然想到举办祭典?
  被无礼的对待,钱聚并未生气,他反而是笑了笑,这也算我一桩心愿。
  心愿?
  你是外地来的,所以不知道。钱聚走向一旁,在一旁的石桌前坐下,不瞒你说,我身患肺疾已经数年,前些日子已经开始咳血,恐怕没有几天可活。
  陈然紧皱的眉头皱得越发紧,所以钱聚为了自己能苟活,就选择伤害果东?
  你相信这世界上有神吗?钱聚问。
  陈然不语,只是静静看着钱聚。
  我曾经见过。钱聚转头看向果东所在的那座山。
  陈然拿着长刀的手微微捏紧,他记得果东说过,镇上没人能看见他。
  那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小时家里穷,再加上我家里兄弟姐妹又多,所以一家人生活得格外困难。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几乎是才到我父亲肚子,就不得不跟着他每天上山采药砍柴狩猎。
  我就是在那时候遇见的他。
  我现在都还记得,那是个大雪天。我跟着我父亲上山之后,我父亲在山里砍柴,他让我去附近做了陷阱的几个地方看看,看有没有猎物落入陷阱。
  我背着都快有我高的背篓,踩着都没过我膝盖的雪,艰难的向着那边而去。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总算来到陷阱前,但等在陷阱前的却并不是猎物,而是一群猎物吸引来的恶狼。
  那些狼已经把陷阱里套住的兔子分食干净,我现在都还记得那满地血腥的场景,以及那些狼看见我时眼中的绿光。
  我立刻转身就跑,但雪太深,我又还背着个碍事的背篓,我几乎没跑出两步就一头扎进了雪里。
  我听见身后传来的狼吠和脚步声,我吓坏了,我哭着喊着想要逃跑,但我越慌越乱,才爬起来没跑两步就又跌倒。再次跌倒在地上,感觉到已经扑到我背上竹篓上的那些狼,我以为我死定了,但就在我脸都吓得惨白时,那些狼却并未再扑过来。
  一开始我根本不敢睁开眼去看,知道周围传来一阵不甘地吼叫,我才大着胆子睁开眼从指缝间看去,就是那时候,我看见了一个十三四岁穿着灰白色袍子飘在空中的人。
  钱聚面向着果东所在的那座山,他眼神向往而怀念,他张开双手护在我面前,凶巴巴地冲着那群狼挥舞手臂,要把那些狼吓走,不许它们伤害我。
  我没能看清他的脸就晕了过去,但我敢肯定,我确实看见了他。钱聚收回视线,他看向陈然。
  陈然依旧沉默。
  后来我把这件事情跟我父亲和镇上的人说了,但却无人相信,他们都说我是被吓懵了,当时我也确实是被吓晕了过去。钱聚并不介意,他继续道。
  那之后我上过很多次山,我一直试图再找到那个少年,但我找了十多年都未曾找到,以至于后来很多个夜里我都怀疑我是不是真的被吓坏了。
  再后来我成了家,有了孩子,为了孩子我跟着来镇上一个卖米的走商做起生意,我本只想混个温饱,毕竟想要发迹哪有那么容易?
  却不知是否是那小小的神在保佑我,我的经商之路格外顺利,不过三年我就有了一家自己的铺子
  一晃三十年过去,我时日不多,若说我还有什么遗愿,那大概就是不能再见那少年一面,与他亲口说声谢谢。
  说完自己的事,钱聚又看了一眼远处山顶耸入云间的山,神情温和而怀念。
  面对这样的钱聚,陈然皱着的眉头依然未曾解开。
  他确实未曾在钱聚身上察觉到撒谎的气息,但钱聚恰好就在这时想要举办祭典,未免太过巧合。
  是祭月让你举办祭典的?陈然猜测。
  钱聚回神,他诧异地看了眼陈然,你似乎对祭月格外有敌意,但很遗憾,并不是他让我举办的祭典,举办祭典的事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陈然困惑,不是祭月?
  祭月大概要大后天才能回来。钱聚道。
  大后天?
  大后天岂不是祭典都已举办完?
  陈然神情凝重,难道祭月真的和这事无关,是他因为事及果东而失了理智?
  你若有事找他,待他回来,我可以让人上山去通知你。钱聚道。
  陈然没拒绝,虽然那时候他都未必还在山上。
  又询问了两句关于祭典的事,依旧没能问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后,陈然告辞离开。
  陈然临走之前,钱聚还不忘邀请陈然明天下山来看看,明天镇上会分发许多祭拜后的食物,这也算一种散福,镇上的人都会参加。
  离开钱家,来到钱家旁边街上正搭建着的祭台前,陈然驻足看去。
  祭典的筹办一点不马虎,祭台、供台看得出来镇上的人花了不少精力进去,周围忙碌着搭建祭台的人脸上也都是幸福而灿烂的笑容。
  站在一旁看着,陈然都能感觉到那种美好以及期待。
  那样的场面实在太过美好,美好得以至于陈然都无法把他们和接下去要发生的事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