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韩邈赞许的颔首:“琼儿若是想寻,必能寻到。”
  嘿呀。韩大官人的嘴还是这么甜。甄琼差点都忘了自己这几天的烦恼,用力点了点头。
  韩邈见他开心起来,又笑道:“说起来,我过些日也要扑买个酒库,开始酿酒。琼儿可懂酿造之法?”
  “不懂。”甄琼答的特别干脆,想了想,倒是补了句,“但是酿酒有误,容易生出木精。木精跟酒精相似,却不可入腹,喝多了会害人性命。”
  韩邈哪听说过这个,很是惊讶:“难不成那些喝酒致死的,不是因酒,而是因那木精?”
  “有些关联吧。反正酿酒时,蒸出的酒头是不能喝的。”甄琼是没酿过酒,但是大益朝自有法度,买私酿酒喝死喝瞎眼睛的,官府不管。若是官窖里出现这种情况,才会重罚。
  韩邈立刻记在了心里,颔首道:“我让人筹备此事时,也会注意。”
  至于如何酿酒,还是寻些好手,慢慢研究吧。反正蒸馏器的法子摆在那里,不外乎“蒸酿”二字,总能想出法子。
  不过该捧的,还是要捧。
  韩邈放柔了声音,含笑道:“琼儿总能知旁人不可知的事情,过几日店里还要上新货,也要拿来让琼儿验看才行。只盼琼儿不嫌我聒噪。”
  甄琼哪受得了这个,昏呼呼点了点头。韩邈又笑道:“这些日天气热了,沈编校和米小郎君来时,我让人奉上冰盆、凉饮,你们谈起天来,也清爽些。琼儿觉得可好?”
  “好。”偏院里有池塘,不算太热,甄琼还真没想过这种细枝末节。
  韩邈见他答应,这才满意。沈括来时,他是插不上话,但是身边有冰盆,手上有冷饮,不怕甄琼想不起自己。今日这番闲谈,甄琼也没了前几日的淡漠,看来还是由公事入手更为妥当。
  心里越发笃定,韩邈笑着又吩咐了几句,让甄琼好好吃饭休息,这才离去。
  看着那潇洒而去的背影,甄琼烦躁的挠了挠脑袋。虽然明知孙郎君那事是个误会,但是之前劝说自己放弃时,实在劝的太用力了,如今反倒没法找借口了。他都不用签契书了,还惦记着韩大官人,不见时想得慌,见了又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算个什么事啊!
  算了。谈正事也好,还是要多谈正事!qaq
  ※
  “韩大啊韩大,你这藏得也太深了。靠上了韩相公还不算什么,怎么连宫里的太后,都要给你三分薄面了?别说只因为太后敬重韩相公啊!”
  扶着腰坐在椅上,孙庞民只觉痛心疾首。巴巴的跑来报信,谁想到人家都上达天听了。这一通折腾,哪还有人敢觊觎韩家的铺子?枉费他提心吊胆那么久,睡小娘都睡得不踏实!
  韩邈微微一笑:“还是多亏小乙你提前告知。若非如此,怎能杀鸡儆猴?”
  原本他的计划可不是如此,更没有提前加入糖行的打算。但是知晓了有人即将动手,怎能不早作准备?也正因为这一切都是临时安排,才能把人打的措手不及。若是早就布局,反而没有这等震慑的效果了。
  孙庞民听他这么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老子腰都快折了!”
  他又不是第一天玩小娘了。那几个粘人的妖精,难不成是看他长得俊俏,龙精虎猛才这么下本的?还不是有人在背后使坏!
  “让贤弟操心许久,怎能不松快一番。”韩邈笑得极为妥帖,丝毫没有愧疚神色。
  孙庞民磨了磨牙,突然道:“怎么,追不到那小道,倒来折腾我?”
  果真还是被这小子看出了端倪。然而韩邈又岂能让人平白看了笑话,只淡淡道:“这事就不劳贤弟操心了。”
  孙庞民顿时大乐,看来韩大还是没察觉那小道的心思啊。平时聪明绝顶,偏偏这种时候犯傻,怎能不让他老怀大慰?呵呵,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看笑话谁不会啊!
