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2节
  善谨正心虚,岂料峰回路转,出乎意料:“你找?你知道我找了多少年了么?”
  “可你没找到。”
  “我找不到,你凭什么找到”
  “你管我呢,反正我知道时光兽在哪里,真的,不骗你。”孤劫啧啧嘴,“我可以先带你去找时光兽,你再送我去轮回。”又补充,“不过啊,时光兽肯不肯带你前往时间轴,你最终能否得到时光砂,那就是你的事情了,我不负责。”
  话说到这份上,由不得善谨不信他当真知道时光兽的下落,不心动是假的,但……
  “我没本事渡凶煞轮回,谁都没那本事。”
  “一定有办法。”孤劫的声音充满了自信,“三万年前,我在轮回司命盘……哦,就是那个‘序’中,捕捉到了一些未来影像,那是轮回转世之后的我……”
  善谨直接否定:“不可能。”
  “这不可能吧。”澄空摸着自己的光头,眨了眨眼睛,“小镜主前辈不是说过,拥有轮回之力的人才可以从‘序’中窥探命数?”
  “恩。”小镜主保持着身躯一动不动的坐姿,只微微颔首。
  孤劫强调:“我真窥探到了。”
  善谨看向小镜主。
  小镜主摇头:“我窥探不到。”
  善谨旋即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
  孤劫收起嘴角的笑容,认真道:“此事我骗你们有什么意思?”
  善谨低头看脚:“那就不知道了,魔族一贯诡计多端,何况是你孤劫君。”
  “其实有你们在,可以证明一下他说的是真是假。”小镜主本想继续旁观,但见孤劫隐隐有怒意表露,生怕他发飙出手,殃及自己的轮回殿。
  要知道,他的轮回殿可不是用法术变出来的,每一块仙砖灵瓦、玉髓冰魄,哪怕檐角挂着的那一排灯笼,都是他亲自设计、亲自建造摆放的。
  更难的是,由于他无法离开轮回镜,一应灵宝材料需要他拿劳动力做交换,一点点积攒起来。就比如善谨求他帮忙铸造婆娑眼,需要付给他酬劳,不然凭啥帮他们佛族干活?
  神、魔、佛三道,小镜主从来不站队,却与这三道的高层人物都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以“特殊技能”为自己赚取物资。不是他势利眼,只和高层人物打交道,修为低些的神佛魔,根本找不到轮回道,即使找到了,进来了,也会因为承受不住阴世界强大的负能量而灰飞烟灭。
  当然,他也的确是个势利眼,他要的酬劳,没有极高的修为或者丰厚的家底,还真给不了。
  他不只需要建造宫殿的材料,通过“序”,他可以学习任何小世界的文明。炼丹、铸器、制符,甚至包括一些“高等文明武器”。这些,统统需要大量资源。
  不是他好学,实在是太无聊了。
  “什么办法?”
  三个人齐刷刷的看向小镜主。
  小镜主掐了个手诀,周遭场景变化,巨大的齿轮交接转动,如一条蜿蜒着的巨龙。善谨和孤劫都没什么反应,澄空因是第一次见到,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序”,天界称之为“轮回司命盘”,人间众生命数,皆在其中。
  小镜主背靠着司命盘,齿轮黑亮的微光撒在他脸上,显得他愈发充满了神秘感:“‘序’唯有我可以掌控,孤劫君说他能够捕捉到自己的来世,此言若真,他也应该能够捕捉到别人的命数。我是没有命数的,但你们有,若是他可以捕捉,证明他没有说谎。”
  澄空质疑:“我家太师父年事已高,不会再去人间轮回了,晚辈倒有可能去人间历劫,但未来之事尚未发生,晚辈也不知道,岂不是由着孤劫前辈随便说?”
  善谨问道:“小镜主也一同窥探我徒孙的未来,比对一下?”
  “不。”小镜主摇头,“过去、现在、未来,三者构成一个轮回,其中‘未来’最不稳定,既是注定的,却也因为处于末端,容易被一些外力因素介入导致改变。所以人只知过去和现在,不知未来。我与孤劫捕捉到的未来,未必是同一个未来。”
  善谨皱眉:“嗯?”
