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一章 顺天意尔
  将阮如玉暂且搁下,何书全从新安五年讲起。
  新安五年,北游新王上位,北游初定。那正是新生羸弱的时候,以往对李朝虎视眈眈的好战北游人这一年经了内部各族的乱战,终于有了个稳定的局势,觊觎李朝的土地和富足的心反倒磨灭了似的,从春到秋都没有惹出什么事情。
  京城南山的枫叶转红的时候,何书全被如今的李皇李景济秘密召到皇子府里头,不说话,递了张字条,待何书全将字条上的内容看过了、记牢了,当着何书全的面将那字条烧掉,并立即遣何书全出府。
  “十一月初八,北游正山林德客栈,接用软剑的女子。兹事体大,切莫声张,直送入府,蛰伏后再用。”
  何书全忆起那纸条上的内容,好似那纸条还呈现在他眼前,微微抬头就能瞧见李景济那肃穆又填了些紧张的脸。
  那不是李景济的字,何书全一眼就能认出不同。
  “你是他的人?”阿弥略微吃惊,又失望,“不然他怎的派你去?”
  原来事情从一开始就搞错了么?何书全并不是她哥哥李穆川的人,若然去北游接一个人这样大的事情,怎可能假手敌营?
  何书全苦笑一声,“我不过是一个刑部小小侍郎,因会说北游大部分方言,被先帝委任兼顾对北朝往来的诸多事宜。陛下那时候是皇子,他叫我办事,我岂能有不办的道理?”
  “那我爹呢?你这不就是背叛了我爹?”阿弥蹙眉,脱口而出,语句之中隐隐指责。
  何书全无奈抬眼看她,“我向来不涉党争事,何谈背叛不背叛?我若是涉党争,当年也不会将先帝斥责陛下僭越、意欲褫夺陛下皇子位的手书藏在木雕观音像中。那封手书足够叫陛下走不上那皇位了。言柊天同我闹翻,不就是因为这手书重见天日后,我想呈给陛下、呈给百官看么?”
  “木雕观音?是我打碎的那一座?”言照清吃惊。
  石匠做的木雕,这名头听着可笑,但在李朝,石匠秦安做的观音木雕可是万金难求。
  传说秦安得见过观音大士的真容,得跟观音大士说过话,因此用木头雕刻出来的观音据说有些特别的力量,能保人平安、长生。至于为什么一个石匠雕刻观音像的时候不用石头,秦安说是观音大士在同他传道受业解惑的时候,是附着在一棵鹅黄花木上的,是以秦安雕的观音像全都是用木头雕的。
  言照清那年无意摔了何书全府中供奉的那一座秦安雕刻的木观音,从观音肚中摔出一封手书,又因这件事情被他爹打了个半死之后,心心念念的便是要赔何书全一座木雕观音。
  也是机缘巧合,前些年他外出办案,一个举手之劳,恰好叫秦安的家里人认作了救命恩人,给他赠送了一座木雕观音。
  如今听闻当年被他摔出来的手书竟然是先帝亲手所书,何书全藏着的竟是能叫李皇自座上跌落的先帝懿旨,言照清背后生寒。
  何书全点头道:“那天我给先帝译述北游古书,恰逢陛下同太子殿下闹得僵硬,奏折传到先帝案桌上,先帝震怒,直斥陛下僭越,当场手书一封,要褫夺陛下皇子位。但到底手心手背都是肉,先帝写完了,又心生懊悔。可先帝必然也知道陛下的野心,只怕是等他一不在,太子殿下就会遭殃,他总得给太子殿下留一条后路。殿中无旁人,他就将手书交给了我,说若是日后陛下还有这等僭越之心,就要我将这手书再拿出来,遵照手书上头的旨意执行。”
  房中很安静,只有木炭燃烧的噼啪声。
  何书全叹气,“先帝驾崩,处处疑点指向陛下,我没将这封信拿出来。宫闱生变,太子殿下死在东宫,陛下顺应登基,我没将这封手书拿出来。我原想啊,这封手书怕是要十年百年地藏在我府里那尊观音里头,谁知道那观音被你打破了呢?”
  言照清恍惚,闭一闭眼,“我也不知道它里头藏着这样的东西……”
  约莫是中年修道,照着“大隐隐于市”的思路,何书全家中的那尊木雕观音就在厅堂里头供着,谁来都能瞧见、都能摸着。
  言照清年幼调皮,同何府的一个小表少爷追逐打闹的时候,就将观音像撞倒了。两个孩子吓得脸色煞白,四顾无人,便急忙将倒成了两截的像拼回去,摔出来的一封信塞回去,断口处用米饭粘贴。那小表少爷立即就吓得回了家去了,言照清不能立即走,他爹还在何府呢!
  谁能知道那米饭并不牢固,他爹同何书全在院外赏够了花,才进来在观音像前坐下,桌椅的轻微移动将观音像一震,观音像又倒了下去,里头的手书再次飘了出来呢?!
  言照清他爹眼尖,从力透纸背的字判断出是先帝的东西,捡起来一看,果然气得双拳紧握。再听修道的何书全傻里傻气得哀叹着“这是天意,定是老天要这手书重现人间,我明日就带上朝堂,呈百官看”的糊涂话,言柊天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所以你瞧,我既不是你爹的人,也不是陛下的人。”何书全苦笑着道,“我遵从的不过是我内心的道,天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去将你娘接来李朝这件事情,天意本不让我去做,去接你娘之前,我病重过,京城去临北的路被泥石流冲断过,我在路上还遇过马匪,逢着五百里无水,这大概都是老天阻止我的暗示,但我罔顾了这些提醒,将你娘从北游接到了李朝。若是你娘不来,这后头的许多事情根本不会发生。”
  “那你可以不去吗?”阿弥问道。
  何书全自嘲笑一声,“如何不去?我新婚的妻子被那时的皇子侧妃,如今的高贵妃请到皇子府小住,若我不去,她……她那时候才怀上正卿,我如何敢冒着一尸两命的危险去抗一个皇子的教令?”
  江至安嗤笑一声,怏怏垂下头去喝茶。
  言照清亦是了然,这样的手段,他虽不齿,但也用过。
  何书全那时候真是骑虎难下,左右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