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3)
  洛白和他对视片刻,开始往下缩,一颗头缓慢下沉。
  不许动。
  那颗头立即就不动,只能看见头顶的柔软发丝,还有半双亮闪闪的眼睛,睫毛似鸦翼般轻扇着。
  做什么?楚予昭明知故问。
  我端汤。
  端汤就端汤,鬼鬼祟祟的又是为什么?
  洛白翕动着嘴唇,小声道:我不想打扰你,在你眼前晃来晃去。
  楚予昭默了一瞬:你已经吃了一碗了,还吃得下吗?
  洛白摸着肚子:还吃得下的。
  楚予昭没再说什么,拿起折子继续看,洛白见自己既然已经暴露了,便也不再躲藏,干脆欠身端过那碗绵绵啵啵汤,再小碎步站回了开始的位置。
  洛白吃这碗丸子时,没有发出任何动静,楚予昭的眼角余光也瞟不着,但就在他翻阅折子时,一缕浓郁的香味,飘进了鼻腔。
  这香味浓艳靡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既熏得他心里烦闷,又让他身体莫名有些发热,同时鼻子也隐隐发痒。
  他微微侧头,寻根朔源,发现那香味是从身后的洛白身上传来的,只要他一动手中勺子,宽大的袍袖跟着摇晃,袖口就溢出香气。
  楚予昭想让自己忽略掉那股香味,可鼻子却越来越痒,终于没忍住,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洛白连忙放下碗去掏帕子,手指探入襟口后,才想起自己衣衫已经换过了,帕子没在身边,便走到楚予昭身旁,俯身去掏他的帕子。
  楚予昭刚想起身,一只手就迅捷地探入他睡袍襟口。他猝不及防的愣怔住,就在这瞬间,那手指已在他胸膛上摸索了一个来回。
  洛白没摸到帕子,手指却触摸到光滑温暖的肌肤,犹如裹着一层绸缎的大理石,既坚实又充满弹性。
  这手感的确是好,他眼睛一亮,忍不住又摸了两下,待到还要继续时,手腕倏地被一只有力的手钳住。
  你在做什么?楚予昭咬着牙问。
  洛白眨着一双大眼睛:哥哥你在打喷嚏,我帮你拿帕子呀。
  你看我穿的衣衫,是会带着帕子吗?
  洛白低头去看他衣衫,醒悟到他和自己一样穿着睡袍,便小小地啊了一声:应该没有哦,抱歉哦。
  他嘴上说着抱歉,神情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兴奋中透着雀跃,眼睛也贼亮贼亮。
  没帕子就没帕子吧,哥哥的胸膛真好摸。
  还想摸
  楚予昭目光犀利地盯着洛白,若不是知道他脑子有问题,真会怀疑他其实是在想着什么不可言说的东西。
  因为两人相隔很近,洛白身上的香味更加浓烈,一个劲儿的往楚予昭鼻子里钻,熏得他一阵头昏脑涨,心跳也跟着加快。
  他陡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将洛白的手腕扔开,偏过头道:快去洗个澡。
  洗澡?洛白揉着自己被捏红了的手腕,不解地道:我刚洗过啊,洗得干干净净的,还很香。说完扯着自己领口往楚予昭身前凑:哥哥你闻闻,你闻闻,好香的。
  楚予昭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目光却不自禁看向他领口,一大片白皙如细瓷的肌肤,带着极强的冲击力,瞬间撞进整个视野。
  他猛然起身,大步走向窗边,声音却提高了音量:让你去洗澡就去洗,别啰嗦。
  洛白撅了撅嘴,不敢再违逆,磨磨蹭蹭地向门口走去,嘴里咕哝着:我明明这么干净这么香,香得我都想把自己吃了,偏偏还要我去洗。洗就洗吧,我去泡花瓣池子,洗出来更香
  站住!楚予昭猛然转身叫住他。
  什么呀?洛白声音也有点冲,还悄悄翻了个白眼。
  楚予昭看着他的样子,顿了顿,又道:嘴撅这么长干什么?
