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江副队长:“明天早上我们再来,方便吗?”
  电话铃声,用力翻动纸页的声音,交谈声,哭泣声……许许多多声音混在一起,连同人的体味,烟味,不知道多久没有清理的垃圾桶里散发着的异味,整个刑侦部乱作一团。卜甜是一个无知无觉的机器人,只知道踩着半旧的球鞋径直穿过同事们的桌边,在副队长办公室门前停下。
  她敲门,门里很快就传来男人低声的“进来”。
  副队长办公室的门作为屏障,将屋里屋外分成两个世界。
  拉开的窗帘让外面的阳光透进来,洒在窗边两株生机勃勃的绿植上,连同绿植边上靠墙的铁制档案柜也跟着沾染了阳光的暖意。
  不大的办公室里,江副队长的办公桌在正中间占据了最大的空间。卜甜在办公桌边上的椅子上坐下,看着眼前的桌子上按照紧急程度归类好的文件,收纳好的笔,端正摆放的电脑和桌子后面,穿着一丝褶皱都没有的制服的,板着脸看着她的江副队长。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办公室里淡淡的檀香顺着她的鼻腔而入,洗涤她刚才走过来时带了一路的烦躁。
  卜甜把双手平放在大腿上,打直脊背,和所有见到老师的小学生一样乖巧规矩:“师傅。”
  “恩。”江副队长的手指交叉在一起,胳膊放在桌子上,“资料都看完了?”
  “看完了。”
  “好,我们准时从局里出发去海纳医院,我开车带你。过去之后我需要你多观察她的肢体语言和微表情,可以做到吗?”
  “可以。”
  江副队长交叉的手指松开了,他靠进椅背里,神情也缓和了一些:“你不用有太大的压力,我们明天过去大概什么消息也问不到。”
  卜甜不解:“那我们过去的目的是什么呢?”
  “为了打个照面,也为了可能会得到的线索。小卜,我常和你说什么?”
  卜甜脱口而出:“通常我们遵循宁纵勿枉的原则办案,但针对个别案件,我们还是要记得宁枉勿纵。”
  “没错。我们现在手上的案子,最早的可以追溯到2012年,这还只是我们知道的部分。十一年,这么多条人命,她必须要对此作出交代。”
  卜甜的目光落到江副队长收拾好的文件顶端。最上面的一份文件不用翻开她也知道是什么。
  “她有极强的应变能力和伪装能力。昨天你在医院应该也感觉到了,她的主治医生虽然认为她的病情复杂,但是话里话外都认为她是一个安全稳定的患者,对他人没有任何危险。”
  卜甜回忆了一下说:“是的。昨天师傅您第一次说出我们来意的时候,我看到俞可蓓医生愣了几秒。”
  江副队长摊平的手掌在这时握成了拳,“她恐怕用这副模样诱骗过很多受害者。小卜,我们都要小心一些,多注意提防她的骗术。”
  “是。”
  利落的应答在空气中很快消散。卜甜在告辞之前说了另外一件事:“小江姐刚才给我打电话,问我为什么联系不上您。我说您最近有大案子要办,没有告诉她到底是什么案子。”
  “恩,多谢你。”江副队长拿起手机,果然看见自己的亲妹妹给他发的许多消息,“休云好不容易带着闻笛过上正常的生活,等到这件事情结束,我再亲自去告诉闻笛。”
  卜甜:“闻笛要是知道您抓住了当年杀害她父母的凶手,一定会很开心。”
  江副队长从办公桌后面绕出来,走到办公室门边的衣架旁。他拿起警帽戴到自己的头上,对卜甜微笑:“走,我们出发。”
  第3章 听说
  小推车车轮滚动的声音在并不安静的医院格外响亮。葛妙时不时弯腰去看一看轮子,没见有什么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大的杂音。
  杂音一路前行,在207病房门口停下,葛妙和护士长四目相对。
  在半开的门里,葛妙透过门缝看见一道清瘦笔挺,蓝白相间的脊背。那脊背的主人安然坐在病房内的铁制高凳上。
  葛妙低声问:“护士长,今天207还要查房吗?”
  护士长朝门缝里飞快地瞥了一眼:“等他们走了吧。207的药是不是还没吃?”
