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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加上陈丽华,妯娌四个和春苗三姐妹上李家沟挣外快去了,黄柔心疼幺妹,怕她小手骨头软,老捏来捏去的会变形,让她在家帮奶奶干活。
  可崔老太哪舍得让她干活呀,早晨起床的时候不舍得叫她,院里喂猪喂鸡都是轻手蹑脚,大白鹅嘎嘎叫两声她都恨不得捂住它们的嘴!
  腊月的牛屎沟是最冷的,好在有煤又不缺柴火,崔家的炕随时是热的,最幸福的就是每天晚上钻进被窝的一瞬间,屋里暖融融香喷喷,屋外白雪翩飞,幺妹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缝照进来,屁股底下热,脸上也热,她被热醒了。
  一睁开眼,对着她脸蛋的正巧是个光溜溜的屁股蛋,不是小彩鱼是谁?
  难怪刚才觉着脸蛋发热,她有种不祥的猜测,莫非是……
  “嘻嘻,姐姐。”小彩鱼发觉自己屁股蛋上的哀怨目光,很快也醒了,转过来。
  幺妹义正言辞拒绝:“今晚不要你睡啦。”
  “不要,跟姐姐睡。”小彩鱼狗皮膏药似的黏过来,长手长脚扒她身上,跟树袋熊一样扒得紧,弄不下去。
  崔绿真投降,小彩鱼的手臂真的长到一定程度啦!话说,自从她回来,小彩鱼和春芽姐姐就赖她炕上不愿走了,一左一右的夹击裹挟着她,大冬天热得浑身冒汗。
  真是幸福的苦恼诶!
  “醒啦?”崔老太听见她们说话,轻轻推开门。
  “奶奶。”
  崔老太看着炕上那白净净粉嘟嘟的小姑娘,一模一样的五官,一模一样的惺忪睡眼,就连头发也是一样的卷翘……仿佛昨天还是一个白玉团子,今儿摇身一变就成大姑娘了。
  崔老太心都化成一滩水了,立马软着声音问:“想吃啥,奶给你们做。”
  “我姐爱吃南瓜饼!”小彩鱼率先说,团宠小地精,从她做起。
  大清八早的,谁兴弄这么复杂的吃食?可崔老太就是爽快的答应了,“行,你们差不多起来洗脸刷牙,奶给你们做,啊。”
  她颠颠的跑出去,现时切南瓜,和面发面,只要是宝贝孙女爱吃的,就是龙肝凤胆她也能弄来!
  “奶,我爷呢?”
  跟这位“爷爷”,崔家七仙女都不怎么亲,因为他老人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十五天不到的时候在家,即使在家也不爱说话,叼着个旱烟锅坐院里烤太阳,家里大事小事全让奶奶一个人做主。
  堪称工具人爷爷。
  崔老太没想到她会问,愣了一愣才说:“捉豌豆虫嘞,在沟后头。”
  自从生产队把房子盖在“小盆地”的中央后,四周就成了他们种西瓜的最佳区域,气候湿润,地势平坦,尤其方便西瓜藤生长。可西瓜苗现在还没挪窝,还在稻草棚子下躲避寒流,这么大片肥沃的土壤农民们谁也舍不得让它荒废几个月,崔建国就上市里给买来几斤豌豆种子,点进去。
  要说这豌豆,还是某一天,顾学章上省城开会,在全省最好的石兰宾馆吃饭的时候发现的。豌豆荚居然还可以炒着吃?
  他当即找厨师问到豌豆名字,它不是普通豌豆,是菜豌豆,学名叫荷兰豆,据说是从荷兰引到台湾的……虽然,大家也不知道荷兰在哪儿,甚至分不清荷兰河南。
  他们只知道,这种豌豆的豆粒特别小特别嫩,豆荚又扁又长又嫩,吃着甜脆甜脆的,城里大领导爱吃嘞!据顾学章说,这新鲜的荷兰豆一斤带荚居然能卖一块二,比黑市上的肉还贵一毛!他种过地自然知道,豌豆产量一般都很高,好侍弄,伺候得好了一根藤上能结二三两果呢!
