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玉 第114节
  有了这幻境无端而来的协助,秋白便放下心来,只需全心全意赶路。
  即使需要载着步惊川,秋白的速度半点不减,一步便能跃出数丈之远。
  饶是如此,步惊川也能清楚察觉到那闯入者离他们越来越近。
  对方既然能够轻易追上秋白的速度,那么便证明对方的修为境界比起秋白只高不低。届时若是双方遇上,秋白还需兼顾着他,在对方手下必然讨不了好。
  自认识秋白起,他从未遇见过这等局势。
  在他眼里,秋白无所不能,亦无敌手,因此他总是下意识觉得秋白能够解决所有事。然而,他却下意识忽视了秋白仍会有力有不逮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能够一直依赖对方。
  他早该想到的。
  秋白自进入这禁地以来,一直都心神不宁,且身体上似乎也出现了一些问题。秋白只是随意敷衍了他的询问,他便信以为真。
  他当时就该问下去的。哪怕引起秋白不满,他也该刨根问底软磨硬泡,至少知晓一些内情,总比他如今什么也不知道要好。
  以至于他如今面对这等局势,他除了措手不及外,唯有无能为力之感。
  眼下的处境,莫说是他最初所想的,他能助秋白一臂之力、能够护住秋白。他如今,不用秋白护着、不拖累秋白,便是最好的结果。
  不该这样的,他想。
  此回是他坚持,秋白才带上他。他本意便是进到此处,能够助秋白一臂之力,却不是当秋白的累赘。
  各有所长,他总觉得,自己在阵法上的造诣多少比秋白高出些许,应当在进入这禁地之后能派上些许用场的。
  对了,阵法……
  步惊川精神一凛,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了自己的灵玉阵盘。那阵盘在这逐渐昏暗的天色之中正散发着莹莹的灵光。
  秋白察觉到他的动作,却并未多说什么。
  他们所在之地,距离那发散着灵气的竹林中心还有很远。光凭感知到的距离,恐怕在身后那人追上他们之前,他们都是无法抵达那处的。
  那竹林深处的灵气中心,仿佛是猫逗老鼠似的,自他们进入之后,便一直都保持着这般的距离,若即若离,似远似近。
  唯有身侧那逐渐变得强盛的灵力,在提醒着他们在此处已经行进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若是他们并没有行进呢?
  虽然周遭的景物相似,然而步惊川也尝试过在那竹子身上刻下记号,他们没有碰到过刻上记号的竹子。
  此处禁地本便是有阵法守护,那么,谁又知道这阵法之中,是否还隐藏着其他的阵法?
  能够让人迷失,且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阵法有许多。迷阵便是功能最接近他们如今处境的阵法之一。
  迷阵会让人迷失方向,在同一个地方反复徘徊。若是布阵者心软的,还会让误入其中的人徘徊过后原路返回,若是布阵者心狠些,则会让误入者身处其中久久不能离去,最终被耗死在迷阵中。
  迷阵,通常只会让将死之人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他们眼下的状况,虽与迷阵不同,却是像了七成。想来是某个阵修大能在迷阵的基础之上推演出了其他功效的法阵,只不过因为流传度不高,因而在后世失传了。
  身为阵修,步惊川最擅长的自然是布阵。眼下他的难题不止是需要解阵,更需要确定此处有阵法,并且寻出此处阵法所在。
  平心而论,他自然擅长布阵与解阵,甚至连推演阵法也不在话下。然而,那都是知晓阵法在何处的前提下进行的。
  他如今在此处便是两眼一抹黑,自进入这禁地以来,他便未察觉到阵法的力量,更别说找出阵法所在了。
  步惊川低头看着手中的阵盘,心中一片复杂。
  布阵需要有一个载体,最常用的便是阵盘。若是覆盖范围大点儿的阵法,有修士会选择用物品摆放的位置来布置阵法。然而在传说中,大能甚至能够以山川草木的天然走势作阵,非移山填海不可改。
  此处唯有皑皑白雪与数不尽的墨叶白竹,若是真有阵法,那么布下阵法的主人又会在何处布阵?
  在竹子上?这竹子虽大,却无甚灵力,并无灵气可以将这阵法支撑起来。
  在雪上?这禁地中风雪不顿,若是在积雪上绘上阵纹,那么阵纹不多时便会被积雪覆盖。
  这禁地之中也不见什么器物与岩石,想来也不是那般小的一个阵法。
  在这禁地之中布阵,需要用到的,便是不能消亡的东西……
  步惊川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在这禁地之中不能消亡的东西——不正是他们身旁的墨叶白竹!
  大能能够以山川草木作阵,这竹子立足的点,说不定正是这个阵法的阵纹!
  “秋白,慢一些,我需要看清附近的竹子。”步惊川忽然出声道。
  秋白虽然有意控制,然而步惊川坐在秋白背上难免颠簸,加上秋白速度太快,叫他无法仔细观察身侧的竹林。
  虽只是个猜想,他却总归想试一试。
  情况紧急,秋白也没有多问,只是听话地慢了下来,并将护着他的灵力屏障再加厚了些许。
  步惊川放开神识,却发现以自己的能力,并不能清楚查探出附近竹林的长势。
  “秋白,”步惊川再度唤道,“我须得查探清楚这处,你助我扩大神识。”
  他不问秋白能不能做,也不问秋白需要如何做,他只相信,秋白能够助他。
  二人之间默契得没有半句多余的话,步惊川放开了自己的神识,一股更强大的神识便悄然而至,融进了他的神识之中。
  顷刻间,秋白神识中所见所感,便进入到了他的感知之中。
  神识的境界被骤然提升上去,步惊川甚至觉得时间的流逝也慢了许多,连在他身侧飘动的雪花,动作也缓了下来。
  步惊川心中清楚,那是因为神识境界提升而造成的感知能力上升。
  他在脑海中将那些墨叶白竹的落点一一描绘出来。那墨叶白竹多数长得杂乱无章,叫他几乎失去了信心,以为自己判断失误了。
  然而,在持续不断地将那墨叶白竹所在支出绘出后,他发现了有一处角落,墨叶白竹的分布似乎有着一定的规律。与周遭杂乱无章的竹子不同,那一处的竹子,距离生长得恰到好处,只消将那竹子所在之地连起来,便能发现似乎是个玄妙的纹路。
  然而他们此刻只窥见了冰山一角,步惊川无法查探出这是一个怎样的阵法。
  既然寻到了门路,步惊川便果断喝道:“东南方向!”
