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裙下臣 第34节
  口里喃喃自语道:“朕早该知道的,她是菀菀的孩子,即便行事恣意了些,可心里到底是有一份良知在。”
  裴云渡听着他说的话,眼底闪过一抹鄙夷,转而又趁机告了大公主姜璃一状,告她纵容下人殴打百姓,几岁稚子惨死其马下。
  前有姜妁做对比,后有意图谋反的生母嘉成皇后,建明帝对姜璃的好感直降谷底,连夜拟了两份圣旨,分别送往两座公主府。
  *
  姜妁是被素律喊醒的,她卷着被衾从榻上爬起来,回身打量四周,并不见容涣的身影。
  昨夜的场景在脑海中浮现,让她忍不住直皱眉。
  素律看她还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手上的动作不停,一边道:“殿下快醒醒,有天子近侍来宣旨了!”
  姜妁洗漱好来到花厅时,前来宣旨的江盛已经等了大半个时辰。
  江盛看她进来,忙放下茶碗站起身,涎着脸讨好道:“奴才见过公主殿下,殿下万安。”
  姜妁在上首坐下,摆手让他宣旨。
  江盛看她稳稳当当的坐在位置上,也不敢让她跪,期期艾艾的展开圣旨将建明帝的意思念了一遍。
  姜妁听完旨,半响没有说话,面上什么表情也无,眉眼冷淡,看着像是隐隐含着怒气。
  看得江盛胆战心惊,生怕这祖宗有什么不高兴,忙道:“昨夜皇上召了容相进宫说话,这才知道殿下隐姓埋名做的大善事,恰好您又要离京,可不就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吗!”
  姜妁猜到这事儿定是容涣掺和了一脚。
  原以为得她自己去请命,姜妁还有些纠结,毕竟稍有不慎恐怕会落得建明帝猜忌的下场,却没想到容涣已经先一步为她免除一切后患,让建明帝自己把圣旨送到她跟前。
  见姜妁不搭话,江盛绞尽脑汁想说些讨巧卖乖的话,想了想,又道:“除此之外,皇上还命大公主往佛寺潜心礼佛,劵抄经书,为天下百姓祈福呢。”
  他这话一出,姜妁倒是露出点笑意,江盛这才松口气,忙不迭的告退。
  夜里容涣再来时,便见姜妁执着酒杯倚在美人靠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这就要委屈容相,做一回本宫的入幕之宾了。”
  第33章
  因为如今姜妁肩负钦差之责, 赈灾一事拖延不得,她得趁早出京,便早早让钦天监测算了最近能起棺的吉日吉时。
  不早不晚,正正好三日过后便有个适宜的日子。
  恰巧这日, 上京迎来了建明十九年的第一场秋雨, 带来了第一场寒。
  早晨, 姜妁被淅淅沥沥的雨吵醒, 蒙着被从床上坐起, 有些茫然的环顾四周, 屋里的烛台未熄, 外头已经大亮,但还有些灰蒙蒙的。
  已经穿上一件薄袄的素律见姜妁醒来, 端来碗白水给她润喉,一边道:“昨夜下了一晚的雨, 一直未曾停歇,这会儿还越下越大了, 秋风吹着冷得很,晚些出去时,殿下得添些衣裳。”
  又瞧见她眼底的青黑,有些心疼道:“距动工还有些时候,殿下再躺会儿?”
  姜妁两眼发直的坐在床上, 眼眸有些涣散, 她昨儿整夜都没睡好, 心中忐忑许久,天将将亮才阖了会儿眼。
  见她发呆,素律也不打扰她,站在一侧默默的陪着她。
  燃了整夜的蜡烛“噗噗”跳动了几下, 烛火猛的拉长,继而越来越小,最后缓缓熄灭,剩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姜妁猛然回神,慢慢从床上爬起来。
  素律忙把夜里翻出来的短兔绒披风给她披上。
  姜妁拢紧披风,慢慢行至窗前,推开半阖的窗门,雨声越发清晰,绵细如针的雨丝落在水面上,画了一个又一个圈。
  她将手伸出窗外,细雨落在她的手心,开始还没什么感觉,等一阵秋风起便觉得冰冷刺骨。
  “洗漱吧,”姜妁握着满手冰凉,回身踱步走到妆奁前坐下。
  素律吩咐外头的侍女将梳洗的物件送进来,一边绞来帕子替姜妁净面,望着镜中虽然憔悴,却仍旧难掩绝色的姿容,轻声问道:“殿下今日可要用些脂粉?”
