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娘娘家的日常生活 第72节
  闻衍回了宫,先是去了永寿宫,同高太后秉了顺王府之事。
  “顺王与王妃身体安康,精气十足,还请儿臣替他们像母后请安道谢。王妃舟车劳顿,再过些日子回转了,自会入宫面见母后。”
  高太后连连点头:“那便好,叫他们不用急着入宫的,哀家如今也上了年纪,知道他们从外地千里迢迢回京城不易,过些时日再见也不迟。”
  闻衍轻轻颔首,朝高太后抬手见礼,便告退了。
  出了永寿宫,天子先前还柔和的面容刹那面无表情起来,杨培跟在后边,心头蓦然一跳,虽不知陛下缘何有些不同,但到底小心伺候着总是没错的。
  杨培连脚步都更放轻了两分,直到走到分叉路,陛下负手朝前殿走,杨培往后看了看,不由得想起数回陛下心绪不佳时,往那缀霞宫去了一趟便好了,他朝天子宽阔的背上看了看,大着胆子提议:“陛下,今日天色正好,缀霞宫林子里不少野花鲜花,不如陛下前去瞧一瞧。”
  伴君如伴虎,天子喜怒不定时,御前伺候的都格外当心,杨培得出了经验,早前不敢开口,陛下心中自有主意,容不得任何人左右。但他冷眼看着,陛下便是瞧着不悦,却多是会往那缀霞宫进的,正说完,前边天子停下步伐,杨培心里一喜。
  闻衍顿住脚步,帝心多疑,他微微侧身,目光落在身边伺候多年的大总管身上,面上丝毫瞧不出情绪来。眼眸微眯:“那钟氏倒是好手段,竟连你都买通了!”
  第111章
  杨培本是十拿九握才敢开这个口,这也是他冷眼旁观这么久得出的结论来,早前错过了杨培还有些后悔没有早开口,如今也正是水到渠成之时,这才敢贸然开这个口,提到了缀霞宫来。
  谁知刚说完就叫闻衍这劈头盖脸一通下来,叫杨培整个人吓出了一身冷汗来,“扑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面若白纸:“陛、陛下,奴才冤枉啊,奴才、奴才发誓,奴才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若奴才有异心,叫奴才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陛下明鉴!”
  闻衍居高临下,在杨培身上看了好一会才叫了起:“起来吧,再有下次你便不用在御前当值了。”
  杨培劫后余生一般,连连点头:“是是是,都是奴才口无遮掩,奴才谨记,绝不敢再犯。”
  杨培虽在御前当差多年,出岔子的时候少。他深知陛下不容他人左右,早前也向来紧闭口言,难得出言一回却差点犯了忌讳,杨培是再也不敢提了。
  别人许是会看在他在御前伺候多年的份上不再追究,但陛下性情喜怒不定,连后宫诸位从潜邸入宫的娘娘们都因行差踏错一步便从后宫销声匿迹,更何况他一个奴才的。杨培背心发凉,心里更谨慎几分。
  “嗯。”闻衍从他身上移开目光,转身朝前殿走。话一出口,他心中便否认了,杨培伺候他多年,若是叫人收买早便被收买了,何况还有那钟氏。
  闻衍心中对她再多羞恼,却也不得不承认,那钟氏还没这个脑子。她若早知道收买人,入宫时也不至于被区区一个宫人欺负,便是后来得宠,赏赐下去的金银珠宝等也尽数叫她收捡起来,连所住宫室的摆件都可见的寒碜,若不是杜嬷嬷在,只怕如今仍旧连嫔位的排场都没撑起来的。
  闻衍忍不住朝跟在身后的杨培身上看了眼。杨培身为天子心腹,御前大总管,不知多少人在他面前讨好送礼,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的,若想当真把他收买了,那这代价该有多大的。那钟氏如何舍得的。
  想到此处,闻衍心下又不由得生出几分羞恼来。与后宫的其她嫔妃相比,嫔妃们温柔小意,细致妥帖,虽出了几个冒犯宫规的,但大多规矩有礼,哪里像她一般,胆大妄为,数次出言气朕,朕从未与她计较,反倒她仗着朕的宽容竟然不把朕放在眼里,简直是岂有此理!
  想他堂堂天子,要什么没有,岂会稀罕一个嫔妃在意不在意的,简直笑话!
  闻衍心中生出不悦,一甩了宽袖,大步走回前殿。杨培快步在后边跟着。
  天子回宫的消息各宫早得了信儿,缀霞宫自然不例外,到夜里,芸香伺候着钟萃洗漱好,见钟萃披着外衣看书,忍不住嘀咕起来:“…都没个动静儿的。”
  钟萃没抬头:“什么动静?”
