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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的,第二天一大早,在老崔家难得的早饭桌上,崔老太同意友娣去学厨师了。
  两只眼睛肿成核桃的崔友娣:“??”
  刘惠:“啥”
  王二妹:“娘说啥?”
  就连素来沉稳少言的林巧针也差点拿不稳筷子了。
  崔老太冷脸瞟了一眼,“嗯。”
  她心里也不是滋味啊,她的观念跟老大差不多,上完高中,想办法给安排个工人当当不就行了,多学点手艺是没错,可这“学费”要是太过昂贵,已经昂贵得超出全家人能力的时候,她觉着就没必要了。
  可阿柔昨晚给她劝了一晚上,别人的话她不信,可阿柔不会害崔家,阿柔的见识超越崔家所有人。
  “我只问你们一句,这大家到底要不要分?如果要分,今儿就去把老三和你们爹叫回来,今晚就各家吃各家的。”
  众人大惊,“不可不可,我们不分,娘把我们当啥人了?”
  “就是,不是说好分家不分业的嘛。”
  崔老太脸上淡淡的,“行,话是你们说的,那我就把丑话说在前头,以后甭管哪一房的孩子想出去学点啥,经过全家讨论后,如果觉着可行,那就公账出三分之一,那一房出三分之一。”
  王二妹没忍住,急忙说道:“那还不够呢?友娣去北京一年两次得小一千呢,这……”
  崔老太抬抬手,疲惫不堪的说:“剩下不够的,阿柔说她去想办法,就算是去借,也要借来。”
  王二妹张了张嘴,想问那借来的钱谁还,总不能拖累全家吧?可她没好意思问出口,不然会显得她这婶娘不把侄女的前程当回事儿似的。
  “谢谢四婶,谢谢,谢谢你和幺妹,钱我以后会还的,算我头上。”友娣哽咽着说,她没想到,这个家里唯二愿意帮她的,不是她的爹娘,而是守寡的四婶。
  四婶有多少钱,她用脚趾头也能想到,不过是拿工资吃饭罢了,她顶多就是比爹妈多几个朋友,而她为了自己,愿意低声下气去求其他人,四婶才是这家里对她最好的!
  刘惠张了张嘴,死丫头你认,你认着干啥,以后不用还的啊?你去哪里拿钱还啊?用嘴还吗你?
  可黄柔都已经做到这份上,她刘惠要再说这种话就不是人了。毕竟,她一个做四婶的都能做到这一步,她这当妈的确实差得远了,难怪友娣会说她是后娘。
  林巧针看向黄柔,眼里满是担忧,这可都是要花人情的啊,万一侄女以后大了有自己的小家庭了怎么办?反正账她是认着的,就是不还你能拿她怎么着?这可不是几十块,是每年几百块啊,学十年那就是几千上万……林巧针不敢再往下算这笔账。
  “我把话撂这儿,以后除了正常的学校学习还从公账走,其他所有额外的学习都这么分摊。无论谁家的孩子都这样,也不管有几个孩子。”
  阿柔说了,这样的机制,不仅能减轻公账负担,还能刺激孩子们上进,争先赶优,不落人后。只要有特长,谁都有机会走出去,奶奶会供她,爹娘会供,四婶也会供。
  “我们家芽儿以后也能?”林巧针终于开口了,她这老实人啊,憋得可久了。
  “能,都能!”崔老太横扫众人,把大家各色各样的神情收归眼底,“钱暂时先从公账上走,年底该谁出多少就拿出来,想赖账就分出去,孩子以后也不认你们这样的爹娘!”
  她几乎是死死的盯着刘惠说的。
  刘惠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像有一千只蚂蚁在爬,爬得她脸上又热又麻,又像一百瓦的大灯泡直直照她身上,所有人都在看着她的反应,等着她表态。
  “好,我赞成!”她咬咬牙,不得不表态。
  林巧针说:“我跟芽儿爸也赞成。”
  王二妹看了看春晖,她一辈子的希望就寄托在这对双胞胎身上了,“嗯。”
  至此,友娣学厨师的事就算定下来了。大人们惆怅那是他们的事儿,孩子们可开心着呢,一个个踌躇满志,都在说以后要学这学那,反正就是不进厂当工人。
  过完年,黄柔期待着的大环境好转并未到来,甚至,因为政治运动轰轰烈烈,学工学农如火如荼,学校愈发不像个学校,上午让孩子们去学校后山种地,下午上课也是念人日的社论,有时是对调过来,上午念社论,下午干活。
  学校后山小土坡已经被几百名小学生们刨得葱葱绿绿,平坦得犹如一个小型平原。光四、五年级一共四个班,一百五十多名半大孩子,干起活来犹如一个缩影版的生产队,油菜种得漂亮极了!