  抓住这个先机,就是稳赚不赔的经济作物。
  于是,他马上发动关系,几经兜转帮社员们搞到了豌豆种子。
  虽然,豌豆种子巨贵无比,一斤要好几十,都快赶上一个四级工人工资了!可那么高的产量,那么贵的价格,还是深深地吸引了崔建国。
  他相信这位“妹夫”的话,反正不种白不种,土地荒废着也没一分钱,不如就试试。
  全村人可是把这这两斤种子当眼珠子一样爱惜,男人挖坑,女人点种,点的时候把种子数得一清二楚,精确到“粒”不说,全程还有几十双眼睛盯着。
  你就说,这样的豌豆它能不金贵?
  现在,嫩绿的豌豆苗刚有六七寸高,大家恨不得派人一天二十四小时的守着,防着。听说豌豆苗太娇嫩,也不敢打农药,生虫子都是靠社员们纯手工捉虫,崔老头闲不住,跑苗地里捉虫呢。
  幺妹带上春芽彩鱼出门,顺着村里干净整洁的小路绕到村后,那里没了山的遮挡,视线一览无余,广阔的“平原”上,枯黄一片,那是搭暖棚的稻草,下头盖着的是嫩绿色俏生生的豌豆苗。
  春芽指着介绍,“这就是荷兰豆,听说超好吃的。”
  小彩鱼吸溜口水,“嗯嗯!”
  幺妹不喜欢青豌豆,总感觉有股奇怪的味道,倒是成熟干透以后变成黄豌豆,再用香油盐巴味精辣椒面炒得脆脆的,香香的,她就喜欢啦。以前崔家没钱的时候,二伯娘每年过年都会给她们炒,当零嘴吃。
  但是,她喜欢吃豌豆尖!
  无论炒的煮的烫的,只要搁上蒜蓉辣椒,嫩绿色脆生生的,她一口气能吃两斤!尤其是烫在羊肉锅子里,那真是绝世美味呀!
  崔绿真没忍住,“刺溜”吸了口口水,稻草棚下,六七寸的豌豆苗,正是吃豌豆尖的最佳时机!太小掐断后长不高,太老吃着就不嫩啦!
  她努力按捺住自己那只想要去掐豌豆尖的手,要是社员们知道她居然想吃金贵无比的它们,还不得把她当头号危险分子防备?崔绿真很争气的,转头,不看。
  哼,不就是长得嫩点儿吗?有啥了不起的,她可以吃嫩韭菜嫩豆芽嫩豆腐,嫩的东西那么那么多呢!
  “喂,姐妹们你们听见胖丫头咽口水没?”
  “听见啦,她想干啥?”
  “我怎么觉着,她想吃咱们呀。”
  “1551好怕怕”
  幺妹对自己的十二级灵力相当自信,出门就打开,想要听听植物们的聊天,谁知却听到一群小麻雀唧唧喳喳。
  等它们聊得差不多了,她忽然故意插嘴:“对,我就是想吃你们哟,吃你们嫩绿的小尖尖儿。”故意学着饕餮怪兽,“呜呜”的嚎。
  “哇哦!”娇滴滴的豌豆苗们被她吓得四处乱逃,可它们的根脚是深深扎在泥土里的,能跑哪儿去?只不过是挥舞着嫩绿的叶子,手舞足蹈罢了。
  崔老头抬头,疑惑的感受一下棚子外的天气,“没风啊?”
  “爷爷你渴吗?”小彩鱼递过去自己挎了一路的军绿色水壶。
  崔老头开心的站起来,拧开壶塞,“咕噜咕噜”灌下半壶,这才奇怪地问:“你们怎么来了?”
  可三个孙女早跑远了,豌豆地边上,一群中年人正在蹙着眉头说话。
  “队长你看这可咋整?”
  崔建国叹口气,“我也不知道嘞,等下午进城去问问学章。”
  幺妹也不走近,在距离四五米远的地方悄悄竖起耳朵。原来是最近几天社员们发现,这豌豆藤长长后,居然不是往上长,而是开始匍匐在地面上,准备往横向发展了。
  当时听说豌豆贵,经济效益高,社员们确实贪心了,把行沟距离拉得太近,一棵与周围四棵之间只留出七八公分的距离,这要是大家都往横向发展,空间就没了,会乱套的!