  小镜主道:“‘未来’多变,‘过去’却很稳定,而且是已知的。”
  “小镜子真是聪明,我明白了。”
  孤劫靠近一面齿轮,覆手上去,转头看着澄空的脸,仔仔细细的看,连皮肤的纹路都记得分毫不差。
  澄空被那双浅金色的眼睛看的心里发毛,同时也在心里感叹,这样一双灿烂眼瞳的主人,竟然是个人人喊打的凶煞,可惜了啊。
  ————
  现实中。
  “前辈,在中古时代,唯有您可以从‘序’中感应命数?”
  简小楼像看电影一样,盯着水幕里的齿轮世界,这样看过去,和先前身临其境的感觉全然不同。
  元始神魔创造出的这套轮回体系,站在“法宝”角度上真的很难理解,但以她学习到的地球文明,可以如此类比,整个轮回殿等同一台精密的计算机,大小齿轮就是机器的零件,齿轮间的运转规律可以视为“系统”,而众生命数,差不多就是数据。
  没有管理员权限,无法调取数据。
  这个管理员,自然就是小镜主。
  “没错。”小镜主淡淡地道,“不止中古时代,现在也是。”
  “那、晚辈为何也可以?”简小楼刚才还从司命盘里捕捉到了姬蝉和她女儿的命数。
  “接着看。”
  简小楼不敢再问了。
  她看一眼水幕里中古时代的小镜主,再看一眼自己面前的小镜主。
  两者之间至少间隔几千万年,从容貌到气质,没有一丁点变化。一丝不苟的头发,一丝不苟的对襟长袍,一丝不苟的神情。小镜主,绝对是简小楼生平所见最高冷的男人。
  咦,用“男人”称呼他合适么?
  除非已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神魂和肉身,轮回意识是没有性别的吧?
  简小楼疑惑着摸了摸下巴。
  ————
  水幕内。
  孤劫已经收回了手,摩挲着小指上的储物戒,半响没有开口说话。
  澄空忐忑道:“前辈,怎么样呀?”
  他挺想知道自己前世,也不怕孤劫胡说,稍后小镜主是会验证的。
  孤劫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捕捉是捕捉到了,但应该不是你的前世,是你还在人间修行时的一些场景,你的俗家名字,叫做师涵。”
  “是的。”澄空愣了一下,点点头,人间修行到二十二阶,耗去将近六十万年光景,如今想来都恍如隔世,莫说尚未剃度出家之前的日子了。
  “不足为奇。”善谨不做反应,澄空的俗家名字他也知道。
  孤劫撩开袍子,半蹲,伸手去摸趴在地上的梵天吼:“我看到的第一个场景是一间静室,那静室不大,九尺见长,你穿着一件赭色道袍,正在炼制丹药,你的脸色瞧着并不怎么好看,似乎为了什么事情犹豫不决,焦躁不安……”
  梵天吼虽然没有躲避,却炸起脖子上的鬃毛,怒视着他。
  澄空呆滞一瞬之后,道:“小僧少年时,的确曾是个丹药师,在一个五等小门派落霞宗内修行,负责药阁一应事务。”
  孤劫越发来劲儿,双手捧着梵天吼的脸揉面团似的揉了起来,梵天吼本想发作,被善谨的眼神制止:“第二个场景,是一群操控着尸体傀儡的家伙,攻进你所在的炼丹门派,如入无人之境。”
  澄空神色倏变:“是、是阴鬼派的邪修……”
  “你的那些师兄弟们,实在是不堪一击……”
  “不是我们落霞宗弟子不堪一击,是有内奸,将我们山门法阵的破解之法告诉了阴鬼派……”
  “那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我瞧你那些师兄弟,各个气血衰败、虚耗过度的样子。”
  澄空紧抿着唇,唇瓣发白:“我知道内奸的存在,也知道阴鬼派将要进攻的计划,可我不仅没有上报师门,还在给门派弟子们提供的基础丹药中,悄无声息的加入了一些毒素,导致他们在决战中气血衰败,不然的话,我们落霞宗未必会满门覆灭。”
  孤劫抬起头:“为什么呢?”