  当然,油菜地边还得插一圈萝卜土豆豌豆啥的,油菜花一开,就是一个赏心悦目的小山头。
  黄柔为了给五年级最后一个学期的孩子们多上几节课,种地的时候也不忘让大家背古诗,搞成语接龙,你一锄头,我一锄头挥汗如雨的同时,学习也没落下。
  而陈静带的班级就惨了,因为陈静公开反对过这种“不务正业”的模式,被校长骂了一顿不说,还让人举报到县革委会,说她这种知识分子有反动思想,必须把她的反动思想掐灭在萌芽阶段……要不是陈父陈母在厂里还能说上话,她就要被停薪停职的改造了。
  “哎呀,算啦算啦,大环境就这样,以后会好的。”
  “怎么好?眼睁睁看着好好个国……算了,我不能害你们。”陈静叹口气,就像看着自己的母亲,在犯错的路上越走越远,她是又着急,又心疼,又没办法。
  黄柔在孩子面前从不谈论政治,怕她出去鹦鹉学舌惹麻烦。“别说这个,说点开心的,你跟志刚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他爹妈怕我拖累他,现在又不开口提婚事了,不就冷处理呗?不提就拉倒,我就是一辈子不嫁人又怎样,徐志刚他有种就去再找一个,我算他牛!”
  幺妹手里把玩着一支新削的铅笔,歪着脑袋,八卦极了:“徐叔叔怎么啦,再找一个什么呀?”
  “去去去,写你的作业去,大人说话小孩不许插嘴。”
  可妈妈凶她是没用的,她现在八卦得不得了呀,手上写着字,耳朵却竖得老高。
  本来,徐志刚和陈静处了三四年,在这个年代已经是非常罕见的爱情长跑了,双方父母也还算比较满意。甚至,客观来说,还算是徐家高攀了陈家,早迫不及待想要给他们办婚事了。可因为陈静的仗义执言被处分后,徐父徐母有点犹豫这头婚事,现在又开始装聋作哑,不提结婚的事了。
  黄柔拍了拍陈静的手,“你呀,这炮仗脾气啥时候能改改?老人家有更周全的考虑也是情理之中,只要志刚心志坚定,过日子是跟他过。”
  陈静气哼哼的,“他肯定也巴不得黄了呢,好去找个更好的。”
  “这你就说气话了吧,志刚要真是那样的人,你能跟他处这么长时间?”
  幺妹“嗯哒”一声点头。
  黄柔在她脑袋瓜上弹了一下,“崔,绿,真。”
  幺妹有点委屈,明明是她们要聊的呀,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八卦心,就是想知道别人的事儿,就是觉着有趣怎么了?
  她生气的收起学业本和铅笔,“我去对面找菲菲去。”
  401现在只有胡峻和胡菲在,兄妹俩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张长长的写字台一人占一半。
  “绿真来,我们一起写作业吧。”菲菲已经能跑能跳了,看见好朋友过来投奔,开心的蹦跶起来。
  胡峻拖出一把矮凳子,把他的高板凳推给幺妹,“你坐这儿。”
  三个人坐一张写字台边,安静的写起作业来。幺妹穿着公主裙,小胖腿一蹬一蹬的,没写两个字,就心不在焉的说:“胡峻哥哥,菲菲,你们想吃冰棍儿吗?”
  四月底了哟,天很热哒。
  兄妹俩摇头,“不想吃,赶紧写作业,写完一起下楼玩儿。”
  幺妹嘟了嘟嘴,写两个字,又问:“那大白梨汽水呢?你们要想吃的话我去买,我给你们跑腿。”
  菲菲咽了口口水,看了看哥哥,继续写作业。
  胡峻无奈的笑起来,看着她肉乎乎的小短腿,一甩一甩的,“说好星期六才能吃的。”
  幺妹放下笔,“可我现在想吃了怎么办?胡峻哥哥咱们去买吧,你是不担心作业写不完?我帮你写叭,我会写你的字儿,保证我妈妈认不出来。”
  “好不好嘛哥哥?”