  芸香看了看人,弯了弯腰身:“姑娘,陛下下晌就回宫了,前殿到现在都没动静,今日送到顺王府的礼可是姑娘备下的。”
  宫中的人情世故本是徐嬷嬷掌管的,只今日徐嬷嬷偏生叫了钟萃来定夺,她则在一旁给钟萃介绍,钟萃按着往日的例子,又想着顺王府的地位,往上加了两层,在过问了徐嬷嬷,得了她应承后才叫人送出去。
  陛下回宫的事钟萃先前就听说了,她抬起头,笑着回了句:“是,陛下确是下晌就回宫了。不过这礼却也算不得本宫定下,还有徐嬷嬷过目呢。”
  “徐嬷嬷都让姑娘拿主意了,姑娘头一回做决定,连徐嬷嬷都说姑娘这礼送得挑不出错呢,还夸了姑娘好几句,前殿那边怎的一丁点反应都没有的。”要芸香说,前殿那边也应该派人来夸上两句才是,早前他们姑娘做得对,前殿都是直接赏赐下来的。
  她脸上还带着两分不满,抱怨的话轻易就脱口而出,钟萃微微怔楞,含笑的脸上一点点正色起来,这是钟萃头一次用命令的口气朝她说话:“这种话,本宫不希望再听到。”
  芸香跟在钟萃身边多年,钟萃对她也一向和气,连重话都不曾说过,芸香一时反应不过来:“姑娘…”
  钟萃打断她:“以后跟着宫中的称呼走,你是本宫身边的大宫女,言辞举动更应该注意,陛下乃万民之主,过览的大事无数,该如何做陛下心中自有考量,岂有旁人置喙的道理,你若是连陛下都敢埋怨,迟早要闯出祸端,莫非你也想被送去太池?”
  钟萃协助管着内务处,芸香也是见过那些犯事的宫人,浑身打了个寒颤,嘴角动了动:“奴婢不想去。”
  “增广上说流水下滩非有意,白云出轴本无心,虽然不是有意无心,本宫也知非你本意,但祸从出口,若到那日,许是连本宫都救不了你。”钟萃说着,见她被吓着的模样,语气稍软了下来:“你放心,若你多注意言行,别人也抓不到你的把柄的。”
  芸香连连点头,小心的看了看她。
  在芸香心里,姑娘钟萃向来温和纤弱,便是读书认字后也是温柔的,头一回这样严厉,仿佛让芸香看到了大夫人穆氏等人身上的那等气势来,让她突然觉得十分陌生。但姑娘软下来,又瞧着与平日没有甚不同。
  钟萃柔柔静静的,笑得十分和气,朝她问:“怎么这样看本宫?”她下意识摸了摸脸,“本宫脸上可有甚?”
  芸香连忙摇头:“没甚么。”
  钟萃放下手,“没事就好,你也下去歇着吧,本宫再看上一会。”
  芸香福了个礼,退了下去,杜嬷嬷也跟着退下,临了还不忘对钟萃夸了夸:“娘娘如今气定神闲,不说规矩礼仪,便是气势便比宫中多少娘娘足呢,老奴恍惚像是看到了陛下一般。”
  杜嬷嬷曾身为天子跟前儿伺候过的嬷嬷,在面对后宫嫔妃时多是带着些架子的,杜嬷嬷虽为人亲切,到底也有些架子,在心里多少有些高高在上,打从觉着钟萃有些变化后,杜嬷嬷如今可不敢托大了,少不得带了些奉承来。
  钟萃仍然和气,心下十分清明,并未因杜嬷嬷的奉承得意:“嬷嬷说笑了,娘娘们各有长处,岂是本宫能比的。”
  杜嬷嬷下去,钟萃抿了抿嘴儿,低头看着书,脑海里却回荡起了杜嬷嬷的这番话来。像陛下。钟萃受天子教导,从读书认字,到各种阴谋阴私,天子同她讲这些时,也是先严厉喝止,不许她逾越了去。
  比如从前因着两张借出去的大字罚她抄了百遍,钟萃那时不知缘由,心中还颇有些委屈,再罚他抄了大字后许久,天子这才提及当时的事,掰开了同她讲借大字,贴身东西出去的危险之处,待她理解之后,这才满意,见她听话乖巧的份上还赏了东西下来。
  与如今她呵斥芸香,又细细同她说,在行事上却几乎一般无二。钟萃随即又笑了笑,她受陛下所教导学问,受天子启蒙,自是遗了天子些许行事风格,在某些方面像陛下却也是说得通的。
  芸香觉得前殿并未有赏赐有些奇怪,钟萃是不以为然的,直到几日后,钟萃才当真察觉不同。
