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四十、秋归(一百零八)
  “你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封良道,“此事我自有决断,你且回去。”
  皇后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太子不喜兄长,兄长便将他杀了。可没有太子,我谁也不是,我的路也被兄长一并堵死了。如今我没什么能做的,只能替兄长传传话,兄长好自为之。”
  她说罢,起身离去。
  柳拂赶紧上前替她带上冪离,搀她出营。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可这大营的气味叫她作呕,她赶紧加快脚步,上了马车。
  “小妹。”她没想到封良跟了上来,在马车外唤道。
  皇后没有作声,只隔着车帘,听封良低声道:“太后和诸位皇子都在后宫,贵妃是二殿下生母,四殿下是他的胞弟,若到了考虑退路的时候,你知道该怎么做。”
  皇后还是没有说话。
  马车缓缓催动,她终于将帘子撩起。那身影在烟雨中依稀可见,越来越远。
  ——“兄长,那日遇见的裴宴可是震南王家的世子,兄长以为他可会看上我?”
  ——“那是自然,小妹值得天下最好的郎君。”
  她放下帘子,冪离下的面庞已经泪湿。
  *
  封良回到帐中,百感交集。
  他不断告诉自己,这是皇帝让他知道的,其中必定有诈。
  而皇帝为何要他知道潼关和永丰仓的消息,因为这是十一年前,他们攻入京畿所用的计谋。
  取潼关,是为了隔绝援兵。取永丰仓,是为了断三十万大军的活路。
  封良知道此二地只险要,所以早在几年前就安插了自己的人手。
  而皇帝亦知道他的心思,所以故意放出了这个消息。
  无论真假,都可以断定,这是皇帝的手笔,而皇帝确实没死。
  怎会没死,那日分明奄奄一息了。
  他闭了闭眼,忽而手上一用力,将案上的文书通通打翻到地上。
  随从听见声响,慌忙跑了进来。
  “出去!”封良大喝一声。
  帐子开了又闭。
  他捂头,气喘吁吁地看着满地狼藉,额头沁出了冷汗。
  一个时辰后,营外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方崇归来,兴冲冲地入了封良的大帐,道:“左仆射,我军大获全胜……”
  却见封良俯首案上,而大帐中的杂乱不堪。
  方崇他不由得愣住,看向旁边的随从,那些随从皆恭敬低头,显然并不敢说话。
  这时,封良从案上抬头,看他一眼:“都尉胜了?”
  “正是!”方崇复又笑道,“左仆射不知,裴渊那厮见了我等,就跟兔子见了虎似的,拔腿就跑。若不是他们河西的马要好些,在下今日定然就将裴渊擒来,这营中便要开庆功宴了!”
  封良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只问:“他为何要跑?”
  “必定是没料到我等突然出现,毫无准备,不知如何招架,自然跑为上策。”
  封良没有回答,只道:“跑了就跑了,我要出营一趟,大概去个五六日,你先按兵不动,就算裴渊前来挑拨,也莫要出战,一切等我归来再议。”
  方崇愕然,忙问:“左仆射此时离去,要去何处?”
  “潼关。”封良道。
  “潼关?”方崇问,“大敌当前,左仆射去潼关作甚?”
  “办一件紧要事。”封良说罢,唤来随从,令其点五千人马,立刻出发。
  “出了何事?左仆射何不告知于我?”方崇急道
  封良回头,见方崇拱手,恳切道:“在下自当年受左仆射恩惠,便立誓追随左仆射,万死不辞。如今为左仆射驱驰左右,亦只为能助左仆射一臂之力。左仆射若有要紧事,也当交托在下,让在下为左仆射去办才是。”
  封良沉默片刻,问:“我问你,你四日前便说,河东道和河南道的八万兵马即至,为何至今仍不见踪影?”
  “左仆射莫不是忘了,两道和潼关总管皆言路遇大雨,泥泞难行,故而迟到。”
  “你亲眼看见了?”
  方崇只觉得不可思议:“那是总管们仔细打探,呈报而来,互相印证,岂会有假??”
  封良只看着他,没说什么,只道:“记住我说的话。谨慎,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出击。”
  方崇只觉得心头堵着一口气,他跟着封良步出大帐,道:“此乃天赐良机!河西军初来乍到,水土不服,正是败其士气之良机!”
  封良上马,只道:“记住我的话,否则,军法伺候。”
  他说罢,“驾”地一声,疾驰而去。
  *
  方崇怒火中生。
  他过去就隐约觉得封良看不起自己,可他识时务,知道大权面前总有低头的时候。
  可如今,封良的漠视已经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
  封良渴望要裴渊那样的猛将,可他偏偏不是,挨不着他心中的那根高杆,就活该被他瞧不起。
  “凭什么?”
  他喝了两口酒,壮了胆,大吼了一声。
  副将们见其难得失态,不由得面面相觑。向来是方崇劝他们谨言慎行,怎的到他憋不住了。
  众人也不敢触他逆鳞,只顺着让他饮酒,等他喝够了,再赔着笑脸,簇拥着将他送回帐中。
  可副将们才进去,具是一怔,里头竟坐了一人,还有十几个弩手站里在四周,弓弩已经就绪,等着一声令下。
  副将们看那座上之人器宇不凡,有几分面熟。
  却见方崇瞪大了眼睛,忽而面色苍白,软了腿,跪倒在地,拜道:“微臣……微臣拜见陛下!”
  军中的一众将官方崇的传唤,令其到帐中议事,等入了大帐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
  帐中同僚跪了一地,大声不敢吭。
  这些人,大多是禁军出身,见到皇帝的脸就知道眼前的是谁。就算有不知道的,看众人的反应,也猜到了座上的是何人。
  众人皆面如土色,各是惊疑不定。
  待人到齐了,皇帝冷眼打量着帐中诸人,而后落在了方崇身上。
  方崇伏跪在地上,冷汗涔涔,颤抖不止,心头不停打鼓。
  封良夺宫之日,他是见过皇帝的。
  那时的皇帝连喘气都困难,如今怎的有精神起来了?
  “方崇。”皇帝缓缓道道,“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