  姜妁抬手摸了摸眼下的青黑,只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白菀的衣冠冢,是后来姜妁被建明帝从冷宫接出来后,才偷偷立在京郊一片梅林里的,与她葬在一起的,还有姜妁未得名字的幼弟。
  今年的寒意似乎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些,所以,才入秋,梅林里便开了好几簇红艳艳的三角梅,有的爬藤在腊梅树上,有的却自己长成了树。
  白菀的墓,说是墓,其实不过是一个光秃秃的土包罢了,连墓碑都没有,唯一比较显眼的,便是自这墓成那日起,没多久便在墓旁长出的一棵红梅。
  秋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姜妁被素律裹得严严实实,脚上还套了双鹿皮的小靴,头顶是宽敞的华盖,身侧是打着花苞的红梅树。
  姜妁默不作声的看着小厮将土堆刨平,一阵风吹过,那棵红梅树跟着‘沙沙’作响。
  她别开眼,看向身旁这一棵半人粗的梅树,姜妁抬手拂过树干,湿漉漉的,带着凉意。
  一晃快十年过去了,这棵树越长越大,每一年,姜妁来祭拜白菀时,它永远是一片白雪白梅中最灼眼的存在,红红火火的开着,带着蓬勃生机。
  耳边回响着镇国寺高僧的吟唱,梅树也跟着作响,两相结合,恰似梵音袅袅。
  “可惜带不走你,”姜妁仰望着整颗树,眼里沉着不舍。
  她以往来时,总喜欢碎碎念念的对着白菀的空坟说话,自是从不得回应,后来,这棵树长成,姜妁说一句话,它便被风吹得‘沙沙’响,活像是在和她说话一般。
  这棵红梅树,陪她走过了十年的冬,听她诉了十年的苦。
  姜妁的指尖点在树干上,轻扣了一下,带下一些碎屑,在指腹捻捻,留下一片黑黢黢的痕迹,在她白玉般的手上,显得有些碍眼。
  身旁又是一阵响动,姜妁从思绪中回过神,转头看过去,已然能瞧见金丝楠木的棺椁露在外面,墓上面也搭了棚子,棺木不会受半分水汽。
  僧人的诵经声一直未停,棺椁从金井里拉出来,被放置在一旁早已经准备好的四只金蟾上。
  “殿下。”
  突然,有一道温和的嗓音在姜妁身侧响起。
  姜妁转身看过去,来人身穿灰色僧衣,披着金红相间的袈裟,是住持迁坟事宜的镇国寺住持静渊。
  “怎么了?”姜妁问道。
  静渊双手合十,颔首道:“先妣的棺椁已经起出来,殿下可要开棺看看?”
  “不必了,”姜妁慢声道:“她也没留下什么东西,开来开去,省得什么也留不住。”
  “那小皇子的呢?”静渊又问道。
  他话音刚落,便有小厮捧着那不过一臂长的黑匣子走过来,停在姜妁面前。
  姜妁默不作声的看着面前着小木匣,这里面躺着的是她还未有名字的亲弟弟。
  他出生即死去,还未来得及看这个世界一眼。
  姜妁抬手抚过木匣,眼眸中尽是疼惜。
  十年了,这木匣比不上白菀那副金丝楠木的棺椁,已经有些腐败,交叠的裂纹清晰可见,仿佛再大力些便会化作齑粉。
  “本宫着人新打了一副小式檀木棺椁,开棺将他迁过去吧,”姜妁说着话,突然垂下头,半响才若无其事的看向别处。
  一旁的素律一直瞅着姜妁,眼见着她垂头时,有三两滴水珠滴落,这会儿瞧着她却像是无半分不妥,便疑心是不知何时凝聚的雨水。
  静渊应了一声,却并没有离开,他抬头望着生得格外高大粗壮的红梅树,莫名喟叹道:“殿下身上的杀伐气轻减了许多。”
  素律眉间一蹙,厉声呵道:“放肆!”