  澄空视线下垂:“因为……”
  “澄空资质绝佳,有一手炼丹的好本领。”见自家徒孙难以启齿,善谨接口道,“那落霞宗区区小宗,宗主想要留住他炼制丹药给门下弟子,便将自己一个义女许配给他,后被澄空发现,那女人竟是他师父的情人,放在他身边监视着他。澄空心魔缠身,便起了歹毒的心思,落霞宗覆灭之后,他受尽煎熬,剃度修了佛道。”
  说着,剜了孤劫一眼,“收起你这幅促狭的嘴脸吧,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佛门渡的是有缘人,迷途只需知返即可。此事是他入我佛道的契机,所遭遇的一切,皆为天劫。”
  “哦。”孤劫耸了耸肩,收回□□梵天吼的手,站起身来,微微笑着给了澄空一个眼神,不再问了。
  他知道了。澄空看出了孤劫笑意下的那抹嘲讽,仿佛在说:既是迷途知返,为何不肯说实话?
  义女情人什么的,全是假话,他的确资质奇佳,但在炼丹术上并没有太高的天赋,真正有炼丹天赋的,是他的二师兄。
  他嫉妒他二师兄,即使二师兄手把手悉心教导他炼丹。
  他气他师父器重他二师兄,即使他师父待他并不薄。
  他恨宗门上下弟子,总是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二师兄,即使弟子们从未得罪过他。
  是的,没有人得罪过他一丁点,他就是看他二师兄不顺眼,谁看他二师兄顺眼,就是和他作对。
  每个做了坏事的人,总被询问原因,其实很多时候没有原因,只有人心恶毒。
  澄空作为一方小世界内数一数二的高僧,从人间飞升上界之后,再次沦为食物链的最底层,有个靠山好办事,需要择一寺而居,佛域第一寺大乘寺自然是他的首位选择。
  拜入大乘寺,需要经过严厉的考核筛选,其中有一条是陈述自己生平过往、入道契机。
  同样是作恶,“误入歧途”和“人性本恶”,两者的性质是不同的。他不了解大乘寺那些佛爷们收徒的尺度,不敢轻易冒险。
  所以,他说了谎话。
  澄空向孤劫投去感激的目光,感激他没有当着自家太师父的面拆穿这个谎言。时至今日,谎言本身早就没有意义,说谎的动机才是他的大罪过。
  近些年来,太师父让他参与宝物材料的收集工作,还带他出入轮回镜这样神秘的领域,很显然是在栽培他啊。依照太师父的脾气,一旦发现他在入寺考核时说了谎,他在天界,怕是再也混不出头了。
  生怕小镜主也去窥探他的过去,与孤劫进行比对,澄空连忙问了一句:“前辈,您之前提过小僧在静室炼丹的情况,小僧多嘴问一句,静室墙壁上,是否挂着一副字画?”
  “是有一副字画。”
  “您可还记得,画的是什么?”
  “这个啊……”孤劫对字画不感兴趣,而且时隔多年,他说出来澄空自己都未必记得,便没有多加留意,“画的是只红烧蹄膀吧?”
  狗屁的红烧蹄膀!
  谁会在炼丹房里挂副红烧蹄膀?
  澄空头疼的厉害,这前辈很清楚无论他说画的是什么,自己都会认同,于是故意戏耍他。
  他陪着笑脸:“您再想想?”
  孤劫摸摸下巴,满脸严肃:“是只叫花鸡?”
  鸡你大爷!澄空真想骂人了:“前辈再想想?”
  “哦哦,我想起来了。”孤劫目光一定,“是个穿红衣裳的俊俏男人坐在冰面上钓鱼。”
  “没错。”澄空终于舒了口气,原来他记得,省的自己再说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