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4)
  楚棠没回应。然后小孩儿就开始哭,一边哭一边抱着他不撒手。慢慢地,他也不哭了,强行将自己的小手塞进楚棠手里,开始和他说话,抽噎着道:哥哥,你为什么不看我?
  说话的时候,他开始长大。
  国师你为什么选我呀?为什么不是别人,而是我?小孩扯着他的衣袖,问道。他好像被养得精细了些,小脸比之前红润可爱。
  老师,我是不是很聪明?少年面前一堆小山似的奏折,晃着手里的出宫令牌,道,都处理完了。哥哥陪我出去玩会儿吧?
  再后来,他突然噌的一下拔高了身体,将他困在墙壁前,身上的龙涎香仿佛染上了青年的热烈,青年抿唇而笑,放肆又羞赧:哥哥。
  欲说还休,目光却极为大胆。
  楚棠睫毛动了动,在明亮而柔和的光线中睁开了眼。
  他躺在被窝里,手脚都暖洋洋的,在深秋时节,这份暖意令人眷恋。
  楚棠盯着外面的树木枝桠看了看,没过多久,帷幔被人拉开挂到两边,楚棠转过头,长发在枕头上摩擦了下。
  哥哥,郁恪半跪下来,手臂搭在床沿上,眼睛亮亮的,像只看到肉骨头的狼狗,你醒了。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楚棠挡住郁恪伸来的手,自己坐起来,黑发在肩背上向两边滑落。
  郁恪收回手,也不伤心,一眨不眨地看着楚棠。
  无事。楚棠摇头回答他。
  他说的是真的。那红玉楼的春情虽然药性烈,但不伤身。且郁恪到底也没对他做什么,只是帮了他几次而已。
  郁恪坐到床边,凝视着他:要不要传早膳?
  不必,臣回长杨宫就好。
  郁恪按住他:不行,你还不能走。
  楚棠看向他,眸色与之前仿佛没什么两样。
  郁恪灵机一动,道:我还没向你汇报昨晚的情况呢。哥哥你且听完再走不迟。
  你说。楚棠整了整衣袖。
  不知谁给他换了衣服,他此时只穿了件中衣,还有些宽大,袖子长得盖住了手掌。
  郁恪伸了手,一边自然而然地给他将他袖子挽上一点儿,一边说风轻云淡道:其他的也不是很要紧。就郁悄他,我得和哥哥说,他中了剧毒,又被人围着,找不了解药,坠楼身亡了。
  嗯。楚棠点头。
  郁恪道:他是罪有应得,哥哥你不必往心里去。
  楚棠哪里会将这种事情放在心上,他只是有些感慨,一个人这般儿戏地就丢了自己的命,不惜命就算了,还要祸害旁人,他不能苟同这种做法罢了。
  郁恪道:还有小梨,我多谢她为哥哥找了解药,必有重赏。
  楚棠点点头。
  既然提起了昨晚的事,那有些事情就不得不说到了。
  郁恪将笑意藏起来,略微忐忑,道:哥哥有话要问我吗?
  楚棠靠着枕头,问道:牵情蛊的事,你将来龙去脉说与我听。
  郁恪仿佛早有准备,清清嗓子,道:三年前,哥哥不是要去西北吗?可我担心那里发生什么动乱,又抽不出身去就让人去打听有什么法子可以让我时刻知晓哥哥平安。
  我身边有千机阁,你当时又派了乾陵卫,我怎么会出事?楚棠冷静道,而且国师出了什么情况,属下还能不禀告皇上吗?
  郁恪微微撇嘴,很快就端正态度,认真道:路途太远了,我等不及的。
  楚棠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哥哥也知道了,那个法子就是牵情蛊。牵情蛊分子母,子蛊能时时感知到母蛊的身体情况,当然也有牵情的用处可我怎么可能给你下毒呢?郁恪小心地瞥他脸色,继续说道,我是去找了巫师不假,也拿到了牵情蛊。
  楚棠静静听着,漂亮的侧脸如白瓷般,柔和而安宁。
  郁恪心里一动,握住了他的手,似乎有些被冤枉了的委屈,低声道:但我绝不会害你。
  他说:母蛊只要喝了人的血,就会认主,无论是否温养在人的体内,都可以存活。
  所以你把它放在了玉佩里,是吗?楚棠问道。
  郁恪点头:是的。
  临去西北前,郁恪送了他那枚刻有凰印的玉佩,原来就有着这个目的。
  楚棠又问道:除了你所说的,牵情蛊还有其他用处吗?
  有,子蛊能知道母蛊的大致方位。郁恪不敢瞒他,诚实说了,又忍不住为自己辩驳几句,虽然显得有些心虚,可我只是在危急时刻用这个蛊的,绝不会让你不快。
  楚棠忽然道:那子蛊呢,在你身上,还是在我送你的玉佩里?