  “我们就去买一瓶叭,哥哥?”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特意撒娇的时候,仿佛声音里都是糖,甜得胡峻招架不住,“真那么想吃?”
  “嗯哒!”
  “那你们写着,我去买,不能跑出去啊。”
  小姐妹高兴疯了,千声万声“哥哥真好”,作业也不写了,就等着喝汽水。胡峻哥哥现在可有钱啦,厂里每个月给他们二十块的生活费,就是天天大鱼大肉也够吃啦。而且胡峻哥哥那么聪明那么能干,他可能挣钱啦!
  于是,两小只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胡峻哥哥的请客,不止汽水儿,每人还有两个麻叶酥,又脆又甜哟!
  黄柔送走满脸愁容的好友,去叫闺女回家都叫不回,她现在有吃有喝可是乐不思蜀啦!
  见他们玩得开心,她也就不强行扫她们的兴,一面把煤炉发好,炖上一根腊排骨,一面在屋里收拾东西,后天,她就要结婚了。
  崔家人的意思是,让她从崔家出嫁,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想以“黄柔”这个人,这个独立的知识分子身份结婚,而不是崔家四媳妇,崔绿真的妈妈。所以,她要求顾学章的接亲队伍来她们家里接她。
  当然,也省得崔家人在村人议论里不是滋味,免得老爷子老太太触景生情。
  陈静今儿过来就是来问她新房要不要布置一下的,给她带了几张陈母用红纸剪的“囍”字,有啥她能帮忙的只管开口。这年代也没啥气球鲜花的,几天之内又花出去那么多钱,黄柔只想怎么简单怎么来,唯一的原则就是“不要破费”。
  可顾学章硬是在第二天,四月的最后一天,要拉她上市百货商店,挑两套新衣服。
  “妈妈我能跟你们去吗?”幺妹十分期待的看着两个大人。
  “明天还要上学,不行哦,等周末再带你去。”
  幺妹苦着脸,“可我都会啦,林老师教的我都会,我能不能……”
  “不能。”黄柔拗不过顾三,只想快去快回,带上小丫头,那就是啥都想吃,不知道得逛多久。
  幺妹扁扁嘴,“妈妈你真的不带我去吗?”
  黄柔忙着出门,脱下厚实的外套,弯腰跟她平视:“妈妈今天真的有事,周末再带你去,乖乖锁好门去上学,午饭静静阿姨来带你上食堂,好不好?”
  小地精是通情达理的好孩子,只要妈妈跟她好好说,她都会乖乖听话。“好叭,那妈妈叔叔你们一定要记得给我买吃的哟,一点点就可以了哟!”
  两个大人都被她逗笑了,“行,你就在学校乖乖等着,少不了你。”
  幺妹锁好门,跟菲菲手牵手背着小书包,悠哉悠哉的走到学前班门口,满心满眼都是叔叔会给她带啥好吃的回来,时间时间你跑快点儿,快点儿放学叭。
  “喂,崔绿真你是不是要哭鼻子了呀?”蔡明亮大摇大摆走进教室,看她书包上挂的毛线编的小猴子,大力的拽了一把,“归我咯归我咯!”
  那只小猴子有着棕褐色的身子,黑溜溜的大眼睛,红通通的嘴唇,一个弯弯翘翘的小尾巴栩栩如生,班上不知多少小孩喜欢呢。蔡明亮家虽然条件好,可没有这么好的手艺啊,哭着闹着要个一模一样的,被他奶奶揍了一顿。
  这不,眼馋那就抢咯!