  “来来来,喝酒喝酒。韩大你这般聪明,多下点功夫,总是能成的!”孙庞民喜滋滋拉过人,又边“安慰”边灌起酒来。他是不准走了,起码看够了笑话才能走。
  韩邈哪能猜出损友的心思?不由微微颔首。他之前就太随心所欲了,还是得好好花些心思,尽快把人追到手才行。到时候沈括又算什么?再来两个,他也是不怕的!
  ※
  “这就是显微之镜了?”看着沈括拿出的长柄镜子,米芾好奇极了,也不管那木柄脏不脏,带着手套就捡了起来,对中画卷仔细观瞧,边看边嘶嘶做声,“当真能变大啊!”
  “这可不能‘显微’,但是放大缩小,还是不差的。”见人惊讶,沈括也很是自得,捻须道,“凹镜凸镜,我各制了一副,甄小友觉得如何?”
  他可是花了极大的功夫,才把凹凸镜分别磨了出来。虽说显像的效果没有预料的那般理想,但是入了门,之后就是水磨工夫了。再花上几个月,总能把那“望远镜”做出来的。
  “哦,还算不差吧……”甄琼蔫蔫的答了句,又喝道,“米芾,快把镜子掏出来!”
  米芾恋恋不舍的把放大镜从袖里抽了出来,长叹一声:“虽说不是显微之镜,但这镜子能放大字迹,用于查赝品,可是如虎添翼……”
  沈括没想到米芾这么快就发现了放大镜的用途,不由喜上眉梢:“米小郎君果真识货!这放大镜不只能用于查验真伪,还能让那些上了年纪,眼神不佳的士子看清纸上字迹,大有用途呢!”
  “拿着镜子读书,不觉得麻烦吗?”米芾眼神好得很,不由反问道。
  还没等沈括陈述眼神不好到底有多痛苦,这放大镜又有多便利,一旁甄琼已经懒懒道:“做成护目镜那般的眼镜,带着看书不就行了。有人近视,有人老花,镜片还能调整,方便着呢!”
  沈括震惊了:“妙啊!实在大妙!小友这主意,简直比得上金针拔障了,足能让人重见光明!”
  他现在可是昭文馆编校,三馆之中,不知有多少读书读伤了眼的同僚。更别说那些老眼昏花,看不清字的阁臣了。若是真能制出甄琼嘴里说的“眼镜”,不知多少人要喜极而泣呢。
  “可叹如此通透的玻璃实在难得,也不知何时才能磨出堪用的了。”震惊完毕,沈括忍不住叹了口气。这等成色的玻璃镜,他只在这里见过。若不是甄琼送他镜片,还不知何时才能制出这样好的成品呢。可是总管甄琼要,他也不好意思啊。
  嗯?甄琼一愣,突然坐直了身:“这眼镜,是不是会有人花钱来买?”
  在大益朝,眼镜店也是能赚钱的。放在大宋,肯定也能赚吧?
  沈括点了点头:“当然有,还不在少数。”
  甄琼一击掌:“那就把这点子卖给韩官人啊。他必然会想出生财的法子,沈兄不也能赚到钱了?”
  “啊?”沈括愣住了,不多时,脸就变得通红,“这,这还能卖钱?不是,若是制出了镜,旁人看看,不就能学会了……”
  我看看还不能立马学会呢。甄琼不以为然:“这里面的法门,怎会如此易学?”
  沈括却摇了摇头:“我身边,就至少有五人一看就懂。若是换了司天监,说不定懂得更多。”
  甄琼简直都要怀疑自我了,这折射原理虽然不难,却也没这么简单吧?真有人一看就能懂?
  见沈括的模样真不像作假,犹豫了片刻,甄琼还是咬了咬牙:“先问问韩大官人吧,说不定他有主意呢?若韩大官人首肯,沈兄至少不愁玻璃用了,制镜岂不便利些?”
  米芾也赶忙搭腔:“就是,韩大官人最是慷慨,肥皂都随便送我呢。沈兄不妨让甄兄帮着问问。这放大镜若是做得多了,也能送我一柄……”
  见两人齐齐相劝,沈括犹豫片刻,终是厚着脸皮点了点头:“那就烦劳甄贤弟了……”
  不麻烦!甄琼微微挺起了胸膛,这可是正事,找韩大官人商量正事,不是理所应当吗?
