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傻孩子,你是生不逢时,没经过我们家的富贵啊,”徐叔父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饰,叹息着道:“过去,我们徐家人平日里就是这般穿着,而内院的女子们更是精致,若是会见贵客,穿什么衣服还要看看天色时辰等等随时更换。”
  徐叔父回忆起当年的事,脸上的笑意便现了出来,“我记得你婶娘冬日里会客,最喜欢穿绣着梅花的衣服,若是早上便是梅花含苞待放,中午是梅花盛开,到了晚上则是梅花凋零。穿着绣梅花的衣服,头上就要戴梅花玉簪,身上要佩着梅花型玉佩,就连熏的香也要是梅花香……”
  素波并不第一次听了,她并不觉得生不逢时,前世的她也有好多衣服,好多鞋子,好多包包的,高中以前一直要穿校服,毕业之后,妈妈就带着她一直在买呀买,她穿衣打扮也是要配套的……
  但是徐叔父讲的故事她也蛮爱听的,而且这时候的叔父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候,快乐而轻松,不再是那偻着腰,不停咳嗽的中年人了。
  到了初七这一天傍晚,徐叔父穿着素波打点好的衣袍出门了,他虽然并不是热衷名利的人,但是得到了面见皇上的机会,还是激动万分的。
  何老太太也因着与丞相夫人的亲戚关系也去参加这次宴会,毕竟皇后要来的,所以就要有相陪的女眷们。
  素波其实也很想去看看相府的排场,皇上皇后是什么样子的,再品一品这个时代最高档的宴席。可是既然不能,她也不是多伤心,便向站在门前送曲先生的月姐儿道:“我们一起去厨房吧,在那里比在家里吃热闹多了。”
  月姐儿紧紧拉了琮儿的手,不让他跑到素波跟前,冷淡地一笑,“我们就在家中,不过去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月姐对自己的态度变了,素波发现后总是疑心她知道了自己曾拒绝过给胶东王做妾,而她却没有被选上的事情,其实素波真想告诉她,没选上是好事!真是好事!
  只是素波怎么也不能说出实情啊,但她知道自己对月姐是问心无愧的,所以被拒后便一笑置之,自己去了厨房。
  其实别看宴上的菜品无限的高大上,但可能还没有厨房里做的私房菜好吃呢。
  眼下在厨房的灶台旁坐着的素波更觉得自己并不是吃不到葡萄便说葡萄酸的狐狸,相府为了迎接圣驾,准备的食材实在太多了,就连他们这个只给文澜阁外围人员做饭的小厨房也得到了一大堆的好东西。
  所以这一天,大家随意地弄种种好吃的,有蜜汁熊掌、五丝驼峰这样与宴上相同的珍品,也有油爆鳝丝、笋丝鸭汤之类最显功夫的小菜,就连素波也亲自做了西湖醋鱼,果真用鲜活的西湖草鱼做的,真不知道这鱼是如何千里迢迢送过来的。
  除了各式的菜肴,还有很多平时根本看不到的瓜果,西域的葡萄、江南的木瓜、红艳艳的桃子、黄灿灿的杏子……素波吃了这样再吃那样,只恨自己肚子太小了。
  又有人打开了一坛米酒,素波也拿了一只木碗喝着,正酒酣热闹之时,突然闯进来两个身穿一色绿绸衣服,头戴黑纱帽的人,锋利的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眼,便用尖利的声音向她喝道:“你是徐素波吗?”
  素波被这两个凶悍的人一吓,手中的木碗掉了下去,正将大半碗酒洒在裙子上,“你,你们是谁?”