  幺妹反手一摸,三伯娘给她做的小猴子不见了,顿时一跺脚,冲上去。
  她吃得多,营养又好,比一般小孩高了不少,那腿脚又有力,“咚咚咚”小火箭似的,很快一把抓住蔡明亮,“还给我。”
  蔡明亮最爱招她,明知道每次跑也跑不过她,打也打不过她,可还是想来招惹她一下,跟挠痒痒似的,讨厌死了。他回头,故意得意的吐吐舌头:“略略略”
  崔绿真气狠了,一把抢过小猴子。
  可蔡明亮抓得太紧了,她力气又大,猴子没抢出来,反倒带得他知道狗啃泥,扑在泥巴地上。
  “哇呜呜……呜呜……老师,崔……崔绿真打我,她推我……”臭小子张开嘴巴,嚎得惊天动地。
  幺妹真是嫌弃死他了,男孩子一点儿也不勇敢,动不动就哭,动不动就告嘴。她跺跺脚,“下次再抢我东西,我会揍你的哟。”
  徐大玉刚好转过花坛,看见最头疼的小霸王在地上嚎,顿时也是气呀,她非常严厉的说:“蔡明亮快起来,有什么起来说,把眼泪擦干,崔绿真都比你勇敢。”
  通过几个月接触,她已经清楚所有孩子的脾气,也不先下判断,将他们叫进班里,让他们各自说各自的版本,说完又问其他小朋友有没有看见,他们看见的又是什么版本。
  很快,事情水落石出,就是他不对,崔绿真是正当防卫,勒令他向崔绿真道歉。小胖子气呼呼的,想哭又不敢哭,一张馒头脸憋得通红通红的。
  “啥叫正当防卫呀?”菲菲小声问好朋友。
  “就是我揍他,他活该。”幺妹得意的龇牙,她最喜欢徐老师啦,一点儿也不会冤枉她,还给她包子吃。
  菲菲悄悄吐吐舌头,满眼崇拜的说:“小绿真你真厉害呀!”
  “那是,我可是小地……嘿嘿,我可是最勇敢的女孩子哦。”
  她们说得越开心,坐她们后面的蔡明亮就越气,整个馒头脸都快气炸了。他听着听着,忽然眼珠一转,大声的叫幺妹:“崔绿真。”
  全班同学都被他的大嗓门吸引过来,看着他俩。
  “崔绿真你别高兴,你马上就要变成小可怜啦!”
  幺妹:“??”
  “因为你的妈妈要嫁人,你就要有后爸啦,后爸对孩子可凶可坏啦,到时候你就哭吧,小可怜哟小可怜!”他还是有一定号召力的,他一叫,其他几个铁杆粉丝也跟着齐声叫“小可怜”。
  还故意挤眉弄眼,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怪动作,甚至有常跟着爷爷奶奶看样板戏的,直接唱起来:“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两三岁呀,没了爹呀……”
  甚至,还有个男娃故意带着哭声南腔北调的唱,假意抹眼泪啥的,学得还挺像啊。
  几个女生紧张的看向幺妹,“绿真别听他们胡说,你别难过。”她要是难过的话,她们中午就带她去捡垃圾吧,捡点儿好东西就能忘记烦恼啦。
  然而,崔绿真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们又唱又演。“喂,陈红星你这眼泪都没有,是假哭哦。”
  “还有你,蔡明亮,哪有你这么胖的小白菜?演得一点儿也不像哟!”
  其他人:“??”
  小孩终究是小孩,他们愣愣的,“马上就要有后爸啦,你,你不难过吗?你为什么不哭呀?”黄老师明儿要结婚的消息,早在半个月前就不胫而走。
  幺妹一脸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们:“为什么要哭呀?我叔叔对我可好啦!”
  “那都是假装的,以后他们生了小弟弟就对你不好啦。”
  幺妹更加不信了,“我妈妈肚子里没有生孩子的小细胞,他们不会生弟弟哒!”她相信妈妈说的话。
  “崔绿真你是不是傻?哪有结婚不生孩子的呀?”
  幺妹愈发一副看傻子的眼神:“你胡说什么呀?”
  “我没胡说,我说的都是真的!”蔡明亮挺起胸膛,振振有词。因为呀,他常听奶奶妈妈说这些家长里短,他虽然还不知道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可结了婚就是要生孩子!他跟着厂长爷爷,别的没学会,颐指气使说一不二倒是有一套。
  当然,蔡厂长可是明理人,他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小地精决定,要跟他掰扯掰扯,双手叉腰:“蔡明亮你结过婚吗?”
  “没,没有。”我还是个六岁的童子鸡啊。
  “那你生过孩子吗?”
  “没,也没有。”小爷我可是纯爷们!
  “你都没自己亲身经历过,你不是胡说是啥?”
  其他小朋友一听,对哦,蔡明亮就是胡说。
  “还有,你凭什么说后爸就不好?你有后爸吗?”
