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后 第177节
  萧珣要说什么,中山王摆手。
  “不过,现在还不用你出手,你有更重要的时候再出现。”
  “这一次再出现,我儿要让天下人倾倒。”
  ……
  ……
  深夜的皇城灯火通明。
  邓弈所在的太傅殿人来人往不断,谢燕芳这里倒是安静很多。
  一个驿兵被一个官吏引着急匆匆进来,带着一身风霜,对谢燕芳施礼:“三公子,信送到了。”又道,“燕来公子也到了。”
  谢燕芳哦了声,抬起头要问什么又笑了笑,点点头摆摆手。
  驿兵立刻退了出去。
  “公子。”官吏神情带着几分愉悦,道,“有你的信,有燕来公子,皇后这次应该会很快就回来了。”
  谢燕芳哈哈笑了,摇摇头:“不会,只看了信,她或许还会犹豫,但见了谢燕来,就再无犹豫,不会回来了。”
  官吏愕然:“这是为什么?”
  “因为有人做英雄了啊。”谢燕芳笑道。
  什么意思?官吏不解要再问。
  谢燕芳制止他,问:“往边郡的信都按时送出去了吧。”
  这是还要确认?官吏再次应声是并保证万无一失。
  “那封信千真万确比谢燕来更早到。”他强调。
  谢燕芳笑了笑,没有说话,只用手轻轻抚了抚脸颊。
  “英雄最诱人。”他轻声说,“唯英雄让人倾倒。”
  ……
  ……
  云中郡的风嚎叫了一夜,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停下来,但梁蔷也睡不着了,土炕已经凉透了,寒意从身下嘶嘶向身体里钻,而身上盖得被子也如同冰坨一般,僵硬冰冷。
  梁蔷从来不知道冷原来能这么冷。
  他出身富贵,但自小读书也明白骄奢淫逸败坏心智,所以寒窗苦读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事他也做过,但此时此刻才知道,拥有富贵权势的时候,所谓的苦都是笑话,当失去富贵权势,你做每一件事都是苦,没有不苦,只有更苦。
  现在还没到真正的寒冬呢。
  梁蔷从床上坐起来,嘴唇发青,将一件破裘衣裹在身上一刻,才渐渐缓过来。
  他觉得他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外边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在清晨寒冬里格外的刺耳,就算梁蔷醒了也被吓心突突跳,可想而知那些睡梦中的人。
  这是屯长的恶趣味,在屯长眼里,他们这些发配服役的人都不是人。
  “起床干活了干活了你们这些猪!”吼声也随之响起。
  破裘衣让梁蔷身子暖和能动了,他下床打开门走出去,扑面的寒意让他战栗,这一片矮房里零零散散的人们都走出来。
  再不出来,屯长和他的手下就不是敲锣,而是往屋子里泼水了。
  他们才不在乎这样屋子里还能不能住人,他们又不住在这里。
  确保所有人都出来了,裹着大斗篷的屯长沉着脸停下咒骂:“都精神点,如今西凉人打来了,再不好好干活,就送你们去打仗!”
  说罢让手下人给分配了任务,今天他们这个屯的人都要去加固城防,要从早干到晚上。
  分配了任务,有两个粗使妇人抬着木桶过来,这是今天的早饭,每人一碗稀粥——粥能不能填饱肚子不重要,冒着热气,对大家来说就足够了。
  所有人都要涌过去,又被屯长骂了一通,排起了队。
  梁蔷直接站到最后,刚来的时候,他还跟人挤,打过几次——倒不是打不过,而是没完没了,赢了还要被罚,当他有一次捧着稀粥,看到里面倒影鼻青脸肿的脸,只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以后的人生就是为了每天早上一碗稀粥了吗?
  既然如此,早一点喝晚一点喝又有什么区别?
  梁蔷站在队伍后方,慢慢挪动,看着前方的木桶——区别还是有的,稀粥的热气在清晨的寒风中不断的散去。
  等他拿到的时候,应该就成了冷粥。
  “阿蔷。”身后有声音带着欢喜,低低说,“今天是你娘当差,稀饭肯定不会被洒一半。”
  梁蔷回头,看到一个兄弟的笑脸。
  这个兄弟头发乱乱,也早没了梁氏族子弟的风采,以前在家美酒佳肴都不在意,此时稀饭多一半都能让他笑。
  梁蔷看着他的脸,说:“四哥,我们不能再做劳役了。”
  梁家的哥哥愣了下,问:“那我们做什么?”