  然后,她便被这两个人一左一右挟着脚不沾地拖走了。
  这一路上,素波的大脑完全是空白的,她什么也没想,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带到了哪里。现在她被两个人一松手放到了地上,不由自主地就倒了下来,这时,她听到有人喊“素波!”说着将她扶了起来。
  是叔父,他满脸地焦急和担心。
  徐素波原本晕沉沉的头脑立即就清醒过来了,有叔父在自己身边呢,自己怎么也不能让他再担心啊。
  可她还没来得及弄清是什么事的时候,月姐儿已经跑到她的面前,急切地摇着素波的手臂道:“素波,你知道胶东王是个傻子,对不对?我亲耳听到许先生告诉你的。”
  曲先生站在月姐身后,满头满脸都是汗水,也焦急地向素波道:“皇上皇后在此,如果你敢说谎,不只你自己,还有你的叔父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叔父这时也道:“素波,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你只管实话实说,天子在上面等着你回话呢。”
  素波这时方意识到自己到了丞相府正堂的宴会上,向上看去,庄严肃穆的大殿正中间坐着一个人,头戴垂着十二旒的玉冕冠,玄色上裳、朱色下裳,绘着龙凤花草各种图案的章纹,方面大眼,五绺长须,威仪天成,正将锋利的目光投向自己。
  就在皇上身旁,一位同样穿着上玄下红服饰的中年美妇头戴白玉凤钗,一双妙目也停了自己的脸上。
  倒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在她思忖的这一会功夫,站在她身后的两个绿衣人已经在催促她,“到了御前,你还不赶紧叩头行礼。”又在素波的身后推了一把。
  第21章 何其怪哉
  素波没有任何的犹豫,咚地一声直接跪了下来。眼前的气氛根本不似与胶东王第一次见面时,所以也完全没有可以犹豫的可能,于是她不但跪了,而且还异常恭敬地叩下道:“皇上、皇后万岁!”
  至于行的礼对不对,用的词句准不准,她也不知道,毕竟就是教她很多礼节的叔父,也从没教过她如何面见皇上。
  谁能想得到素波会有机会见到皇上皇后呢?毕竟徐家早落魄得不成样子,在相府里住了几年,就是丞相夫人面前也到不了。
  这时皇后身后转出了一个面相严肃的中年妇人,走到素波面前厉声问:“许衍带着胶东王去见过你,也曾向你说过胶东王是傻子,是不是?
  素波见这人一身青色衣裙,严谨又十分不起眼,立即悟到为女官之流,替皇后问自己话。而她亦猜到,有人把胶东王是个傻子的事情告发了出来,而自己也被牵连了。
  其实皇上皇后想知道胶东王是不是傻子,根本没有必要来问自己,只要将胶东王带到身边相处一天半天的就全都清楚了,但是在皇家,这最简单的法子竟然是最不可行的办法,反而要问外人。
  素波记得东晋时就有一个皇子是傻子,他的皇帝父亲为了看儿子倒底傻不傻,便出了题考他,皇子是傻,可是皇子妃不傻,便让人替他答了。皇上看了之后觉得自己的儿子也不算太傻,更放心地将皇位传了下来,接下来自然就是天下大乱了。
  在正常人家里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在皇家却真地发生了。
  何其怪哉?
  素波的目光在殿内扫了一下便看到了胶东王,玉冠华服,稳如泰山,坐在大殿靠前的位置,身姿还特别端正挺拨,他面前的玉盘珍馐也安稳地放在案上,今天他可真乖!
  一个黄面无须,瘦小枯干的人就站在胶东王身旁,素波知道一定是留福了。
  然后素波就看到了许衍,他也站在胶东王的身后,只是要比留福远一些,正处于大殿的一个角落,灯烛的光在那里留下暗影,素波看不大清他的脸,只觉得他站得笔直,安然笃定。
  不管有多么不愿意,素波还是卷到了她最不愿意卷入的争纷中了,而且眼下已经没有后退的路,只能坚持下去。她一点也不犹豫,非常肯定地道:“我从没见过胶东王。”
  皇上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穿着一件极寻常的黄绢短襦长裙,却掩不住天生丽质,特别是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明亮,这样的孩子应该不会撒谎吧,倒有几分信了。
  就连那中年妇人也只得点了点头退了回去,她也没看出什么破绽,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从没见过世面,在御前应该是不敢信口胡言。
  孰不知,素波并不真是十几岁的小孩子,把两边的时间都加在一起,她要比现在年长几岁,更重要的是她从心底对皇权并没有此时人们的恭敬,真正在意的只是自已的家人。
  月姐再次尖声叫道:“你撒谎!你撒谎!我也亲眼见到的!”
  曲先生也哆嗦着指着素波喝道:“你竟敢欺瞒圣听!死罪!死罪!”
  徐叔父亦气得直哆嗦,“素波再不说谎的,你们为什么要污陷她!”
  素波不明白曲先生和月姐儿为什么非要出来指控胶东王,又连累到自己,虽然他们说的是实话,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她看也不再看他们一眼,再次向大殿正中的皇上坚持道:“我从没见过胶东王。!”
  她要保住叔父、许衍和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