  蔡明亮缩了缩脑袋,他亲爸揍他可是毫不手软的。“反正,反正我就是知道。”
  幺妹可是一只讲道理的小地精,哼一声,晃了晃她可爱的圆脑袋,“你是不打算讲道理了吗?那我们打一架吧,谁赢了听谁的。”
  想起她的飞毛腿,她的小铁拳,她周身无形的保护罩……小霸王蔡明亮哭了,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啊,他再也不要跟崔绿真说话了,她太能了她!
  正哭着,忽然一把洪亮的声音传来:“谁说我家崔绿真是小可怜?”
  小豆丁们抬头一看,门口站着个穿旧军装的高大叔叔,他的脸像解放军叔叔一样方方正正,他的眼睛非常大非常有神,关键他手里还捏着一把红通通亮晶晶的东西,圆溜溜的串在竹签子上!
  怪不得老远就闻见一股酸溜溜,甜丝丝的味儿。
  蔡明亮小声说:“是冰糖葫芦嘞!”话音方落,“滴答”一声,口水就从嘴角流出来,打到课桌上。
  冰糖葫芦他在市里吃过,只有百货商场才能买到呢。
  “冰,冰糖?”他的铁杆粉丝一号用手背擦擦口水,能吃块糖都是顶了不起的好日子啦。
  “不是,是葫芦……”
  只见这位高大英俊帅气非凡的解放军叔叔,就在他们的期盼里,径直走到“小可怜”面前,力大无穷的单手抱起小可怜,“要先吃哪串?”
  “叔叔?叔叔你们回来啦!”幺妹横着胳膊擦擦口水,不怪她馋,看吧,她的同班同学们,多的是万人之上的大领导家孩子,不也照样馋得口水滴答?
  菲菲也满眼崇拜的看着他,小声叫:“叔叔。”
  顾三把一大把不知多少根,反正几十根的冰糖葫芦递给菲菲,腾出手来将幺妹加在他脖子上,吓得她“啊啊”大叫。
  他那么高,比教室的门框还高,她骑在他脖子上,头顶都快碰到天花板啦,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一览众山小。
  刚才还叫她“小可怜”的男娃们,羡慕得都快哭了,为什么他们的爸爸没这么高,没这么大力气,还不让他们在肩头骑马呀?
  幺妹接过一串糖葫芦,先小心翼翼的把外面的冰糖舔了舔,再“卡擦卡擦”的嚼吧,脆生生的冰糖渣呀,有的掉叔叔头上,有的挂她嘴角下巴,她还故意狠狠的大口大口的吃山楂,“哇真好吃呀!”
  一众小豆丁:“……”教室里是此起彼伏的吸口水,吞口水的声音。
  当然,她是不会忘了自己好朋友哒,菲菲和丽芝每人一串,跟着她“滋溜”“卡擦”的吃,顺便也给其他小朋友分了几串,一人吃一个两个的,就问谁不快乐?
  蔡明亮看了会儿,都快哭了。
  如果这就是妈妈说的“小可怜”,那他愿意!快让他做小可怜吧!他就要后爸!多多的后爸!
  骑在叔叔脖子上的小孔雀,绕着教室巡视一圈后,终于也忍痛给几个臭男生每人分了一个糖葫芦,剩下的她要拿回家慢慢吃哦。
  拜顾三这一圈巡视,从此以后整个学前班的孩子都知道崔绿真的后爸对她可好,可护着她了,男生们再也不敢招惹她……毕竟,那么高大的解放军叔叔,谁敢惹呀?
  当天晚上,崔家几个姐妹,陈静,赵红梅,杨老师都来到黄柔这儿,帮着她收拾为数不多的家当。崔老太还让三个儿子带来给她准备的嫁妆:一套全新的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水壶碗盆,两床厚实的重达六斤的棉絮,这些都是紧俏货,上供销社和百货公司排两个月的队也不一定凑得齐!
  更何况还有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
  厂里的同事们听说了,都上门来看稀罕呢!
