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向来牛
  鸠摩智的耐心也真了得,等了半天,待梁萧与段誉将茶水和四样糕点都尝了个遍,赞了个够,才道:“如此便请姑娘去通知你的阿朱姊姊。”梁萧听说,抹抹嘴角油渍,耻笑道:“快死的人都不急,你急个甚么?要投胎也等爷挑个好人家吧?”鸠摩智气道:“我自问姑娘,与你何干?你若讨死,那不简单,佛爷一掌劈了就是。”
  阿碧笑道:“大师勿恼,阿朱的庄子离这里有四九水路,今朝来不及去哉,五位在这里住一晚,明朝一早,我送五位去‘听香水榭’。”崔百泉问道:“什么四九水路?”梁萧嘴快,抢道:“崔先生,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一九是九里,二九十八里,四九就是三十六里。这是江南一带的风俗,说道路程距离,总是一九、二九的计算。”阿碧笑道:“梁公子所言不差。”崔百泉奇道:“公子你常到江南游玩么?”梁萧道:“偶尔。”心却叹:“唉,以后少开口为妙。”
  鸠摩智道:“早知如此,姑娘径自送我们去听香水榭,岂不爽快?”那梁萧学他腔调,笑道:“早知如此,大和尚不出家岂不更好,人又不聪明,偏偏要学人家秃顶?”鸠摩智闻言,心中气极,但他耐心好,涵养好,脸上不怒反笑,说道:“梁公子,你不要挑战佛爷的耐性,人的容忍是有限度的,你这么极力讽刺我,对你有甚么好处?”
  梁萧侧目一瞧他,似笑非笑,道:“好处么?多了去。爷高兴,你咬我?”鸠摩智不去理会他,深知此人性子,你越是睬他,他越来劲,当下微笑不语。
  阿碧笑道:“梁公子,你真是有趣哉,这里呒不人陪我讲闲话,闷也闷煞快。难得啊你来了,可以陪我讲讲话么?”梁萧道:“当然可以。”
  过彦之一直沉着气不说话,这时突然霍地站起,喝道:“慕容家的亲人住在那里?我过彦之上参合庄来,不是为了喝茶吃饭,更不是陪你说笑解闷,是来杀人报仇、流血送命的。姓过的既到此间,也没想再生出此庄。姑娘,请你去说,我是伏牛派柯百岁的弟子,今日跟师父报仇来啦。”说着软鞭一晃,喀喇喇一声响,将一张紫檀木茶几和一张湘妃竹椅子打成了碎片。
  梁萧冷笑道:“过大爷,冲动是解决不了事情的。你要找的是慕容复,在人家姑娘这里横甚么横?耍能耐啊你?你瞧瞧你,脸绿得跟甚么似的,你老子见了一定不认识……”
  话未说完,后堂转出一个须发如银的老人,手中撑着一根拐杖,说道:“阿碧,是谁在这里大呼小叫的?”说的却是官话,语音甚是纯正。
  崔百泉纵身离椅,和过彦之并肩而立,喝问:“我师兄柯百岁到底是死在谁的手下?”
  梁萧见这老人弓腰曲背,满脸都是皱纹,没有九十也有八十岁,倘或事先不知道他是阿朱所扮,当真瞧不出丝毫破绽,暗道:“小妮子易容术果真了得。”有心瞧瞧热闹,并不拆穿,只听他嘶哑着嗓子说道:“柯百岁,柯百岁,嗯,年纪活到一百岁,早就该死啦!”
  果然,她说了这几句话,那过彦之怒不可止,手中软鞭向他挥去。鸠摩智及时出手,夺了过彦之软鞭,继而又还了他,倒教他尴尬羞耻无地。
  鸠摩智向阿朱所扮的老人问道:“这位施主尊姓大名?是慕容先生的亲戚,还是朋友?”那阿朱裂嘴一笑,说道:“老头儿是公子爷的老仆,有什么尊姓大名?听说大师父是我们故世的老爷的好朋友,不知有什么吩咐。”鸠摩智道:“我的事要见到公子后当面奉告。”那阿朱道:“那可不巧了,公子爷前天动身出门,说不定那一天才回来。”鸠摩智问道:“公子去了何处?”那阿朱侧过了头,伸手敲敲自己的额角,道:“这个么,我可老胡涂了,好像是去西夏国,又说什么辽国,也说不定是吐蕃,要不然便是大理。”
  鸠摩智哼了一声,心中不悦,说道:“既是如此,我也不等公子回来了,请管家带我去慕容先生墓前一拜,以尽故人之情。”
  那老人双手乱摇,说道:“这个我可作不起主,我也不是什么管家。”鸠摩智道:“那么尊府的管家是谁?请出来一见。”那老人连连点头,说道:“很好,很好!我去请管家来。”转过身子,摇摇摆摆的走了出去,自言自语:“这个年头儿啊,世上什么坏人都有,假扮了和尚道士,便想来化缘骗人。我老头儿什么没见过,才不上这个当呢。”
  段誉哈哈一声,笑了出来。梁萧侧身挨近他,耳语道:“他是个女的。”段誉一愕,幌头瞧瞧梁萧,见他眼神清澈明锐,不似说笑,即深信不疑,又听他说道:“接下来的几位,都是女子易容装扮。嘘,且莫声张,不然戏法不灵了。”见段誉欲要开口,便立即噤声示意他。