  第52章
  话虽如此, 来到韩邈面前, 推销“眼镜”这个项目时, 甄琼还是忍不住心虚气短。这是沈括的项目,不是自己的,万一没法立项, 岂不让人空欢喜一场?
  “……此物当真能帮人看清楚字迹。如今这放大镜只是样品,成品跟我那护目镜相仿,可以直接挂在耳朵上, 极是方便的。韩兄不信, 可拿去验看。”说完长长一串,又递上了放大镜, 甄琼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面前人的表情。似乎……还好?
  韩邈哪能想到,琼儿好不容易来找自己一趟,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沈括?然而些许吃味,却未曾影响他的思绪。认认真真听甄琼说完, 韩邈拿起那木质的“放大镜”,仔细照了照纸上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镜中的字果真大了数倍,纤毫毕现。
  “这就是你们近来研究的物事?”韩邈抬头问道。
  甄琼想了想, 颔首道:“算是吧。”
  他们研究的, 其实是望远镜。但是那玩意涉及的技术含量就多了,一时半会恐怕做不出来。还是分开变现更好。
  “此事是沈编校提出的,还是你觉得可行?”韩邈又问。
  “自然是我觉得可行!”甄琼立刻拍了拍胸膛,“年纪轻轻就视物模糊的,可称作‘近视’, 年老体迈时看不清字迹的,可称作‘老花’。若是配出了近视镜和老花镜,必然有人会买!”
  大益朝的眼镜店就能开起来,没理由到了大宋不行啊。沈括说别人一学就会,肯定还是有点水分的。
  韩邈闻言,这才微微一笑:“既然琼儿觉得可行,不如请沈编校前来,与我详谈一二。”
  这个好办!沈括还没走呢,就是为了等他的消息。甄琼立刻让安平把人请了过来。
  这次再见韩邈,沈括的表情就有些拘谨了。虽然两人一个是官,是一个民,但是谈钱,总是让他有些别扭。
  似是察觉了沈括的心思,见礼落座后,韩邈率先开口:“小弟见了沈兄制的放大镜,着实大开眼界。只是有此镜,已能读书,何必还要费工夫制那眼镜?”
  沈括来之前,已经细细思索过了眼镜的好处,听到这话,立刻道:“韩郎可能不知,视物模糊,也是分轻重的。有人五步之外就只见重影,有人视物无碍,却看不清书上的蝇头小字。眼疾程度不同,影响自然也不同,重者莫说参加科举,就是平日行走都不易。若能因人而异配出眼镜,岂不能让人重见光明?”
  这可比甄琼描绘的要详尽太多,也实用太多了。此人看来极为务实。韩邈微微颔首:“只是若如沈兄所言,因人制镜,耗费的力气可是不少啊,又要如何判断近视轻重呢?”
  制镜可不是裁衣,因人而异说来简单,做起来就让人头痛了,花费的人力物力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沈括却摇了摇头:“此事其实并不很难。老眼昏花者,多数只是读书有碍,制老花镜,只要能看清书上文字即可。而近视者,轻重应当有迹可循。不妨先造个表,测出近视轻重,再按表配制眼镜。如今想来,眼内当有如同玻璃一般的蔽障,此物病变,才致人眼昏,只要调节镜面凹度,使得眼镜契合眼内玻璃体的焦距变化,再分甲乙丙丁,一一磨制镜片……”
  他语速飞快的说了一堆,前半段韩邈还能听懂,后半段只觉云山雾绕,根本搞不清对方在说些什么。好不容易等人说完,韩邈迟疑片刻,才道:“也就是说,沈兄可以制出个表,测量近视轻重。再出个范本,让匠人照着制镜?”
  “没错!”沈括顿时来了精神,“曲度可推算,我能算出镜片应当怎么磨。”
  韩邈哦了一声:“那别人也能算出吗?”
  沈括顿时哑然。看了看一旁挤眉弄眼,给他打暗号的甄琼,沈括还是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昭文馆里有几个精通数算的,见到眼镜,说不定能推算出制镜的法子。司天监亦然。”
  谁料听到这话,韩邈反倒松了口气的样子:“若是如此,倒好办了。只是沈兄制出范本,匠人们照着碾磨,难免出现毫厘之差。佩戴起来又当如何?”