  一旦乱套,影响豌豆花授粉,豌豆产量将大大降低,甚至挤着挤着自个儿就给挤死了……这可是钱和心血啊!
  石兰省还没人种过这玩意儿,谁也不知道它长大会这么高(长),只当是低矮的本地豌豆,这下可就着急了。
  “哼,这算啥高?等我们结果的时候,能长胖丫头那么高嘞!”一株豌豆苗得意地说。
  幺妹看了看自个儿的影子,她现在可是一米四多的小地精啦,它们要长这么高(长)……这样的间隔压根不允许。
  这才几公分还没开始抽蔓呢,社员们就着急,要是真抽蔓后,大家还不得急死?
  幺妹虽然不喜欢吃它们的果,可也不忍心让社员们亏钱,这可是关系到生产队四万多贷款呢,如果还不出贷款,带头担保的爸爸妈妈就要遭殃咯。
  她小声问:“那可以帮你们搭个葡萄架吗?”
  豌豆们愣了愣,空气突然安静下来,也不知是谁带头反驳“我们是豌豆不是葡萄”,其它人也跟着唧唧喳喳的反驳,似乎很介意,很鄙视被她当成葡萄呢。
  为了防止愚蠢的人类真给搭成葡萄架,它们又七嘴八舌出主意,“我爸爸说它们小时候的架子……”巴拉巴拉,一会儿的工夫,幺妹就知道它们的要求了。
  结果跟抽蔓长短有关,蔓越长开花越多,豌豆也结得越多。
  “大伯,咱们给豌豆搭架子,引枝上架叭。”
  崔建国一愣,“搭架子?它们能长多高?”
  幺妹指指自己,“跟我一样高。”
  众人大惊,“这么高那还得了!”
  今天来商量的都是积年的老农,种地经验比崔建国还丰富,“这玩意儿是南瓜不成?居然长那么高!”
  “可南瓜也没往天上长的啊……”
  “要知道这么难伺候,咱们就不不该种,种小麦还能收几斤粮。”
  “可咱们西瓜苗等不到割麦子啊。”
  农人们你一言我一语,抱怨归抱怨,可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只能想办法挽救。当然,因为迷信幺妹的“小福星”神话,他们压根没怀疑过她会不会说错。
  当天下午,大队部召开紧急讨论会,决定按照幺妹说的搭架子。先在每一横排豆苗的两段插两根牢固的竹竿,竹竿绑上麻绳,绷得紧紧的,中间再间或插几根竹竿进去,固定绳子和松紧度,每隔二十公分绷一道麻绳,一直绷到一米五。
  田间地头的本来就狭窄,还要多出这么多精细活,社员们真是提着十二分小心,蹑手蹑脚钻来钻去,钻的过程中又发现豌豆叶子上居然生了绣病……这下,大家都忍不住怨声载道了。
  其他生产队本来还羡慕他们能搞经济作物,以为今年肯定又要像几年前赚得盆满钵满,尤其是种了这么多闻所未闻的“外国豌豆”,怕是要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嘞!
  谁知道这才几天,他们就引枝上架除锈病,腊月里别的队都在忙着分粮食分钱,唯独他们在地里瞎折腾,这不自找的吗?原本羡慕的也不说话了,都等着看笑话。
  说不定呀,白忙活几个月,颗粒无收。
  本来,按理来说大家都是种地的,彼此之间不至于这么大敌意,更该惺惺相惜才对。可牛屎沟因为被段部长亲自照顾,给批了那么多的瓜田指标,一百亩呢!
  附近几个生产队就开始蠢蠢欲动,谁不知道他们那年种西瓜挣了多少,现在一百亩的指标啊,他们就是一颗粮食不种也能丰衣足食了!于是寻思着上门找崔建国商量,能不能匀几个指标给他们,每个生产队但凡能拿到几亩西瓜指标,这一年的钱就得多出不老少少呢!