  这时,梁萧忽感体内有一股小小气流,在蠢蠢欲动,心下一惊,遂暗自调息,运行一周天后,猛的一喜,只感丝丝内力,正逐渐回纳丹田,心道:“是了,大和尚今天用重手法点我穴道,已然过了五六个时辰,平常间隔四五个时辰,他便加点我一次穴道,今天事情颇多,他耗费心神,来不及想起。我原本内力极深,普通穴位一冲便解。那好,既然天不亡我,趁此暇机,何不试试。”摒弃杂念,不为外界所扰,专心运气冲穴。
  良久,那梁萧体内真气聚集,已回拢五六层功力,慢慢的引导他们去试冲被封的大穴,他先从极泉穴开始,引一道真气过去,贯穿于手少阴心经脉络之间,直至少海穴。停留了一会,蓄满真气待发,然后一股上冲,突然间,但感腋下震动了一下,心下大喜,知道极泉穴算是解了。
  这个变化可不能让那和尚晓了,不然尸骨无存。梁萧忐忑的瞄了鸠摩智一下,见他犹在听阿朱所扮演的孙三说话,暂且松了口气,摄回心神,依法冲开其余诸穴,但也不敢掉以轻心。约莫过了盏茶时光,那梁萧已然将被封的穴道一一冲开,心中欢喜无限,但脸上依稀是那副嬉笑顽皮模样,教诸人也不曾起疑。
  他又气运丹田,重新调息一遍,内息所过之处,但觉体内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然而当气流到手少阴心经脉络时,只感这股真气自腋下的极泉穴,循肘上三寸至青灵穴,至肘内陷后的少海穴,经灵道、通里、神门、少府诸穴,通至小指的少冲穴,一股气流似要破指而出,霎时骇然不已,心道:“祸事了,这是六脉神剑的脉络运行路线,不会又像上次那样吧?唉,都怪我贪心,干么把它全记住了呢。”不敢揣测,便将那股气弥留在指间。
  此时那鸠摩智已解了段誉穴道,为的是让他证明自己会那六脉神剑,可段誉也是个倔脾气之人,死活也不肯出手。鸠摩智道:“好!看刀!”左掌一立,一股劲风,直向段誉面门扑到。梁萧急道:“喂,喂,秃驴,你怎么不把我身上的穴也解了?我和你打。”鸠摩智笑道:“梁公子,你不是很有本事的么?自己解去?”一边答话,手中不停,见段誉不避不闪,手掌急抬,刷的一阵凉风过去,段誉的头发被剃下了一大片。向段誉森然道:“段公子,你宁可送了性命,也不出手?”
  段誉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哈哈一笑,说道:“贪嗔爱欲痴,大和尚一应俱全,居然妄称为佛门高僧,当真是浪得虚名。”
  鸠摩智突然挥掌向阿碧劈去,说道:“说不得,我先杀慕容府上一个小丫头立威。”
  这一招突然而来,阿碧大吃一惊,斜身急闪避开,擦的一声响,她身后一张椅子被这股内劲裂成两半。鸠摩智右手跟着又是一刀,阿碧伏地急滚,身手虽快,情势已甚为狼狈。鸠摩智暴喝声中,第三刀又已劈去。
  梁萧见阿碧吓得脸色苍白,不暇思索,从椅子上跳起,小指一伸,弥留在少冲穴的那股真气,破指而出,嗤嗤声响,正是少冲剑法。鸠摩智并非当真要杀阿碧,只是要*得段誉出手,不料出手的竟然是梁萧,他心中一惊,当下回掌抵挡,剑气过处,鸠摩智一个衣袖,已被梁萧削了一截,鸠摩智瞪目惊道:“你,你穴道解了?还会六脉神剑?”梁萧嬉笑道:“说你不聪明,你还不信,总以为我诓你,就你那点把式,早解了。好,既然你那么喜欢六脉神剑,小爷陪你玩两招?”说着,小指轻点,一缕无形剑气刺出,鸠摩智忙出火焰刀相架。
  这些时日,梁萧穴道被封,内力全然使不出,表面上是言语奚落鸠摩智,甚为痛快。其实心中憋屈得很,今日一得解脱,如何将他放过。一路少冲剑法,反复施展,来来回回,只把小指轻弹,但见室内剑气交错纵横,梁萧不停转换方位,手指动动,始终和鸠摩智保持一段距离。
  斗了一会,鸠摩智越打越震骇,这六脉神剑在此少年手中使来,自然要比段誉强上不知多少倍?避了数十招,极是狼狈,有好几次险些命丧其手。再坚持了片刻,忽感少年剑势一缓,心头略动,察觉少年真气有时稍稍呆涩,明显不足。梁萧也感觉到了,心下微慌,想到自己穴道长时间封闭,此时方解,内力多少有些未曾恢复,一旦败了,这和尚是不会放过自己的,除非与段誉联手,堪有一线生机,即叫:“段公子,气运丹田,中指点出。”
  段誉本不想与那僧动武,见萧哥出手,心下欢悦,此时听得他叫唤,不作多想,中指戳出,内劲自“中冲穴”激射而出,朝鸠摩智背心打去。鸠摩智耳听那梁小子呼叫,已感不妙,心想:“他二人一联手,我便讨不了好去?”当下左掌架开梁萧的内劲,右掌回扫,劈走段誉中冲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