  我的嘴一直都这么长啊。洛白有点负气地说完,还故意撅起嘴让嘴唇开合,发出啧啧的声响。
  楚予昭知道不能和他计较,忍住心头的怒气,压低声音道:别去那什么池子里泡了,就在旁边的浴房里洗。
  洛白知道他指的就是和这间房相连的浴房,倒也没有坚持非要去泡那个花瓣池子,踢踢踏踏地往浴房走去。
  楚予昭对着他背影叮嘱:拿澡豆把身上搓一遍。
  可是搓完我就不香啦。
  洛白喜欢香香的自己。
  楚予昭威胁道:如果你不将身上的味道洗得一点不剩,我就令人去替你洗。
  知道啦,洗就洗。洛白仗着没转身,楚予昭看不见自己,便皱着脸吐舌头,还无声地学他说话。
  等你出来后我要检查,倘若还有那种难闻的味道,就继续洗,直到洗得我闻不见为止。
  洛白身旁的滴水漏晶面,映出他的鬼脸,楚予昭看了一眼便不忍目睹地转开视线。
  洛白故意将脚步声踏得很重,进了浴房后还重重关门,砰的一声。
  楚予昭站在窗前深深吸了口气。
  什么乖巧?什么听话?一切只不过都是假象。
  这间浴房没有开始那浴房大,也没有汤池子,只靠墙摆放着一个大木桶,桶上方的墙壁里伸出根铜管,管口处是个玉石雕刻的龙头。洛白好奇地摸了下,那龙头便向右移开,铜管里流出汩汩热水来。
  哇。洛白惊讶得不行,将那龙头反复开合,看热水时断时续。
  等他将那玉石龙头玩够了,浴桶里的水也放得差不多了,便除去衣衫,跨进木桶洗澡。
  虽然他刚才不想洗澡,但真的泡进热水里后,还是很舒服的。他抓起桶旁石台上摆着的澡豆,一边抹上身体,一边大声唱歌。
  洛白打青蛙,青蛙呱呱呱,洛白打铁柱,铁柱哇哇哇。我错啦,救命啊,洛白别打啦。
  楚予昭听着浴房方向传来的歌声,再次将手里的折子重重扔在书案上,那摞已经批好的折子被撞得掉落在地。
  他满脸愠怒地想起身,刚欠起身体,目光便瞥到书案下方,那个装着碎瓷片的木匣上。他注视那匣子片刻,终于还是坐回椅子,将头靠向椅背,沉重地闭上了眼睛。
  我是猫猫王,猫猫王洗香香,喵喵喵,喵喵喵,猫猫王真漂亮
  洛白又新编了一首歌谣,反复地唱,每一遍曲调都不相同,有时欢快有时肃穆,甚至还将村里那些女人哭嫁的曲子照搬来,哀哀戚戚地拖着长音:鸡叫头声雾沉沉,提起花帕难开声我是猫猫王啊呜呜呜猫猫王洗啊洗啊香香呜呜呜
  饶是楚予昭耐性再好,也终于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大步跨到浴房门前,刚要抬脚踢门,又恨恨地收腿,转身,双手负在背后,在屋内烦躁地来回踱步。
  一兜露水一兜草,靠你冤家靠不到,猫猫王呜呜呜你个狠心的猫猫王真漂亮呜呜呜
  成公公刚办完事,匆匆回来禀报,才走到通道口,就听见一阵鬼哭狼嚎,接着殿门被咣地拉开,黑着一张脸的皇帝从里面走了出来。
  陛下。
  楚予昭看见成公公,道:成寿,去提盏灯笼,朕要去园子里逛一圈。
  逛园子?成公公呆了一瞬,陛下,已经这么晚了,还要去逛园子吗?
  楚予昭道:去吧,朕有些闷,想去转转。
  是。成寿不敢再说,转身便去取灯笼,走出几步后,似听到皇帝一声苦闷的叹息:这屋子是呆不得了
  第40章 楚予垆的心思
  夜里的御花园, 静谧清幽,凉风习习,楚予昭站在其中, 只觉得耳朵终于不再嗡嗡响, 心头的燥郁也被涤清。
  只是洛白那如同魔音般的歌声时不时就要在脑子里响起:冤家猫猫王啊呜呜呜
  他甩了甩头,企图把那魔音甩出脑中,成公公在身后小心地问:陛下可是有些凉了?
  没事,再站一会儿吧。
  看洛白那劲头, 估计泡完澡还得有一阵。
  有几名宫女内侍路过,发现站在这里的竟然是皇帝,都惊了一跳, 施礼后匆匆离去, 只在心里琢磨, 这大黑天的, 陛下怎么会站在园子里。
  楚予昭又站了许久, 这才转身回寝殿, 成公公拎着灯笼赶紧跟上。
  到了回廊口, 他对成公公道:今天你也累了, 早点休息吧,不用守夜。
  老奴不累, 老奴还能守夜的。
  楚予昭语气淡淡地道:王太医擅长风湿,你明日便去他那里看诊, 开个方子。
  成寿一怔, 明白这是皇帝见他今日走路不太利索, 知道他风湿又犯了, 所以让太医院给他看腿。
  陛下, 老奴, 老奴成寿眼眶一热,剩下的话竟然都说不出口。
  楚予昭也不再说,径直走向寝殿,只是在屋门口停下脚,面对着那扇雕花房门没动,直到确定里面已经没有了歌声,这才推门进去。
  屋内很安静,没有任何人,掉在地上的那些折子已经被捡了起来,整齐地在书案上码成一摞。他走向浴房,看见房门开着,里面也没有人。
  这是终于回玉清宫了吗?