  谁知崔建国不是张爱国,张爱国当政的时候,西瓜籽儿西瓜苗只要有人买,钱能给到位,他都会卖,甚至偷偷背着社员卖,中饱私囊。
  可崔建国是个老古板,死脑筋,放着大把的钱不挣,就是不匀指标。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不就得罪别的生产队了吗?
  于是,他们整地平土准备种豌豆的时候,上游村子就开始不配合了。趁他们用水最紧张那几天,故意把水截断,截到自个儿坝里,让牛屎沟无水可用,跑大老远背水来灌溉,增加了许多人力和时间支出。等豌豆苗发出来,要开始控制水份的时候,上游又把半坝水“哗啦啦”的往下放,要不是那晚崔老头睡不着去豌豆地里转悠,好几亩豌豆不就让水淹了?冲走了?
  这接二连三使绊子,两个队就闹开了,从祖上三代的恩怨情仇扯起,势必要来一场村民武斗会!
  要不是公社找来两个队的领导谈判,今年牛屎沟就要倒大霉了。所以,你说他们能不恨上游生产队?
  彼此仇恨得恨不能吃了对方的肉呢!有笑话看那真是赏心悦目啊,天天有别的队在半山坡上讲怪话,就等着看牛屎沟怎么失败。
  可惜,他们没等来牛屎沟的失败,却等来一个巨大无比的好消息——崔建国家不止闺女考上大学,居然连侄女也考上燕京大学啦!这可是石兰省八个录取名额里的一个,唯一一个阳城市的,唯一一个女娃娃!
  大家气得呀,牙都疼了。
  这崔建国家是用么回事,踩了狗屎吗?任何一件单拎出来,放别人家那都是见不得的大喜事,他们家偏偏好事成双!
  运气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啊,原本去年还嘲笑春晖三姐妹不干活的人,全都被打脸了。
  别说人家凭啥出两个名牌大学生,因为人家就是一步一个脚印努力上去的!
  春晖如愿的考上了燕京大学,这个好消息很快传遍整个红星县乃至阳城市,连她那在远在阳城身居高位的姨妈一家都听说了,亲自跑到牛屎沟来恭喜她。
  王大姐还是以前的模样,高高大大胖胖的,皮肤也是白白的,见人就笑,一点儿官架子也没有。不止有专门给春晖的一套精装版四大名著,还有给老两口的烟酒糖茶,给几个孩子的的确良布料和白棉袜。
  暂新的白棉袜用皮筋一摞摞的捆绑着,打眼一扫,怎么说也有二三十双……崔家人震惊了!
  要知道,这白棉袜在供销社可是卖好几角钱一双的畅销品,谁家不是补了又补,补到实在是没法儿了,脚后跟和脚趾没了只剩一个光秃秃的袜筒。
  可哪怕是有个光袜筒套着,那也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幸福。
  他们居然把这么好的东西送人?
  崔老太赶紧把袜子推回去,“她姨妈太客气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们不能要。”
  “最近天冷,天气预报说明后两天还会下最后一场雪,婶子你们老人家要做好保暖,一双不够就穿两双三双。”
  崔老太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被“最后一场雪”提醒到,是啊,今年都下了这么多场雪了,没见他们送来,早不送晚不送,偏偏孙女们考上大学,只剩最后一场的时候……袜子姗姗来迟。
  当然,她倒不是说人家有义务给他们送袜子,老人家还是明事理的,只是忽然感慨而已。
  原来厚重过头的礼,是这个原因呀。
  王大姐笑眯眯的又推回来,“亲家婶子别跟我们见外,这么多年多亏你们照顾二妹,把她当亲闺女疼,还把春晖春月教养得这么优秀,我本该早点来看看你们的,只是工作太忙,实在抽不开身,婶子也知道……”
  “知道知道,她姨妈客气了。”崔老太完全理解。
  俗话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虽然老崔家远远没达到“富裕”程度,可几个孩子这么会读书,以后前程一片大好,原本对他们爱答不理的亲戚都主动来往,也在情理之中。
  别看王大姐和曹姐夫现在风光,可毕竟年纪在这儿摆着,没几年就要退休了,曹宝峰曹宝骏兄弟俩总得有几个得力亲戚不是?