  “嗯。还没有。”葛妙指一指小推车上属于207房间的药袋。
  护士长走上前一步,从葛妙手中接过小推车,“你在这里等他们出来吧,今天我替你查房。207的药拿好,一会儿直接给她。”
  葛妙不发一言,她把属于207的药袋放进自己白大褂的口袋里,听见护士长说“反正207平时也是你负责”。
  小推车轰隆隆的声音远去了,207病房内传来女人清晰又冷漠的答话:“我叫殷莲。”
  葛妙把背靠在墙上,病房内的谈话有一句没一句的传进她的耳朵里。
  “二十八周岁。”
  “职业是宏大路殷盛便利店夜班店员。”
  “我知情。”
  “我在场。”
  “是我做的。”
  走廊尽头传来一声巨响,病房门撞击在墙壁上,225病房的病人又跑了出来。他是一个身强体健的中年男人,前些年因为妻子意外去世备受打击,得了精神分裂。他女儿没有办法照顾他,送他来医院之后他隔三差五要发病,发病的时候会叫嚷,说要保护妻子。
  几个值班护士把225病房的病人连拖带拽的抱回病房,走廊上的骚动便结束了。屋内的谈话还在继续,葛妙因刚才的骚动错过了一段,已经有些听不明白了。
  低沉威严的声音显然是那位男警官的:“既然你说不知道他在哪里,那你能不能联系到你之前联系的人?”
  “不能。”
  “你能联系到谁?”
  “没有人。”
  “消极抵抗是没有用的,殷莲。”
  “听不懂。”
  “你需要配合我们才行。”
  “嗯。”
  “那你能够联系到谁?”
  “没有人。”
  “为什么?”
  “我叛逃的时候已经把他们的电话都删了。”
  “你上一次和他们联系是什么时候?”
  “2012年。”
  “你的意思是你有十一年没有替他们工作了是吗?”
  “是的。”
  “这怎么可能?你不依靠他们给你提供工作,你这十一年靠什么谋生?”
  “便利店。我是宏大路殷盛便利店的夜班店员。”
  屋内安静下来。
  葛妙的手放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右手不自觉揉搓着口袋里装着207病房病人药物的塑料袋。
  警察大概意识到问不出什么东西来,葛妙听到病房内沙发垫子弹起来的细微响动。
  很快病房的门被推开了,为首的男警官对葛妙点了点头:“你们护士长呢?”
  “护士长有事,派我在这里等你们。”
  男警官说辛苦,说这段时间可能会常常过来,“叨扰了。”
  葛妙摇头:“没关系。配合警方工作是我们应该做的。”
  男警官先行离开后,女警官向葛妙递上一张名片。名片上写了‘希森市公安第一分局刑侦队卜甜 警官’几个字。
  “如果有什么情况,麻烦你随时和我们联系。”那名叫做‘卜甜’的女警官离开之前,对葛妙公事公办的说。
  葛妙双手接下这张名片放进口袋里。她推开还没有合上的病房门,207病房的病人还坐在刚才那张铁制的高凳上。葛妙取出口袋里的药袋子,对那位正在发呆的病人说:“殷莲,这是你今天的药。”
  207病房的病人慢慢的转过头来:这是一张年轻女人过分苍白的脸。她左边凹进去一点的齐刘海整齐的停留在眼睛上方,遮挡住半条眉毛。黑白过度分明的眼珠毫无保留地倒映出葛妙居高临下递药的模样。
  葛妙往后退了小半步,又弯下一点膝盖。那位叫做‘殷莲’的病人眼里的她便没有了刚才那么盛气凌人的姿态,反而显得卑谦。
  “要按时吃药啊。”葛妙语气轻软。
  殷莲点点头,长发柔顺的随着她的动作一起摇晃。她从葛妙手中接过那袋药,打开口袋后直接把一袋药都倒进了嘴巴里。葛妙正想给她找水,可是殷莲已经把七八片药物都吞了进去。
  葛妙无可奈何:“下一次等找到水再吃药吧,不然容易损伤食道。”
  殷莲再度点头。
  葛妙离开了。殷莲开始和往常一样的作息:在病房里锻炼一个半小时,洗澡之后去食堂吃饭。下午一点半准时午睡,两点起床到活动室和其他病人待在一起。最近有一个病人很喜欢和她一起下象棋。殷莲不会,对方也说不明白,两个人就这么随意挪动棋子,随意分出胜负。等到下午四点,殷莲就会去俞可蓓那里接受她的心理治疗。心理治疗耗时一个小时,五点殷莲准时离开,去食堂吃晚饭。
  由冬入春之后,天黑得时间就会显得很晚。等到殷莲吃完晚饭回到病房时,外面还是天光大亮。她在病房里锻炼了一个半小时,太阳在窗外如何眷恋着大地,迟迟不肯落下,她全然地不闻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