  楚予昭心里诧异,同时也暗暗松了口气。
  时辰已经不早了,他一边解着睡袍系带,一边走向屋中央那架大床,结果刚绕过屏风,就被点穴般顿住了动作。
  那宽大的黄梨木雕花大床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躺了个人,被子下隆起一团,一只白皙的手搭在被面上。
  他视线顺着那只手缓缓向上,落在一张漂亮的脸上,压住内心翻腾汹涌的情绪,不动声色地问了声:你在做什么?
  睡觉呀,时间很晚了,该睡觉了。洛白往大床里面挪了挪,让出更多范围,还贴心地掀开被子一角,热情邀约:快进被子来,外面有些凉。
  楚予昭听到了自己的错牙声,努力维持平静:你要留在这儿过夜,就去碧纱橱的软塌上睡。
  可是我不想去软塌上睡,我想和朕一起睡。洛白慢慢撑起身,从躺姿换成了坐姿。
  被子从他肩头滑落,堆积了一大圈在腰腹,显得他像是陷入在被子中似的,整个人看上去娇小了一分。那件过大的睡袍系带已经松了,大片肌肤暴露在灯火下,锁骨处现出凹陷的阴影,像展翅欲飞的蝴蝶。
  灯光下,洛白眉眼漆黑肌肤如雪,嘴唇又红如点绛,强烈的色彩对比下,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楚予昭心中似被什么狠狠撞击了下,这时才猛然醒悟,眼前这名少年不是名小孩子,他已经成人了。
  来嘛,我们一起睡嘛。洛白又拍了拍空着的床侧,我已经洗得一点味都没了,连皮都泡得皱皱的。
  说完便伸出手,动着几根手指:看,看我手指,皱了。
  楚予昭视线从那截露出来的皓白手腕上掠过,冷声道:立即从我床上下来,去软塌上睡。
  虽然楚予昭随时看着都在生气,但洛白已经能够从他的话里,辨别出那是真的生气还是有一点点生气。眼下这语气和表情,代表着这事没有缓和余地,楚予昭是在真的生气。
  洛白不敢再坚持,一边挪动着下床,一边不满地小声嘟囔:真小气,明明床这么大的,何况我又不占地儿,就睡个角落
  他挪到床边,将两只脚放进木屐里,脚趾一点点向前蠕动,嘴里的嘟囔一直未停:立即从我床上下来,去软塌上睡,不然就给我回玉清宫。你没说不然就给我回玉清宫那句,我是在帮你说完。
  他抬起头,对上楚予昭的视线,又坚定地补充道:我去软塌睡,反正不会回玉清宫的。
  楚予昭垂着眼眸一言不发,看着他穿好鞋,又踢踢踏踏地走去碧纱橱。
  碧纱橱是在一处窗边,窗下摆放着一架古琴,楚予昭偶尔会在窗前抚琴,累了就去碧纱橱的软塌上歇一歇。
  我的枕头呢?被子呢?洛白在大声问。
  软塌上一直都有枕头和软被,楚予昭知道他是在故意找茬,便没有搭理。
  我要自己的枕头和被子,睡其他的会睡不着。洛白还在理直气壮地道。
  楚予昭对他的抱怨置若罔闻,只拿起床边案头上的一本书,半躺下去,靠着床背看书。
  洛白没有继续说话,碧纱橱那边只传来拍打枕头的声音,显然他也上了软塌。
  楚予昭从书页中取出用玉片打磨成树叶状的薄薄书签,接着昨晚的内容接着看,可还没看上两行,就听到洛白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啊!
  楚予昭一怔,拿着书坐起了身,还没待他问出口,那边洛白又惊喜地道:啊!这枕头和被子上有哥哥的味道。啊!
  洛白趴在枕头上深深嗅闻,无比陶醉地道:好香啊,全是哥哥的味道,好好闻啊,比我刚才泡了那花池子后好闻多啦。
  他抱着被子在软塌上翻滚,滚一圈,将脸埋进被子里闻一下,接着再滚一圈,再将脸埋进去陶醉地深呼吸。
  楚予昭坐在床上,将那本书越捏越紧,终于忍不住喝道:洛白,你再发出一点动静
  就给我回玉清宫去。洛白大声将他的话补完,又好言好语地道:我知道了,我不打着滚闻了,我悄悄的闻。
  悄悄闻也不许。楚予昭厉声道。
  洛白不是很走心地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
  接下来的时间,碧纱橱那边果然没有传来动静,楚予昭也就半躺回床上继续看书。
  他眼睛盯着那几行字,脑里却情不自禁浮现出洛白正搂着枕头嗅闻的画面,无论如何也驱之不去。
  就这样过了半晌,他终于心烦意乱地将书丢下,起身穿鞋去了碧纱橱。谁知刚走到软塌前,便看见洛白已经睡着了。
  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给下眼睑投下一片弧形阴影,一缕发丝搭在脸颊处,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嘴唇微张着,可以看到一小段粉红的舌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