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奔走(三)
  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女子来说,太过富丽堂皇的妆饰未免负担过甚。在这六月天里,能逃过那些繁琐的服饰,林清音不得不说暗自庆幸。只是她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马车很快就在宫门前停了下来。初次进宫时,有大人带领着,只要有样学样,总不会走了岔子,然而这一次却是自己独自进宫。该怎么说话,怎么行礼,怎么同宫人们打交道,出不得半点差错,否则就会丢了林家的体面。饶是在家时排演了许多遍,此时也有些忐忑不安。
  走过白玉石砌成的曲桥以后,就到了林贵妃的栖凤宫,接着又是层层的通报。等到林贵妃真正得知消息,又要耗上一些时候。是以在很快看到接待的女官折返时,她便不无诧异,可见得林贵妃早早的就做好了准备。
  开步走时,不时看见几个小宫女停下来瞅着她,目光诧异。她也没什么心思放在心上,只想着待会要说上好些话来劝服这位贵妃娘娘。她以为她会看见一位衣着华丽,高高在上的女子,谁料在宫女推开门的一刹那,却只看见林贵妃坐在白玉榻上,只着了几件素雅的薄衣,左右两侧的宫女正兢兢业业的扇风。 看来并非她早早做好了准备,而且根本就没有准备什么,就这样素面朝天的见了家人。不得不说,这叫林清音心里稍稍定神,忽上忽下的心一瞬间便定在了半空中,依照大礼拜见了林贵妃,就在下首的小杌子上坐了下来。
  “想不到不过几年的光景,已经出落得这般动人了。”温和沉稳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你长得比我年轻的时候出挑多了。”在她说话的当口,宫女们都退了下去。林清音立刻明白过来,今日她有话要对这位林贵妃说起,而她,现在也有话要对自己说!
  这可真是巧合。
  “姑姑。”林清音扬起小脸,低低唤了一声。
  林贵妃仔细看着自己的小侄女,在她进宫之时,林远攸也不过才出生,后来林清音满月之时,有人抱着她进宫让她瞧瞧。只记得那时胖乎乎的小婴儿,静静的躺在襁褓里,也不哭闹,就那样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将她盯着。
  一转眼,都已经这么大了,由不得人不感叹韶光易逝。
  “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吗?” 林清音想了一下,摇头,“侄女愚钝……”见了一旁的茶几上有余香袅袅的清茶,忙奉了一杯。“你是林家唯一的嫡女,就如同当初的我一样……”林贵妃的声音很轻,却有着不容人质疑的笃定,她靠在榻上,深深打量着面前的侄女,“你来时,家里可有交待些什么?”
  还能交待些什么?不外乎是不该说的不说,不该看的不看,凡事三思罢了。
  但林贵妃的话,听起来似乎有别样的深意,但林清音可不敢在她面前玩花招。能够在风云诡谲的宫中屹立不倒将近二十年,就已非常人可以做到了。“父亲出门在外,自然没有嘱咐。唯有母亲千叮万嘱,令我务必小心谨慎,莫要叫姑姑为难。”她如实的说了出来。
  “在之前,家里有替你说亲了么?”
  林清音不由愕然,一般来说,深阁女子听到这个话题,多半会羞涩难当,扭捏个半天。可是她没有,哪怕心里的确有许多的窘迫,但仍旧是坦然的答道:“之前听说过风声,只不过母亲那边似乎不大乐意叫我知道……更何况大哥和大姐都未成亲……”…
  “你大哥是男子,自然不同。女子最好的年华只有几年,经不起蹉跎。至于你大姐,不过是庶出,晚些就晚些,又有什么打紧的。”话里的意思,似乎对林碧波很不以为然。这样难怪,身为嫡女,对庶女总是有些隔阂。
  林清音隐隐有一种感觉,或许今日,不止是她自己,林贵妃也要主动和她说起婚姻大事了。“清音,你有没有想过,如若有一日,你和我一样,走到这一步,你会如何?”听得这话,林清音几乎惊出一身冷汗。
  上一世已经是那样的结局,这一世若是进宫,只有更糟糕。皇帝的年纪都可以做她的祖父了,更何况眼下还有谣言说皇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虽说是谣言,但无风不起浪,这话既然传出来,必然有它的理由。
  只是,她不能不回答。
  “第一件要事,自然是要维护林家的利益……臣妾臣妾,必是先臣而后妾……况且,这宫中,起起伏伏也是常事……”这话说得有些造次,只是林清音也没有别的法子了。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帕子,里面裹着一大早才摘下来的几朵石榴花,“就好比这石榴花,有繁花盛开的时候,也有碾落成泥的时候……”
  她希望用这样暗示的方式,叫林贵妃明白,眼下的富贵只是眼下,长久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她忍不住偷偷瞟了林贵妃一眼,却见她怔怔的,似乎在出神。过了好半天才喃喃自语:“先臣而后妾……”顿了顿,轻声道:“你再多说些。”
  她知道的,看见的,并不比林贵妃多,甚至而言少得可怜。毕竟二人的人生阅历和生活环境大大的不同,哪怕是两世为人,也有许多事情不明白。但有一点她很清楚,**和前朝素来有撇不开的关系,但是,林家不能当那出头鸟。
  百年的世家,急功近利的结果只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唯有沉稳二字才能保得一世的安稳。擅自参与夺嫡之事,一旦站错了队伍,那就是灭顶之灾。与其冒着这样大的风险,还不如袖手旁边,至少日后出了事,林家干干净净,没有错误可抓。
  林贵妃表情很凝重,再也不见方才的闲适轻松,林清音心口闷闷的,直往下沉,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姑姑,您在宫里,是不是过得不痛快?”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唯有二人才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