  虽然车子是幺妹捡到的票,可票和钱都是崔家公账上出的,崔家这份嫁妆放整个市区都是相当能拿出手的。
  “黄老师,你家幺妹爷爷奶奶可真大方,这么好的婆……亲戚,可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就是,真拿你当亲闺女疼的呀,小绿真以后可要好好孝顺他们哟。”
  幺妹扬了扬脑袋,“好哒!我以后挣了钱给爷爷奶奶花,给他们买新衣服穿,带他们坐小汽车,坐火车,坐飞机,去北京看我春月姐姐。”
  三个伯伯瞬间红了眼眶,这就是他们家最惹人疼的小侄女呀,以后……嗯,以后还是一家人,他们既是她的伯伯,也是她的舅舅。
  大人们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贴囍字的贴囍字,封嫁妆的封嫁妆,把小小的房子装饰得漂漂亮亮,喜气洋洋的,一群孩子在客厅里跑来跑去……黄柔本来还担心别人的闲言碎语会让幺妹难过,谁知道小丫头高兴着呢,还恨不得她早点儿嫁给叔叔,叔叔好搬来跟她们一起住。
  昨晚她都悄悄说啦,以后都不用妈妈送啦,她要让叔叔送她上学,坐在他的摩托车后座上,风风光光哒,让蔡明亮再也不敢欺负她。
  蔡明亮:“……”我不敢,我真不敢了我。
  小丫头,嫌贫爱富,你叔叔可没钱,还没你有钱呢。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亮,陈静赵红梅就来了,忙着给来帮忙的人烧水煮汤圆,所有嫁妆已经用红纸条封好贴上“囍”字。幺妹被人从热乎乎的被窝里挖出来,换上一条崭新的红裙子,一双黑色的圆头小皮鞋,看着就喜气洋洋的。
  春晖还给她手腕上戴两个红色的头绳,眉心点颗美人痣,“噼里啪啦”一阵爆竹震天响,迎亲的队伍就到了。
  黄柔化着淡淡的妆容,眉毛像两弯柳叶眉,一层薄薄的鹅蛋粉,再擦点非常淡的口红,整个人看起来愈发漂亮鲜活。军绿色的军装裤,鲜红色的机器纺织毛衣,一双黑色的千层底布鞋,两根黑黑亮亮的麻花辫……朴素中带着某种青春少妇独有的美丽。
  幺妹“哇哦”一声,抱着她的腿吹彩虹屁:“我的宝贝妈妈真漂亮,世界第一漂亮哦!”
  “我要是男生就好啦,我要跟我妈妈结婚,要给我妈妈买最漂亮的衣服。”她已经知道,结婚是必须男生和女生才能结。
  一群女人又是被她逗得哄堂大笑,都说这顾学章从今往后要多个情敌啦,她才是跟黄老师天生的一对儿。
  很快,一群莽汉把铁门拍得嗡嗡作响,“开门开门,接新娘子走啦!”
  “开门开门,牛屎沟的顾团长来了!”
  几个女人都是结过婚的,捉弄起人来可是不带含糊的,“你们来接谁?”
  “接我嫂子!”
  “你嫂子谁?”
  “黄柔!”
  陈静唯一一个未婚的却胆子更大,“那你叫声嫂子听听,看她答不答应!”
  屋外的人一愣,不知是谁带头叫“嫂子”,其他人齐刷刷的吼出一声“嫂子”,一声又一声,都是些当过兵的年轻人,身强体壮不说,今儿可是存心要给顾学章做面子的,声音洪亮得跟吹号似的,把门头上的灰都震得“簌簌”的落,那铁门被震得“嗡嗡嗡”的响。
  一群女人给吓愣住了,她们哪见过这样的架势?
  这哪是来接亲的,怕不是抢亲?
  陈静胆子大,因为她听出徐志刚的声音了,叉着腰气哼哼的说:“要开门可以,叫声姑奶奶来听听。”
  她这句话明显是针对徐志刚说的,因为他们平时也没少开这样的玩笑,可外头的男人们一愣,居然有这么为难人的?兄弟们接亲就是塞点吃的,唱几首歌,顶多塞几个一分两分的红包图个喜庆,叫姑奶奶?
  直接叫吗?
  听这语气,不是嫂子。
  “里头的谁啊,咋这么泼辣?”
  “谁家娘们啊这,她爷们能镇得住不?”
  “喂,志刚你脸红个啥?”