  在我身上。郁恪道,我都说完了,哥哥要打要罚,我都认。
  楚棠没说什么。
  见他不像是要追究的样子,郁恪松了口气。
  这种想法他其实很早就有了,那枚带有母蛊的玉佩,并不是在三年前才有的。牵情蛊他很早就弄来了,他刚开始并不想动手,后来楚棠为了八皇子受伤,他愤怒之余,想到了久未用上的牵情蛊,便收好了楚棠的血,用来温养母蛊。不过他不懂如何养,就让人抓了毒门的长老来办这件事,就因此欠了毒门的人情。
  不过都过去了。楚棠居然没生气,真是太好了。
  郁恪笑了笑:昨晚哥哥肯定饿了,我让人做了些补身的药膳。
  楚棠沉默,突然捂了下眼睛,嗓音一如既往的清冷:陛下,昨晚的事情臣感念陛下援手。不过事出有因,事急从权,这场意外陛下还是忘了为好
  郁恪打断他的话:我不会忘的。
  第65章 金风玉露
  郁恪斩钉截铁道:哥哥可以说这是场意外, 我却一辈子都不会忘。
  楚棠放下手, 眸色清冷之外, 藏着一分无可奈何:郁恪, 你长大了, 该知道什么是正道,什么是歧路
  喜欢你就是歧路吗?郁恪反驳道, 我想要与你共度一生, 既不耍手段, 也不害人,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楚棠冷声道:郁恪,你出身皇家,自当知道这些事被别人知道,天下会怎么非议你和郁北。
  郁恪目光逼人, 像是盯上了猎物的野兽, 死也不松口, 道:哥哥以前说过, 行事但求无愧于心, 是非曲直,岂由他人说了算?我认定了这条道,就算死也不会回头。
  楚棠深吸口气, 靠在床头,胸膛起伏了下。
  虽说昨晚是事出突然, 我的情意却长久那般, 从未动摇。哥哥就是不喜欢我, 才拿那些天下人做借口。郁恪撇嘴,委屈道。
  楚棠恨声道:是,你既清楚我已经拒绝你,何苦又
  他难得有这么生动的情绪,如玉脸颊染上一抹红,眸子水光滟潋的,外头的日光透过床帘,如月光柔和,隐隐约约,衬得楚棠整个人都漂亮得不像话,仿佛昨夜金风玉露相逢时的姿态。
  郁恪看着他,眼神幽深,一股冲动让他打断了楚棠的话,脱口而出:可昨晚哥哥不是也抓着我不放?难道那也是拒绝吗?再说,我伺候得不舒
  放肆!楚棠猛地一拍床板,厉声呵斥道。
  郁恪噤了声,抿着唇看他,仿佛还是不知悔改。
  楚棠气得连耳根都蔓延上胭脂的颜色了,一指地上:跪下。
  郁恪盯着他好一会儿,才霍的起身,长腿一屈,跪在了床前,腰背挺得直直的,也倔强地抬头,凝视着楚棠:跪就跪。
  楚棠胸膛起伏了好几下,然后转过了头,似乎不想再看见他,眼不见为净。
  谁知这一扭头,就看到了放在床里边的凤凰玉佩。那玉佩已经不似昨夜那般泛着红光,恢复了原本洁白无瑕的样子。
  那些佩环铛响的混乱画面猝不及防就袭上心头,楚棠细白的脖子都红了。
  他靠坐在床头,郁恪跪在地上,视线恰好被挂起的帘子挡住了,看不到楚棠的脸色,他下意识摸了摸腰上的玉佩。
  楚棠还没醒来时,他高兴得忘乎所以,让他做什么他都乐意去做,连赴死都能乐呵呵地去赴。然而楚棠一醒来,就要他忘记昨晚的温情,他怎么可能答应?
  可明明他反驳时那么硬气,心里还嘀咕着,虽然昨夜刚开始时是他强行去伺候,但到了最后,楚棠确实有享受的意味啊,而且他还反过来帮他了
  总之能反驳的理由很多,郁恪理直气壮的,甚至还有些委屈。
  现在他却又开始忐忑起来了:楚棠不会生气了吧?应该是生气了,看上去脖子都红了,他还从来没见过楚棠这样子,不对,昨晚就有见过不对,不能再想了,再想他就控制不住了。
  突然,楚棠手上一动,一个东西砸到地毯上,滚到了郁恪面前。郁恪定睛一看,是那枚白凰玉佩。
  昨夜的事先按下不提,楚棠坐直,好似恢复了镇定,眼神冷淡,只是耳朵还粉红着,像只藏不住的红兔子,我问你,你身上有子蛊,玉佩里有母蛊,若玉佩有事,你是不是也会受牵连?