  以后啊,崔家几个孩子念书念得有出息了,还不定谁求谁呢。
  这个认知,让崔家人是又惊又喜,读书真能改变命运,大学还没开学,这个铁的事实就得到证实。
  以后要是工作了,还不得门庭若市?
  刘惠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大大方方收下垂涎的袜子,口口声声“大姐”“大姐”的喊,真当亲大姐似的积极。崔家人嫌她嘴脸丢人,都各自找借口跑出去了,只剩她跟王大姐坐堂屋。
  曹宝骏看见幺妹的一瞬间,漂亮的桃花眼就亮得不像话。“崔绿真,原来你们家在这儿。”
  绿真在家里玩儿的可多,伙伴儿也多,对他远没上次上心,只偶尔他问五句,她答应两句。
  “你,你怎么……你不开心吗?”他戳了戳手指,委屈巴巴的看着她。
  绿真一脸懵,“没有呀。”
  “那……那你为什么不像上次一样跟我说那么多话了呀?”小男孩鼓起勇气问,他也才十岁出头,娇生惯养啊。
  绿真再次懵了,“我在跟你说呀。”
  “可,可……”他还没扭捏出来,崔绿真就被张秋萍一喊,出门去了。
  曹宝骏有点受伤,他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忽视过。十岁的小孩,谁会不期望得到别人的喜欢呢?小帅哥沮丧得都快哭了,啥也不说,就乖巧得小兔子似的坐板凳上,双手托腮。
  绿真会回来跟他玩儿的吧?
  绿真会想起他的吧?
  然而,崔绿真早跟她好久不见的朋友跑远了。当年张爱国和周树莲奸情被抖落,虽然他们极力否认和狡辩,可身为枕边人的黄英,她比谁都清楚。
  他俩就是搞破鞋了!
  可时隔多年她早没证据了,咽不下这口气只想离婚,甚至带着三个闺女回了娘家。
  张爱国一开始是不信她能真离的,以为是女人闹脾气摆架子,他也懒得哄她,毕竟这么多年也没哄过她,不能惯她毛病,他上省城上学去了。谁知没去两个月,张家爹娘就拍电报去,说家里地没人种,猪鸡也没人管了,这“不听话的媳妇”像在娘家生根一样,总也不愿回来。
  不回来,没人挣工分,谁供他们儿子上大学?
  谁给他们养老?
  谁替儿子敬孝?
  张爱国这才非常不情愿的放低身段给她道歉,让她别闹了,见好就收,赶紧回家挣工分去,他走时带的地区粮票马上就用完了,到时候捉襟见肘怎么交朋友?做老婆的怎么能让自个儿男人饿肚子丢面子呢?
  哪怕这个男人他出轨别的女人,甚至生下的私生子都能打酱油了。
  可黄英愣是“不知悔改”,不懂见好就收,既不回他信,也不回婆家,在娘家妥妥的住下,天天跟着舅哥丈人们下地挣工分,最过分的居然还把三个闺女也转学了!
  这简直不能忍!
  他立马快马加鞭,又投去两封指责她不负责任不是一个好妻子好儿媳好母亲的信,敬告她速度认识自己的错误,速度回家给老两口赔礼道歉,最好是痛哭流涕下跪求原谅。
  这一次,黄英终于回他信了,但只有六个字:滚!滚回来离婚!
  当了半辈子“官儿”的张爱国,差点被气得当场原地去世,她哪来的胆子对他说这种话?这女人就是欠收拾!
  他很想立马回大河口收拾她一顿,可他现在已经穷得火车票都买不起了。于是,他又花八分钱买了一张邮票,给另一个女人寄去,让周树莲给他寄点儿路费。
  然而,周树莲现在也是过河的泥菩萨,自身难保,随意敷衍他两句,又花八分钱寄回去。
  可怜的张爱国,就在两个女人都不管的时候,饿了几天肚子,好在他确实有几个朋友,厚着脸皮也能打几顿秋风……疲于奔命裹腹的他,再也没有时间管黄英。
  这一次,黄英带着孩子回来,是听说张爱国要回家过年了,她来谈离婚的事儿。
  幺妹很喜欢听八卦,可这么劲爆狗血酸爽俱全的八卦,着实惊呆了她!顾忌着朋友的心情,她尽量装得若无其事。
  可张秋萍却一点儿也不难过,甚至比她还八卦,还开心,“我爸可快点回来吧,早离早了,总这么拖着不上不下的烦人,我大舅说了,赶紧把婚离了,给我妈找个煤矿工人!”