  梁蔷默然,他也不知道,但如果一直做劳役,他觉得还不如死了。
  第五十二章 此去
  边郡的劳役繁重,加固城墙,墩堡,修路,尤其是爆发战事后,劳役更重了,似乎城墙墩堡大路到处都是坏的,各地的官府恨不得让劳役们没日没夜的干活。
  不过也因为战事,劳役经常被打断,自从午后狼烟警报他们回到墩堡内后,直到黄昏都没有再出去。
  站在最高处能看到远处的火光,寒风也隐隐传来厮杀声,很快火光和厮杀声都消失了。
  不久之后传来警报解除的号令。
  “这些该死的西凉贼。”屯长怒骂,又感叹,“还是我大夏男儿威武。”
  转头看到不远处蹲着的劳役们,又恼火,现在天也黑了,虽然说警报解除,但为了安全不能燃火把干活——
  “你们这些罪人快滚回去吧。”屯长恼火骂了声。
  劳役们一哄而散,被骂一声算什么,今天相当于没干活,这就是最高兴的事,不过屯长不高兴了,他们也还是要受些折腾,比如今晚按理说应该有的一顿荤腥汤菜就变成了稀饭。
  “整个云中郡都奋战抗敌,兵士们都献出了性命,你们这些负罪之人能活着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屯长怒骂。
  他的随从们高呼称赞“屯长威武。”
  “这老不死的。”一个兄弟低声骂,捧着清澈见底的粥,“冲我们耍威风算什么威武,有本事去杀敌啊。”
  梁蔷用胳膊戳了他一下,眼神示意不要多说,再警惕的看四周,劳役们都是犯人,什么样的犯人都有——
  他们若是再被举告犯罪,那真是死在这里都无人知晓。
  兄弟不说了,捧着稀粥喝起来,不过回到住处时,有了惊喜——梁二老爷回来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做劳役,年轻力壮的做劳役,梁家老爷们则做其他的,比如洒扫官舍。
  梁二老爷不仅人回来了,还带了两只烧鸡,小小土屋子里,都能听到口水滴落的声音。
  “爹,这是大伯给的吗?”梁蔷问,看也不看诱人的烧鸡,只急问,“他有办法把我们带出去了吗?”
  梁寺卿获罪牵连全家,但梁寺卿被流放发配后,倒没有受苦做劳役被人呼来喝去,这也不是因为梁寺卿声望仍在,而是刚到边郡,梁寺卿就把女儿送给当地一老乡绅,换取了安居在城中。
  一个口水滴落的兄弟也跟着点头,看着烧鸡,说:“对对,让大伯再多找几个人家,咱们家也有妹妹可以送人。”
  梁蔷看了眼角落里被母亲抱着小妹,小孩困乏又冷昏睡过去,烧鸡的香气都没能叫醒她,不过小孩儿的嘴不时的动一动,似乎在梦里吃好吃的。
  “等妹妹长大,我们都熬死了。”他沉声说,看着父亲。“爹,送不了女儿,伯父就不管我们了吗?”
  梁二爷忙说:“管的,管的,你伯父托他女婿,我已经不用洒扫,我做书吏了。”
  书吏,那就重新做回读书人了。
  先前口水滴落的兄弟高兴的抚掌:“太好了,爹跳出去了,等将来妹妹长大,再结一门好亲事,我们家就能摆脱劳役了。”
  梁二爷笑着点头,落罪之后,女儿比男儿更有用,男儿罪身不能跟有权有势的人家攀亲,女儿可以,嫁过去做填房做侍妾都可以,藏在内宅里无人知晓,好处却不少。
  现在只可惜妾纳的太少,女儿生的太少。
  他招呼年轻人们:“这是县里的老爷们送给我的。”
  其实是今日县里老爷们本要犒劳兵士,但兵士没来,东西不能浪费啊,他厚着脸皮往前挤了挤,被县令看到,就给了他两只烧鸡。
  边陲小城,烧鸡做得粗糙不堪,但对于几个月没有见到肉的年轻人们来说就是珍馐,一涌而上七手八脚撕扯。
  梁蔷没有挤上去,反而走了出去,回到自己冰冷的小屋,从枕头下拿出一张残破的官府告示。
  这上面说的是先帝驾崩,新帝登基,以及新后册封。
  楚氏女,楚昭。
  梁蔷的视线在这一行字上滑过。
  告示上说,楚氏女英勇聪慧,持刀御马护皇长孙。
  他似乎能看到那个女孩儿在暗夜里杀出来,就像她面对受了三皇子挑拨的读书人们,她不退不避——
  其实有关这个女孩儿的记忆不多,大概就是从酒楼里看热闹,那女孩儿突然看向他说:“梁蔷公子不怕吃苦,下马能提笔写字,上马能提刀射箭——”
  那一刻,那女孩儿在他眼里变得清晰,越来越清晰,直到——
  谢氏血脉的皇长孙当了皇帝,与谢氏交好的楚氏女成了皇后。
  真好啊,跟谢氏交好真好啊。
  跟谢氏交好,能平步青云一飞冲天,跟谢氏作对,就获罪落魄发配流离跌入烂泥深潭。
  残破的告示在手里被攥起来,变得更支离破碎。
  驳驳的声音忽的在破门上响起,室内的年轻人一惊转过身。
  “阿蔷。”门外传来父亲的声音。
  父亲怎么过来了?
  梁蔷忙打开门,看到梁二老爷站在门外,身上还带着烧鸡的熏香。
  “父亲怎么了?”梁蔷有些紧张地问。
  梁二老爷的神情有些踌躇:“有件事,我拿不定主意,跟你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