  缀霞宫送到前殿去的东西被退了回来。
  御前的宫人客客气气的,还提着匣子:“嫔主子,陛下说了,以后这查错的事儿嫔主子自己来就行,陛下说…”
  宫人犹犹豫豫的,钟萃道:“陛下说什么,公公直言便是。”
  宫人点点头,勉强说了句:“是是,陛下说他没空。”
  钟萃目光落在宫人手上提的匣子上,这里边是她默写下来的装订好的书籍,本是要呈到天子面前供陛下查阅的,早前她送过去的都是呈到了陛下案前来,这也是陛下一开始便要求的,之前都好好的,如今为何说退就退了回来。
  钟萃受天子启蒙,遗他某些行事,但此时,便是钟萃想象天子为何推拒的各种理由,仍然想不通。
  她只是遗了天子某些风格,到底不是天子,更不知天子是如何想的。
  御前宫人小心翼翼的,钟萃朝他轻轻点头:“麻烦公公了,东西我们收下了。”
  宫人还害怕她不收的,等缀霞宫的人接手,心里那口吊着的气松了下来,还不等他放松,钟萃朝提着匣子的芸香点点头:“走吧,本宫亲自送过去。”
  她没带杜嬷嬷,秋霞两位嬷嬷如今在安歇,她带了芸香,宫中能坐镇的便少了,钟萃只能把杜嬷嬷留下来看管:“劳烦嬷嬷守着明霭了。”
  杜嬷嬷认真回道:“嫔主子放心,老奴就守着大皇子,一步也不离开。”
  御前宫人苦着脸,但主子的事他哪里做得主的,只能随着一同返回前殿。到了前殿,宫人正要进殿回话,杨培先从里边走了出来,压着声儿,“怎么?事情可办好了?”
  宫人苦着脸,想着他却实是把东西送到了缀霞宫,先是点点头,又犹犹豫豫的,杨培有些不耐,顾忌着里边,还不敢大声了的:“做这幅样子给谁看的,不知道陛下这几日心情不好,好几个近前伺候的都没落到好的,有事说事。”
  宫人哪里理得清,他如今还不知怎的变成了这般,咬咬牙移开,往一旁站,露出被遮住的人出来。
  杨培正要骂,看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尚且来不及问一声怎么把这位给引了来的,下意识先开了口:“嫔主子怎的来了!”
  第112章
  “谁在外边!滚进来!”里边传来天子的呵斥。
  杨培身子一僵,心里暗道一声糟。陛下这是听见了“嫔主子”这三个字了。这几日天子面前诸如“缀霞宫”、“钟嫔”等字眼都是忌讳,之前在御前伺候的几个便是犯了这忌讳才没落到个好,贬到外边当差去了。
  有了前车之鉴,杨培更是小心翼翼的,半点不敢提及关乎缀霞宫的事,连皇长子都不敢提,更不敢想着这中间出了何事才叫天子对缀霞宫的嫔主子如此避讳,连提都不叫提。
  分明在出宫前还好好的,头一日还去了那缀霞宫的,回来后陛下也并未表露出丝毫不悦,若说哪里有变化,便是从出宫去了顺王府回来后便不同了。
  现在钟嫔出现在面前,忍不住叫杨培心里猜测起来,陛下去那顺王府时许是发生了什么?但这又叫杨培疑惑起来,陛下出宫前往顺王府是为了顺王妃大寿,顺王夫妇才从外地回来不久,世子等人平日鲜少入宫,与陛下的关系也疏远,大臣们碍于天子威严,更是不敢多靠前的。
  何况杨培身为天子跟前儿的大总管,自是伺候陛下形影不离,除开在前殿后宫时,陛下身边不需人跟着,余下时候杨培都是寸步不离。
  陛下被迎进主院,顺王和世子作陪时,他也是在一旁候着的,便连后来顺王妃来,去水榭看戏班子,他都是在的,这期间杨培敢保证除了顺王以及世子几个外,再没有外人接近过陛下的,便是无人在陛下面前进了谗言。
  杨培还想仔细把这几个节点在思索下,殿中传来声响,叫杨培一下回了神,再不敢耽搁的,朝钟萃微微福了个礼,快步进了殿里。
  杨培弓着身子,低眉垂眼的进了殿中,在天子不善的目光快步到了跟前儿,闻衍看着人,沉下声:“怎么回事!前殿的规矩都忘了!”