  崔绿真:“??”这样真的好吗?
  “我二舅还说了,明年我姐上高中毕业,想办法也让我姐当煤矿工人去,到时候就能挣工资孝顺我妈妈啦!”
  崔绿真:“??”你们真的不要你爸爸了吗?
  对于大山深处的农村人来说,大学录取通知书这么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他们是要好好欣赏欣赏的。自从春晖和友娣上学校里取回通知书,牛屎沟的社员们又多了一个休闲节目——上崔家串门。
  姐俩的通知书原件收起来锁进柜子里,让幺妹照着原模原样“copy”两份,贴在堂屋墙上,像两个五好家庭的奖状,闪瞎了眼!每一个来串门的人,终极目的就是瞻仰一下这两份通知书,吸一口文曲星和紫微星的仙气儿,憋回去给自家读书娃娃。
  甚至,为了多看两眼,大队部有啥会议都挪到崔家来开。
  众人对她们越崇拜,越夸赞,春苗就越失落,越难过。
  眼看着年前最后一天,连李宝柱那样学习远不如她的,都拿到了省医学院的通知书,春苗崩溃了。
  她再也忍不住,迅速的跑回房间,趴在炕上大哭起来。
  她准备了两年的高考,就这么败了,落榜了。不知道痛心命运的不公,还是怎么着,大姑娘哭得泣不成声,年夜饭也没吃。
  崔家人都分外理解和同情她,给她留出一只鸭子腿,一条单独的完整的鲤鱼,专门让幺妹送她房间去。
  “别怕,不是那谁说过,失败是成功之母吗,一次落榜不丢脸,说不定明年就考上了呢。”
  “就是,多失败几次也不怕,咱们供你供到你考上为止。”
  “外头多少干部,多少解放军去考,不也落榜了吗?”
  ……
  都是安慰她的话。
  春苗的心情终于好过两分,晚上自个儿躲在房间里吃完东西,还出来跟全家一起守了岁。
  谁知,第三天,大年初二跟着刘惠回了趟外婆家,回来的时候她又红了眼,哭得不能自已了。
  这可把小地精心疼坏了,哒哒哒跑过去,“姐姐你怎么啦?”
  所有人轮番上阵,也没能把她的门敲开,唯有刘惠,剔着牙靠在门边上,“你们别管她,不识好歹的死丫头,让她自个儿琢磨琢磨去。”
  小地精严重怀疑,姐姐的情绪忽然急转直下,怕是跟大伯娘脱不了干系。
  崔老太和崔建国也这么觉着,问她到底跟孩子说了啥。
  可刘惠平时恁大的嘴巴,这次却守口如瓶一个字不露,崔建国气得动了真怒,当着全家人的面甩了她两个耳刮子,要不是老二老三拦着,大过年的添晦气,他可能真会揍她的。
  崔建国这一年的大队长不是白当的,手腕和气魄都练出来不少,几个狠厉的眼神甩过去,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刘惠还真怕了,抹着眼泪从地上爬起来,“我,我这不也是为她好?”
  “说人话。”崔建国觉着,这娘们真是分分钟能挑起他的怒火。
  “我……我……哎呀你别凶我,我这不也是……”崔建国一个大耳刮子再次扇过去,屋里“啪”一声脆响。
  所有人噤若寒蝉,看着刘惠要怎么撒泼。以前崔建国哪敢真碰她一个手指头,都是假模假样打两下屁股啥的,说“打”,还不如“打情骂俏”贴切。
  哪成想众人意料中的情景并未出现,刘惠居然捂着脸哭起来,哭得真正的伤心:“反,反正她也落榜了,不如先把婚结了,收收心好好过日子,明年再考也不迟。”
  众人大惊。
  小地精惊讶的“啊”一声,脱口而出:“我春苗姐姐要结婚啦?跟谁呀?我怎么不知道?”