  姜妁抬手制止她,歪过头去打量静渊。
  这个和尚看上去年轻得很,也生得俊朗,眉目间却氤氲着慈悲像,与佛堂里的菩萨如出一辙,让人不敢生起半分亵渎的心思。
  偏偏,这个静渊已经当了五十年的镇国寺住持,据说他五十年是前便长这幅模样,如今还是这般样子,岁月不曾在他身上留下分毫痕迹,时间与他而言像是根本不存在一般。
  说起来,这不是姜妁头一回见静渊,第一面是前世登基之时,容涣请他来替姜妁祈福。
  静渊见姜妁第一眼,便是一句“陛下命中带煞,主屠戮,虽有帝王命格,却难以维继。”
  当时的姜妁并不相信,只觉得这和尚胆子大,也不放在心上,现在想想,他确实没言错半分。
  “是吗,”姜妁双眸凝视着静渊,带着上位者的压迫力。
  静渊纹丝不动,不卑不亢的与姜妁对视,面上没有半分怯意。
  姜妁淡淡问道:“住持莫不是生了双天眼?”
  静渊温声细语道:“紫微式弱,五星聚合于长庚,又有荧惑守心在侧,是大灾,亦是起死回生之象。”
  姜妁冷冷的乜着静渊。
  静渊淡然的回望过来,黝黑的双眸如同古井无波。
  半响,姜妁蓦的一笑,眼里是毫不避讳的杀意:“静渊住持当真是胆大包天。”
  静渊神态安然,合十双手作了个揖:“日后殿下若有所需,镇国寺上下必当倾力相助。”
  “你想要什么?”姜妁干脆利落的问道。
  人嘛,向来都是无利不起早的,即便是号称无欲无求的和尚,她也不信能免俗。
  静渊伸手接住飘落的红梅,捻着花瓣随意道:“就烦请殿下为镇国寺的菩萨们塑一回金身吧。”
  “看起来,静渊住持也不如传言那般超凡脱俗,”姜妁别开眼不再看他。
  利益相关,才能站在同一条线上,金身这个东西,谁当皇帝都能塑,并不能将镇国寺这千年古刹,与她捆在一条船上。
  静渊知道姜妁警惕心强,便又道:“既然殿下心有疑虑,不如再瞧瞧贫僧的投名状?”
  姜妁并不想与这个古怪的和尚有何牵连,一来她勉强也算是个孤魂野鬼,这和尚看上去有那么些本事在身,倘若被他看出什么不妥,恐怕大为不妙,二来静渊的示好来得突然,很难让人不做怀疑。
  “不知住持如何投名?”姜妁兴趣缺缺的打了个哈欠。
  她这行为颇为冒犯,静渊却也不生气,只说:“待殿下此行归来,自会得见。”
  姜妁对他这副故作高深莫测的模样没什么兴致,转身上轿:“既然如此,咱们下回再见。”
  那边起棺的事宜已经差不多,两幅棺椁要一同抬去宁国公府的佛堂,由镇国寺的和尚彻夜诵经,待明日便随姜妁一同出京。
  *
  离京前,姜妁进宫见了一回嘉成皇后。
  楚宫最偏僻的一角,便是寿康宫,而南静殿便位于寿康宫的最西边,是冷宫焚毁后在原址上新修的宫殿,姜妁活着的大半生都在此消磨,那时这儿还叫冷宫。
  后来,姜妁被建明帝接出冷宫,此处便正式更名为南静殿。
  南静殿的正面是早已经空置的宜景殿,这一块儿以往住的都是些太妃,建明帝登基后没几年,都去得七七八八。
  加上当年白菀的死本就诡异,后来又成了这皇宫里不可言说的禁忌,因此,鲜少有宫人内侍往这边走动,便越发阴森冷寂,偌大的寿康宫除了充做冷宫的南静殿外,毫无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