  沈括愣了愣:“呃……若是磨得不精,或是选错了镜子,戴久了可能会眼晕。”
  “只是眼晕吗?”韩邈追问。
  “还会头晕恶心,说不定要吐?”沈括还真见识过带错镜子的结果。刚刚米芾非要拿着放大镜四处乱看,结果只瞅了一刻钟,就跑去吐了,直说眼晕的厉害。
  “那还是不如放大镜实用了。”韩邈颔首道。
  沈括闻言,也有些垂头丧气。他就知道这事不大能行,毕竟眼镜研制出来,就有能人学了去,没法保密。制作还特别复杂,匠人们能不能制出堪用的镜片,也在两可。怎么想,都是个赔本买卖。似韩大官人这样精明的商贾,又怎会花这个冤枉钱……
  一旁甄琼也傻眼了,怎么跟想象的不同呢?正犹豫着要不要帮沈括美言两句,那边韩邈已开口:“若沈兄真能制出表格、范本,并指导匠人如何制镜,如何测近视轻重,鄙人愿出二百贯买下这点子。”
  “什么!”沈括惊叫出声,“二百贯差不多抵我一年俸禄了,韩郎此话当真?”
  甄琼差点没噎到。刚才韩邈喊价的时候,他还觉得有点少呢,没想到沈括根本没有异议。他不是当官的吗?怎么俸禄也如此少……啊呀,不对,说不定是我月薪太高了。想到这里,甄琼有些羞愧,又有些欢喜的瞥了韩邈一眼,不敢再出言打搅。
  韩邈见沈括神情,就知道此事稳妥了,微微一笑:“自然是当真的。沈兄试制的镜片,也可全由我承担。只是此法,还望沈兄不做外传。”
  昭文馆或是司天监有人能懂如何制镜,韩邈并不觉稀奇。三馆乃皇家书院,本就是天才云集。多少两榜进士,制科才子出入,有几个数算精通的,又算得了什么。但是跟沈括这样拉下脸来赚钱的,绝对屈指可数。若不是甄琼提议,恐怕连沈括都不会想到那此法还能卖钱。
  而民间想要仿效不难,知道个中原理就不易了。沈括能因人而异,调整镜片,旁人能吗?若是舍下本钱,让匠人一点点打磨,当然能磨出更好的眼镜。只是这种大富之家,会用市面上那些劣质玻璃吗?最通透的玻璃,还不是韩家产的。
  只要掌握了原料,还怕生意跑了吗?只此一点,眼镜铺就大有可为。正巧他刚给宫中送了银镜,镜面的涂料也有了更改,能更持久。到时以银镜为噱头,开个新店,兼卖贵重的眼镜,特别是阁臣才能用的老花镜,销路还是能保障的。再带把握了东京城了玻璃交易,应当是个不亚于香水铺的大买卖。为这个点子花费二百贯,还是值得的。
  只是须臾,韩邈就理清了思路。
  正如他所料,沈括哪有不肯的,点头如捣蒜:“韩郎放心,我研究出此法,绝不外传!”
  二百贯啊,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往外推的!一想到自己只花月余闲暇,就能得这么大一笔钱,就算性子沉稳,沈括也有些坐不住了,转头对甄琼道:“若非小友给我玻璃,处处提点,又拿来这么多钱。不如咱们平分……”
  自己一瓢黄泥水就得了一千贯呢,哪能要人家辛辛苦苦得来的二百贯。甄琼赶忙推拒:“这焦距焦点都是沈兄自己算的,磨玻璃也不知要花多大气力,这钱我哪好意思收。沈兄不必客气……”
  “不不,小友居功甚威,千万不可推让……”
  “真不用!我月薪可高了,不差钱……”
  眼瞅甄琼都要自报月薪和分润了,韩邈咳了一声,抢先道:“今日能得妙法,实乃幸事。不知可否请存中兄到樊楼用个便饭?”
  樊楼岂是用“便饭”的地方?就算是沈括,来京这么多年,也没到樊楼吃过几次饭啊。然而韩邈的神情如此诚挚,让人不好推拒。沈括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韩邈立刻令人备车备马。得了大笔钱,沈括心情极是不错,自然选了骑马。韩邈却没骑,而是跟甄琼一起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