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许翊,你根本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她推开他,飞快地穿上鞋跑出门,匆匆起身之时,打碎了桌面上的一只碗。
  许翊盯着地板上的瓷碗碎片,懊恼地捂住眼睛,后仰倒在了沙发上。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怎么能跟她说出这句话呢?
  她那么傻的女孩儿,万一当真了,怎么办?
  一语成谶。
  小兔子果然当真了,正如他最害怕的那样。
  过往的二十年来,许翊从未有一刻彷徨和无措至此。
  小兔子又傻又好骗,她需要一个能帮她抵挡风风雨雨的人,她需要一个能为她撑起一片天的人,她需要一个稳妥又能让她有安全感的人。
  可他不是。
  她这样积极努力的女孩儿,理应喜欢那种顶天立地有追求的男孩子,最起码能跟她一样懂得如何生活。
  可他也不是。
  说来可笑,他这辈子唯一的目标,不过只想毫无负担地游戏人间,将所有感兴趣的事尝试一遍罢了。
  等哪天他玩腻了,便随便找个寺庙出家当和尚。
  反正生活如此无聊,在庙里或者其他地方,对他并无本质区别。
  他终其一生,不过就只想混吃等死而已。
  这样的他,会是她真正想喜欢的人吗?
  当然不会。
  许翊拒绝了她。
  遥遥相望,他看见她明亮的眸子一瞬间黯淡下去。
  失望、伤心、不敢置信……
  种种情绪在她眼睛里翻涌不歇,直至尽归于无。
  许翊忍着胸口处强烈的窒息感,淡淡收回了视线。
  “阿翊,你还要消沉到什么时候?”
  回到公寓,许瑶在他房间里环顾一圈,摇头叹道:“你总不能一辈子这样吧。你就算不为别的,也得为自己以后的生活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许翊敷衍地问了句。
  许瑶勾着高跟鞋的指尖顿了顿。
  半晌,她沉声回:“小墨渐渐也大了,他很乖,很受长辈们喜欢。再加上叔叔阿姨两人感情甚笃,叔叔的大部分产业以后肯定是要留给他的。”
  许翊怔了一下,偏头望向窗外在天际滑翔的鸟儿。
  “这有什么?”他哂道:“他要,那就都给他吧。”
  “许翊,你能不能不要一直这样无欲无求!”
  许瑶一下子来了火气,指着他,言语间尽是讽刺:“全给小墨,那你吃什么?喝什么?住到哪儿?这些你有没有想过!”
  “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的日子很悠闲很自在很享受啊?”
  见他不语,她扔掉高跟鞋,轻笑一声:“可没了叔叔给你那张银行卡上的数字,你以为你现在平静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你……”
  “姐。”
  许翊回头,唤了她声。
  “你是不是也觉得……”
  他扯了扯唇角,淡声问道:“我没了我爸后,什么都干不了啊?”
  许瑶瞬间噤声,错开了他的目光。
  “还真是。”
  许翊仰头靠上沙发,喉咙里溢出一阵苦涩的轻笑。
  好久后,他叹了声,幽幽地说:“想那么远干嘛,起码我现在很自在。哪怕将来我可能会露宿街头,过去这几十年我也逍遥够了,没亏。是不是啊姐?”
  许瑶眯着眼瞪向他,咬牙切齿地说:“许翊,你简直是无可救药!”
  无可救药?
  哟呵,这词还挺形象。
  许翊闭上眼,脑海里又回想起小兔子那双满是失望的眸子,胸口处又忍不住泛起酸涩。
  是啊,他已经病入膏肓了,世上哪还有药可医?
  像他这样无可救药的绝症患者,还是不要去打扰人家的大好前程了。
  第四十三章败类(五)
  许翊很有危机意识。
  如果他手上的钱以后注定不属于他, 那就在他还能用的时候, 花个够本。
  从学校里消失的这段时间里, 许翊去做了许多事。
  赛车、越野、只身闯入无人之地……
  但做的愈多,见识的愈多,他反而愈感空虚。
  心脏的某处角落仿佛一直是空落落的, 无论他做些什么,见了些什么人, 都始终无法将那处空白填补满。
  许翊没法描述心里的感觉, 只能将一切不安归咎于这些事太容易了。
  对, 还是太容易了。
  轻而易举就能超越旁人,毫无激情可言。
  最后, 许翊迷上了追风。
  呼啸而过的风暴,残忍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汽车、房子,乃至生命。
  世人引以为傲的东西, 可能皆在一次风暴中消失殆尽。
  待风暴退去,除了满地的青草香,万物尽归于无。
  这是大自然的力量,可敬可畏, 又充满了诱惑。
  更重要的是, 他从未追到过,一次都没有。
  在一次追逐龙卷风的过程中, 他的车子被气流逼得急转弯,撞上了旁边的车辆。
  破碎的玻璃在他额角上划了一个大口子, 他被迫离队,去附近的医院将皮肤里的玻璃渣取出来。
  “幸亏来得及时。”
  处理过程中,医生跟他开起玩笑:“这么帅气的小伙子,万一毁了容,女朋友岂不是要天天以泪洗面?”
  许翊敛着长睫,突然想到了那只小兔子。
  她会哭吗?
  为他。
  可不过片刻,他便将这个念头赶出了脑海之中。
  “我没有女朋友。”他对医生说道。
  医生怔了下,叹道:“可惜。”
  过后,他又了然地点点头:“也是,没有牵挂的人,才能有勇气去做各种疯狂的事。像我们这种有家有口的,好好活着,才是心里最大的祈愿。”
  许翊抿唇,沉默了良久。
  片刻后,他轻笑,摇了摇头:“好好活着,才是最需要勇气的事情。”
  半个月后,许翊回到了学校。
  头顶上的伤口还未拆线,看上去有些可怖。许翊将额前的刘海拨到一边,勉强遮住了伤口痕迹。
  四月的太阳懒洋洋的。
  许翊趴在窗边的桌子上,很快泛起了困意。
  朦朦胧胧中,似乎有人坐到了他身旁,轻手轻脚地拨开他额前的刘海,慢慢、慢慢地凑近。
  许翊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小兔子惊慌失措的大眼睛。
  她倏地收回手,紧咬下唇,手舞足蹈的,似乎是想要解释。
  可最终,红通通的眸子里渐渐浮上了一层水花。
  她吸了吸鼻子,哽咽地问:“疼吗?”
  “疼。”他回。
  是真的疼。
  缝针的时候他都能忍着一声不吭。
  可看见她的眼泪,不仅伤口疼,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疼得厉害。
  小兔子的眼睛更红了。
  “伤在我身上,你哭什么?”他笑她。
  小兔子可怜巴巴地瘪起嘴,摇了摇头。
  “许翊,”她哭过后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腔,“你能不能,能不能……”
  她说到一半,突然挫败地埋在胳膊里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