  徐志刚一张俊脸红成了大番茄,支支吾吾。本来他跟顾三仅是点头之交,昨儿听郝顺东提了一嘴巴,今儿厚着脸皮说要沾点喜气才来的。
  大家谁也不愿多认个亲戚,不肯叫这声“姑奶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但又怕接不回去误了良辰吉时,“要不,你们谁叫这声,我请一包中华,硬壳的。”
  几个年轻人蠢蠢欲动,可终究没人开得了口,以后这事不知要被他们取笑多少年呢!他们被取笑,他们的儿子孙子也要被取笑!可硬壳中华吧,也是拿着钱都买不到的硬货。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而且,往深了想,替东子最好的哥们解了燃眉之急,那就是帮了东子,以后跟东子也好说话不是?东子这人吧,手里资源和人脉都挺多,可他也不是谁都能给的,像这顾哥他就是掏心掏肺的好,可对其他人,跟了他好几年也得不到他一个正眼。
  想到以后的可能性,大家摩拳擦掌,一声“姑奶奶”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铁门顾三“哐当”一声开了。一个穿着红裙子的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站在门口,咧着嘴笑眯眯的,满眼好奇的打量着他们。
  “这是……”
  有跟顾三东子一起吃过饭的早认出来,拐了拐身边的人,“这是嫂子的闺女。”
  大家都是人精,赶紧“哎哟”一声,把幺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看,这说法多微妙啊,“嫂子的闺女”……顾哥果然如传闻中的一样,嗯,对那位嫂子是情根深种啊,弱水三千独取一瓢。
  郝顺东一把抱起幺妹,“好侄女,替你叔省了两包烟,来,红包拿去玩儿吧。”
  幺妹接过红纸小包包,赶紧回头看妈妈,可妈妈不在身边,她只好看向静静阿姨,小眼神里写的是“我能收吗?”
  陈静气得七窍生烟,她本来就是故意刁难徐志刚的,谁知小丫头哒哒哒把门给开了,“收,怎么不收,想进门这还不够呢!”
  众人一听,这不是刚才那位“姑奶奶”是谁?
  郝顺东赶紧掏出一把红纸包,“乖侄女,买糖吃去。”
  幺妹得了准话,不能独自享受这份快乐,回头兴奋的大喊:“友娣姐姐春晖姐姐春芽姐姐菲菲丽芝快来,有红包包哦!”
  于是,来的可就不止她们几个了,厂区多少小孩本来来玩儿的,一听有红包拿,全都一窝蜂的涌上来,“恭喜叔叔!”
  “恭喜叔叔!”
  “谢谢绿真!”
  “谢谢叔叔!”
  ……
  乱七八糟,喊啥的都有,幸好啊幸好,公社不兴散红包,可市里偶尔有财大气粗的人家会这么搞,郝顺东提前留了一手,不然今儿就尴尬了。
  孩子们每人得了四五个,高兴疯了都,哪还记得静静阿姨教的童子军要堵门,早让接亲的人蜂拥闯入卧室,“嫂子,哥来接你啦!”
  饶是已经见过黄柔,可,一群年轻人还是看傻了眼,这……这也太漂亮了吧说生过孩子,谁信?
  水汪汪的大眼睛,白生生的瓜子脸,樱桃小嘴柳叶眉……这就是画报里出现的电影明星啊!难怪闺女那么漂亮,这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一群莽汉,也没觉着哪儿用词不当,就忽然能理解顾哥的等待和坚持了。不说嫂子这样的样貌在市里也找不出几个来,就是她通身的气质,听说还是燕大高材生……这样的学历气质,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说句不中听的,要不是碰上这样的年代,别说顾哥,就是东子也不一定能说到这么好的媳妇儿!一时间,众人居然不知道感叹他幸还是她不幸好了……
  很快,穿着一身军装的顾三蹲下身,把黄柔背下楼,兄弟们帮着抬嫁妆,一大群人下楼,上了小汽车拖拉机摩托车自行车……嗯,车子还不少。
  扎着大红花的郝顺东的吉普车开道,徐志刚所里的废铜烂铁紧跟其后,载满嫁妆坐满人的拖拉机轰轰烈烈就往牛屎沟去。
  从今天开始,顾学章如愿以偿梦想成真娶到老婆了,而崔绿真,就要多了一个疼她入骨的“爸爸”啦!不止她高兴得蹦蹦跳跳,就连崔老太也是不住的抹泪,偷偷进新房给黄柔塞了三百块钱,这大概……是她一辈子的私房了。
  从今儿开始,她多了一个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