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229节
  城民们心生慨叹,沉浸于君侯尊贵之中,尚未意识到在中都城内,人王治下,以一国之君比作北斗是何等大逆不道。
  郅玄过处,众人陷入震撼,久久不能回神。
  赵颢经过的长街,城民则噤若寒蝉,别说动一动,连大声呼吸都不敢。
  在众人眼中,这位新任南幽国君容貌过人,美得近乎妖异。通身气质冰冷,煞气弥漫,常使人忽略艳色,只余刀锋般的森冷。凡其目光所及,仿佛有利刃悬在颈上,令人脊背生寒。
  不愧是让狄戎闻风丧胆的杀神!
  不愧是一战下南幽,令南幽氏族畏惧如虎的煞星!
  有郅玄和赵颢做对比,东梁侯被衬托得分外和气。
  这并非说梁霸有多么平易近人。只是同郅玄和赵颢相比,他一无传说加身,二无煞气笼罩,长着一张相当具有迷惑性的脸,在中都人眼中简直就是和善的代名词。
  不过和善归和善,中都人提起东梁侯,不免想到之前的那场国战,纷纷摇头叹息:比起西原侯,东梁侯武功太弱。
  殊不知,被郅玄揍得没脾气的东梁国军队,正漫山遍野追剿东夷,获取大片土地,抓获以万计的奴隶。
  这样的战斗力压根和弱不沾边。
  遇到西原国军队,才会落下弱军的名声。对手换成王族私兵,在中都城杀个几进几出不在话下,完全不是问题。
  万众瞩目中,四部战车穿过长街,距大纛越来越近。
  太子淮站在车上,第一眼望见迎面而来的郅玄,想起两人初见,记忆闪过脑海,顿生恍如隔世之感。
  第二百二十八章
  人王入陵寝之前,王宫不设宴,氏族停止一切宴饮,违者重罚。故而诸侯接凤宴一律裁去,迎接仪式省去一环。
  郅玄等人入城之后,由太子淮亲自引往王宫,随行众人另行安置。
  氏族坊在大火中毁于一旦,原本安置诸侯的地点无法入住,只能将国君们请入王宫,在空余的殿阁暂时安顿。
  王宫规模有限,加上规矩限制,诸侯可以借住,随行卿大夫则不可。实在无法,只能在氏族坊的废墟中清理出一块土地,由各国队伍暂时驻扎。
  先一步抵达的诸侯国队伍已经安顿下来,交好的聚在一起,彼此相邻也是互相借势。有矛盾的远远避开,以免在葬礼中途忍不住脾气,横生枝节,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宗人绞尽脑汁,尽己所能,忙得脚打后脑勺,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被压缩,仍无法做到万无一失。
  营地位置的安排偶有疏漏,马上会被找上门。
  一国两国且罢,五六个诸侯国同时上门,口水都能把宗人淹死。
  众人争执不休,宗人耳畔嗡嗡作响,顿觉头晕脑胀,滋味别提多难受。到头来还得赔笑脸,将无奈和憋屈压在心底。
  如果处置不当,任凭事态恶化,由争执发展为刀兵相向,作为直接责任人,宗人的下场绝不会好,八成会脑袋搬家。
  重重压力下,宗人神经紧绷,仿佛拉到极致的弦,随时随地可能断裂。若不然,遇到四大诸侯齐聚,在入城安排上为难,也不至于想撞晕过去一了百了。
  入城问题解决,紧接着就是人员安顿。
  郅玄四人受邀入宫,麾下需尽快扎营。过程中,问题接踵而来,让宗人头皮发麻,应接不暇。
  首先是营盘位置。
  四大诸侯所部数量庞大,四国甲士卒伍加起来超过万人,还有卿大夫及其家臣护卫,要容纳这四支队伍,营地规模绝不能小。
  宗人再三考虑,打算参考王宫旨意,将四国队伍分散四角,尽可能圈出更大面积,以免引起郅玄四人不满。
  可问题又来了。
  四座营地足够大,其余诸侯的营盘被迫压缩。这些人清楚缘由,不敢找郅玄四人说理,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索性联袂找上宗人,又给后者一顿狂喷。
  宗人欲哭无泪。
  看着扬长而去的战车,很想撂挑子不干,爱谁谁干,老子不管了!
  怎奈家族以此为立身根本,代代从事相同置业。他撒手不管,儿子侄子就要顶上,到头来还是一家受气。
  憋屈啊!
  宗人一边抹着眼泪,还要一边解决问题。
  地盘面积有限,再大也不能圈出氏族坊,否则会引发城民不满。宗人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办法,短短时间内,头发一把接一把掉,愁容刻在脸上,走路一摇三晃,重压之下疲惫不堪,随时可能倒下。
  正为难时,突遇柳暗花明,天降喜讯。
  西原侯婉拒宫内邀请,没有入住王宫,准备随军队驻扎。
  继他之后,赵颢、北安侯和东梁侯也做出相同决定,前后脚离开王宫,前往扎营地点。
  早在入城之前,郅玄和赵颢商定,在中都城期间同进同退。
  北安侯自然要和儿子同一立场,不能给儿子拆台。
  东梁侯审时度势,决定跟上郅玄步伐。
  没有提前通气,梁霸猜不透郅玄目的,唯一知道的是三大诸侯联合,百分百不可能吃亏。既然如此还犹豫什么,立即跟上,保持步调一致。
  四大诸侯来去如风,走得异常潇洒。留在宫内的诸侯傻眼,尚未入宫的诸侯愕然。
  一边是王宫旨意,一边是实力最强的四人,他们该如何选择?