  是、是啊。郁恪诚实地点头,可我相信你不会让它有事的。
  似乎被他的坦诚气到,楚棠闭了闭眼:你怎么这么胆大妄为?将自己的安危系于一枚死物,郁恪你真是活腻了。
  郁恪笑道,颇有种天真的意味:哥哥三年前就说过,会贴身带着它的。
  楚棠觉得他和郁恪越来越说不下去了,掀开被子要下去:胡言乱语。我衣服呢?
  郁恪咧嘴一笑,英俊年轻的眉目无辜极了:哥哥的衣服昨晚弄脏了,都拿去洗了,要走也得等人去拿了衣服才能走。
  他起身道:哥哥歇着,我去叫人拿衣服。
  楚棠确实不想这样穿着别人的衣服出去,就坐在床边,慢慢地,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郁恪吩咐完回来,还笑着说:我去叫人拿衣物了。哥哥不如吃了早膳再回去
  楚棠冷冷道:我叫你起来了?
  郁恪哦了一声,乖乖跪了下去。
  楚棠刚刚才长叹一口气,现在见着郁恪,气都叹不完了,音色有些疲惫:陛下,你又何必如此?我们之间的缘分,也许就只有这十几年。
  郁恪眉间狠狠一皱,声音有些紧绷:我不爱听这些话。
  昨晚陛下救了我,我会找别的机会报答陛下。至于那场意外,陛下不能不忘。楚棠继续道,以后臣会有自己的生活,陛下也终究要娶妻生子。你作为一国之君,怎么可以不为郁北开枝散叶
  郁恪忽地抬头,一字一句道:不可能的,我不会娶妻生子,哥哥也别想。而且,谁说作为国君就必须有孩子的?
  以往教你的天道人伦都被你吃了吗?想和他讲道理的心情瞬间灰飞烟灭,楚棠面无表情道。
  郁恪捏紧拳头,愤愤道:哥哥肚子若能生,那我有多少个孩子也不稀奇
  楚棠猛然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极为缓慢地吐了出来,这才没让平日的教养失踪,指着门口,平静道:滚。
  我不管,你得负责!郁恪不滚,还喊道。
  楚棠太阳穴突突的跳。
  郁恪居然还有些委屈,道:昨晚哥哥攀着我的肩,明明那么温柔,可一醒过来,就对我冷淡以待。人家青楼恩客走之前还会说几句好听的呢,哥哥却比他们还薄情寡义,翻脸无情。
  楚棠已经不想听他说话了,冲外面道:来人,衣服呢?
  也许是因为他的语气比平时还冷,外面传来太监颤抖的声音:回、回国师,已经备好了。
  进来。楚棠道。
  郁恪起身道:我去拿。
  跪着。楚棠慢慢道。
  郁恪低头,可怜兮兮地跪了回去。
  太监进来的时候,弯腰低头,只看着地上,恭敬道:参见皇上,参见国师。
  进来了两个人,一个捧着衣服,一个捧着几个瓷盏。
  这是什么?楚棠问道。
  郁恪挺直身,从太监手里接过放瓷盏的托盘,道:衣服放着,退下吧。
  是。他们退下了。
  是药膳,郁恪抱着托盘,道,太医说哥哥身体有些虚,我吩咐了厨房做些温补的东西来。
  昨晚那么过火,能不虚吗?
  楚棠不理他,站起来,拿起衣服。
  郁恪赶紧放下托盘,道:我来我来。
  楚棠从他手中扯出自己的衣服,淡道:不用。
  郁恪瞅了眼楚棠的神色,哦了一声,退到一边,看着楚棠穿衣,时不时动手整下他的衣领、衣带,最后楚棠系腰带时,他还趁楚棠回身拿东西时,默默将方才楚棠扔到地上的玉佩给挂了上去。
  楚棠无波无澜地盯着他。
  郁恪就讪讪地笑了笑。
  所幸楚棠没再扔了玉佩。郁恪偷偷松了口气,在心里狠狠掌了自己嘴巴,怎么就吃不住教训呢,哥哥训话好好听着就是了。
  不过楚棠有些话是真的气人。他听了总忍不住出声辩驳。
  楚棠整了整衣袖:臣告退。
  郁恪连忙拉住他,小声道:哥哥吃完了再走吧,我一大早就去御膳房做的,熬了好久,不伤身的。
  楚棠冷冷地看他:谢陛下美意,臣心领了。
  郁恪不松手,默默看着他。
  楚棠抽回衣袖,回身刚要出去,就见两只尖尖的耳朵在门口冒了出来。
  小火狐探头探脑地看着他们,不知是怎么从宫女的看视下逃到这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