  她听妈妈说过,男孩子追求女孩子,无非就是请看电影,请喝汽水,送笔记本啥的,她在姐姐屋里都没看见这样的迹象。没有处过对象,怎么能结婚呢?
  她特生气!
  小地精气得双颊胀鼓鼓的,“伯娘你说谎,我姐才不要结婚呢!”
  “害,你小娃娃懂啥,她二十岁的人了,不结婚还能干啥?”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有当大领导的爹妈呢。
  “上大学呀当然是!”叉腰。
  “她现在没了工作,大学又落榜,长得也不咋地,人宝峰那么好的条件,能看上她算她烧高香了,还有啥可挑拣的?赶紧先下手……”为强没说出来,又遭了一耳刮子。
  崔建国是彻底气疯了,老崔家现在不愁吃不愁喝,就是要给几个闺女供出去,老娘已经放出狠话“大学不毕业谁也不许谈婚论嫁”,她怎么能阳奉阴违?
  明明说的时候她也在场,拍胸脯保证过的啊!
  春晖听见“宝峰”两个字,眼神微闪,大表哥?
  大表哥看上春苗姐姐?
  他们恐怕也就只见过那年的一面,当时双方都是半大孩子,何来的“看上”“看不上”?所有人不由得想起年前的袜子,王大姐跟刘惠在堂屋里嘀嘀咕咕老半天。
  崔老太把这一系列事情串起来,狠狠地瞪了王二妹一眼,难怪忽然送那么多礼物,原来是给她儿子说亲呢!
  可她想不通的是,曹家那样的人家,宝峰要啥样的老婆讨不着,非要来乡下地方找一个没工作的落榜生?怕不是脑子秀逗了哟!
  当然,她完全有理由相信,曹家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才会退而求其次,看上春苗。崔老太眼睛不瞎,虽然带着祖母滤镜,可春苗的长相顶多算水灵,人也木讷,不可能是曹家儿媳的首选。
  崔绿真可没想那么多,她就是气,好气哦!
  大伯娘怎么能让姐姐嫁人呢?姐姐可是要上大学给老外当领导的人呢,凭什么呀她?
  想人为改变姐姐命运,那是不可能哒!
  小地精双手叉腰,特生气的说:“我姐肯定要上大学,她已经考上啦,你们谁也不许让她结婚哟!”
  “啥?她考上啦?”刘惠显然又是最激动的,也顾不上脸上火辣辣的疼了。
  “考上啦!”
  “可不是没通知书嘛,你可别乱说。”想起这小福星,当初要不是她藏着掖着不说实话,她又怎么会生下小讨债鬼?
  小地精假模假样“掐指一算”,超凶的说:“我姐的通知书马上就能到啦,反正你们不许让她嫁人。”
  大人一听,倒是笑了,只当她是为了阻挡刘惠卖女儿胡说的,通知书年前就发完了,怎么可能现在还不到?小丫头倒是好心,极力维护姐姐的小模样的真是只好地精呢!
  楼上的春苗,所有话都听见了,感动得一塌糊涂,为能有这么个护着她,想着她的妹妹。加上几年前上初中那一次,这是幺妹第二次护着她,让她有学可上了。
  崔绿真啊崔绿真,我亲爱的妹妹,你让我怎么报答你才好呀?
  春苗趴在床上,再次痛哭失声。
  此时,崔家大门忽然被人拍响了,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有礼貌的问:“请问这是崔春苗家吗?”
  “我来给她送通知书的。”
  原来,本来春苗的通知书早早就到了阳城市,转运到红星县高中去。可恰巧那天接收邮件的工作人员是新来的,核对了好几遍姓名,发现应届毕业班里没有这个人。
  约定俗成的规律,寄来学校的,那都是刚毕业的,往届生已经回家了,肯定是寄到家去呗。
  而春苗,填地址的时候没回过神,留的是高中学校。
  这不,她在家里也没想起去学校问问,学校新来的老师也不知道有她这么号人,就当错件给扔墙角,无人问津了。
  得亏邮递员负责,回单位后仔细的调查一番,发现确有其人,只不过是往届生,这才赶紧没收假就亡羊补牢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