  杨培哪里敢忘,何况钟嫔本人就在殿外候着,偏生又叫杨培看着了,让他想当做没看见都不行,更不知道要不要禀报的。
  若是提及到“钟嫔”的名来,还不知会不会步那前几个御前宫人的后尘,从御前贬了出去的,到底是先把眼前给蒙过去,杨培面上为难,指了指殿外:“陛下,嫔主子到了,正在外边候着呢。”
  “她来作何?”闻衍脸色一变。
  杨培眼见天子没有跟前几日一般听到“钟嫔”名讳时的勃然大怒,小心回了句:“奴才方才瞧见嫔主子身边的婢子手上提着一早送来的匣子。”
  缀霞宫一早送了装书的匣子来,还没送到御前案上,就叫陛下下令给退回去了,如今又叫钟嫔亲自带了来。若是换做往日,杨培身为御前大总管,还要问一句陛下见不见的,如今殿外的是钟嫔,这话杨培便不敢问了。
  陛下已经知道了钟嫔的来意,要不要见那也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儿。
  闻衍脸色变幻不定,最后重重的哼了一声:“她想等就等!”
  杨培进了殿中后便再没出来,往来的宫人行色匆匆,早前在钟萃面前多有笑脸的宫人们如今个个避开眼色,一言不发。态度与从前天壤之别。
  这样的前后对比,别说钟萃,便是芸香都察觉到不对劲了,她往钟萃身边靠了靠:“主子。”
  钟萃朝她扬起笑,拍了拍她的手,如同早年主仆二人受委屈时那般,钟萃朝她安抚,不忍叫她害怕担忧。
  钟萃心里不住的往下沉。御前宫人们这般反常,送来前殿的匣子被退了回来,这种种无一不在说陛下是对他们缀霞宫有意见。钟萃忍不住想了起来,近日到底可有做了甚惹了陛下不悦的?
  钟萃想了许久,却怎么也想不出来。若说惹陛下不悦的,她还曾在陛下面前口出狂言过,陛下当时也十分生气,但过了些时日也便不再生气了。反倒是自那回险些触怒天子,王嬷嬷入宫后,钟萃就彻底想明白了。
  她要在宫中活下去,还要亲眼见到明霭长大,娶妻生子,便不该把天子得罪狠了的,那回的教训已经足够叫钟萃记在心上,时时的敲打自己不要逾越。
  她都如此谨言慎行了,如今面对天子时更是细心侍奉,绝不敢有逾越了本分的地方,钟萃自认已是极为小心的了,又岂有得罪了天子的。
  她们主仆两个在殿外站着,前殿的宫人偶尔来去,却是生怕跟她们主仆沾上了的,远远就躲开了去,不说跟她们接触,连请她们到偏殿坐一坐,等着通传都没有的。钟萃还是头一回受这样的待遇,早前便是位份低微时候,来御前时,也有宫人迎上来,请了她去偏殿里候着,头一回让她直接站在外边的。
  芸香有些不自在,轻轻扯了钟萃的衣袖:“主子,看来陛下并没有要见的意思,不如咱们先回去吧。”
  钟萃抿了抿嘴儿,从她手里把匣子接了过来:“杜嬷嬷守着明霭,彩霞几个也都有事,你先回宫去,这里我等着就行。”
  钟萃面对天子谨言慎行,也不过是说话做事多了几分思虑,如那等大逆不道的话再不会说出口,钟萃本身性子却是有几分倔的,若陛下当真是未入宫时碰到的那些不讲道理的,钟萃也不是非要留下来问个明白,而是她随着陛下读书甚久,陛下虽性子阴晴不定,但天子一言九鼎,却也是明辨是非的。
  芸香张了张嘴:“可是主子,这御前的人瞧着就是不搭理我们的,咱们继续在这里站着也无济于事的。”
  钟萃轻轻颔首:“我知道。”
  芸香正要开口,钟萃朝她看着,轻声叙述:“陛下非是那等不讲理之人,你先回去吧,本宫就在这里等着就是。”
  里边传来一道轻哼。
  在钟萃的再三要求下,芸香只得先回了宫。钟萃提着匣子站在前殿外,低垂着眉眼不吭声。稍倾还有身着官服的大人从里边走出来,见到外边做宫妃打扮的女子,抬了抬手便走了。宫中之事向来涉及颇广,朝臣行走内宫,已是见怪不怪的了。
  钟萃回了个礼,依旧一声不吭的站着。里边,闻衍专心致志的盯着折子,伺候在御前的宫人静悄悄的,殿中只有铃声不时叮咚一声传来。
  只有杨培伺候在天子身侧,亲眼见到向来以国事为重的陛下手中拿着折子,却半晌没有动静儿来的。
  良久,闻衍突然问了句:“她还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