  是奉旨行动还是以强者为尊?
  认真考量之后,国君们不约而同选择后者,纷纷向太子淮请辞。有的还装一装样子,好歹找些借口;有些连借口都不找,直言随四大诸侯出宫,准备往营地安顿。
  国君们口口声声四大诸侯住帐篷,他们住王宫不合适。更深层次的理由,众人没有宣之于口,也没必要说明。于满脸苦笑的太子淮而言,实是一清二楚、
  王族衰弱是不争的事实。
  日前驱逐氏族,王族私兵有崛起迹象,但谁也无法断言,这种强势会否昙花一现。何况在诸侯强军面前,王族私兵联合起来也是不堪一击,战场相遇必遭碾压。
  现实摆在眼前,各国国君会选哪一边站队,不言而喻。
  诸侯之间存在矛盾,边境摩擦不鲜见,有时还会爆发大规模战争。一旦遇上中都城,诸侯的利益又会保持一致。
  人王强势时,以天下共主之名,大诸侯国也不敢造次。
  中都城衰弱,和诸侯国之间强弱失衡,发生眼前的局面就不足为奇。
  随着国君们离开,王宫一角变得空空荡荡。比起数日来的热闹,愈发显出几分苍凉。
  殿门洞开,太子淮在门前站了许久,双手负在背后,长袖遮挡下,拳头攥紧,手背鼓起青筋。
  某一刻,胸中的火突然熄灭,力气消散,人变得疲惫不堪。
  想到方才的一幕幕,太子淮忽觉意兴阑珊,无意继续留在此处,准备返回太子府。
  距离宫门不到五步,忽有侍人从身后追来,望见太子淮的背影,急匆匆道:“殿下,王后有请!”
  太子淮脚步一顿,迟疑片刻,打消之前的计划,随侍人去见王后。
  在他离开后,半开的宫门重新合拢。
  一声钝响,冷清的王宫,喧闹的城内,被隔绝成为两个世界。
  国君们出宫后,驾车直奔氏族坊。
  彼时,因郅玄四人入坊,宗人忙前忙后,热出一身大汗,唯恐哪里做得不够周全。
  郅玄同赵颢商议,又争取北安侯意见,顺带问了梁霸几句,决定在氏族坊中心扎营,四座营盘建在一起。
  不需要通知,原本驻扎此处的诸侯国队伍麻溜搬走,前所未见的干脆利落,让宗人看得冒火,暗中咬牙切齿。
  这仅仅是开胃菜。
  四座大营落成,各国国君无需商量,以四座营盘为中心,东西南北为轴,分区进行扎营。
  期间发生争执,无需宗人调和,四大诸侯派人来问一句,矛盾立即无影无踪。
  前一刻还吹胡子瞪眼的国君和卿大夫,马上手拉手肩并肩,你我我好大家好,如亲兄弟一般。
  这一幕绝非个例,随时随地都在发生。
  目睹此类场景,宗人瞠目结舌,哑口无言。震惊之后怒发冲冠,很想冲上去暴吼一声:既然能内部解决,干嘛三番五次找他麻烦?柿子捡软的捏不算,还要一捏再捏,捏扁为止?!
  无视宗人的咆哮,国君们全都忙着扎营。
  有四大诸侯压在头顶,谁敢拖延时间找麻烦,惹来四人中任何一人的侧目,不小心牵连到他人,必将被群起而攻之。
  想找事别挑现在,敢让大家不痛快,就是被群殴的下场。
  在宗人的见证之下,一座座营地拔地而起。
  以四大诸侯的营地为中心,四面营盘呈扇形辐射。
  从上空俯瞰,四个方向的营盘连接在一起,如大小不同的圆环,一环套着一环,和军营有异曲同工之妙。
  先到的诸侯国占尽便宜,同四大诸侯的距离接近,入营拜访十分便利。后到的诸侯错失良机,满心愤懑偏又不能发作。
  让宗人头疼不已的问题,一夕之间宣告解决,轻轻松松,没遇到丁点阻碍。
  归根结底,实力决定一切。
  各国国君和卿大夫敢找宗人麻烦,敢对着太子淮虚情假意,换成四大诸侯中的任何一位,敢当面蹦高,百分百会被一巴掌拍死。
  最麻烦的事情解决,无需再整日头疼,宗人本该满心欢喜。可想到解决麻烦的源头,望向夜色中沉寂的王宫,宗人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强势的诸侯国,衰弱的王族。
  隐患凸显,矛盾愈发尖锐。
  葬礼之后,中都城该何去何从?
  宗人离开后,各国卒伍开始轮班巡逻。
  营外立起成排栅栏,栅栏后点燃篝火,扎下火把。火光笼罩处,任何刺探都无所遁形。
  氏族坊中心处,四座大营灯火通明。
  西原国大帐内,郅玄除下衮服冕冠,换上一身玄色长袍,发以玉簪半束。因刚刚沐浴过,发尾半干,覆在背后,尚有水珠滚落。
  侍人拨亮青铜灯,郅玄坐在案后,正准备铺开竹简。
  帐外忽有人报,东梁侯来访。
  “东梁侯?”郅玄挑眉,想起之前梁霸的欲言又止,隐约猜出对方来意。
  事实上,梁霸不主动来访,待到明日,他也会派人去请对方。会盟一事非同小可,身为四大诸侯之一,东梁侯是不可缺少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