  “那似乎不是竹林的中心。”秋白犹豫了一下。
  “我知道,先过去试试。”步惊川虽这么说着,自己的心中却着实没底,于是趁着这个空当,将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我在那处,窥见一个阵法。”
  一听他这么说,秋白心中升起的几分疑惑登时烟消云散。他自己于阵法一途造诣不高,因此,在阵法方面,他选择无条件相信步惊川所言。
  况且……他向来也是相信那个人的。
  秋白脚下一转,半点不顿,朝着步惊川所说的那个方向奔去。
  身后的追兵似乎意识到了他们的意图,登时顾不得与那风雪缠斗,也调头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而来。
  来势之汹汹,来意之明显,不言而喻。
  步惊川暗自咬牙。他同秋白机缘巧合之下发现此处禁地,按捺了如此久,行进得如此艰难,为的正是秋白的躯壳。况且那本就是属于秋白的东西,断不能拱手相让。
  此人不知是为何而来,然而显而易见的是,针对的正是他们二人。或者说……针对的,恐怕是秋白的躯壳。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不知是不是他二人这回走漏了什么风声,竟让这人跟着他们入了这太云门的禁地。
  不知来者是否对秋白的躯壳有着别的想法,步惊川只知道,那是属于秋白的东西,断不能叫别人捷足先登了去。况且,也不知来者对秋白的躯壳有何想法,他只害怕身后这人,甚至会危及到秋白的安危。
  毕竟此时会随他们前来,还惹出如此大声势的,想来也知晓是敌非友。
  这么想着,他便将经脉中的灵力运转又加快了速度。他通过秋白传递给他的感知能力,去搜寻此处竹林中,每一株墨叶白竹的落点,并且将那些竹子的落点一一在手中的灵玉阵盘上标注出来。
  秋白的速度很快,他们几乎是几息之间便接近了那个阵法,通过秋白惊人的感知能力,步惊川逐渐也摸清楚了附近的竹林的生长位置。
  随着他将那竹林在阵盘之上一一标注,一个阵法隐约出现在了他的阵盘之上。
  那竹林生得蹊跷,不少地方的竹子并不长在阵纹之中,然而偏生却是在那处长出了竹子,想来是此处禁地的主人提防着后来之人,因此才做出了这等障眼法,叫人轻易不能看破此处布置。
  万幸,这障眼法并不能拦住步惊川。身后那人,想来也未必识得阵法,不然,他二人在太云门下的集市中等候了如此久,那人实力甚至比秋白还高,若是那人识得阵法,恐怕早就只身前往这禁地了。
  这是禁地主人留给他们的一个机会。
  这恐怕也是他们如今唯一的机会。
  与身后那追兵交手,他们二人定然讨不了好。他们如今只能赌一回,赌身后那人于阵法一途不如他们,赌眼前这个阵法是通向秋白躯壳的阵法,赌他们能够通过这阵法暂时摆脱身后这人。
  碎散的灵光落于阵盘之上,步惊川也得以窥见这阵法的全貌。
  他轻轻一拍秋白的脖子,低喝一声:“西南方向,十丈。”
  秋白几乎是在转眼之间便落到了他所说的位置。
  步惊川大喝一声,“助我!”
  秋白的力量毫无保留地对他放开了,汹涌的灵力在瞬息之间灌注到步惊川的经脉之中,他也得以借用秋白的灵力,在雪地上将那阵纹绘出。
  他此时用灵力在雪上描绘阵纹,正如他在灵玉阵盘上绘出阵纹一般。只不过秋白的灵力浩瀚,可以令得那灵力不用借助外物便凝成实体,留在原地。
  地上积雪因为灵力在地面的飞速流转,被激荡而起,随后被那狂风一卷,消逝于眼前,只留地上耀着灵光的阵纹。
  秋白的灵力流经步惊川体内,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步惊川咬牙忍着,用灵力将那散落在各处的墨叶白竹连了起来。
  此时此刻,天地为阵盘,成他一人之阵。
  阵纹一成,苍白的雪地上骤然爆发出金色的灵光。那是属于秋白灵力的颜色
  随后,那灵光颜色一转,忽然变成了苍翠蓝色。
  步惊川与秋白被那灵光刺得眼前发白,登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第161章 翰墨之境·零九
  “小东西,怎的只有你一个在此处?”
  不知是谁忽然说了一句话,伴随着一声轻笑,叫步惊川猛然回过神来。
  他怔愣许久,才发现方才那声轻笑,正是他自己发出的。
  眼前的画面犹如隔了一层纱,朦朦胧胧的,叫人看不真切。步惊川只能从那朦胧之中勉强辨认出几个颜色,大致看清眼前的画面。
  他试着动了动,然而却发现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似的,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这样的认知叫他心底里生出一股慌乱来。
  他的五感有细微的感知,却始终不真切。仿佛被什么裹在了什么里似的,对外界的感应大幅度削弱,唯独意识格外清醒。
  便在他查探情况其间,他发现这身体忽然蹲了下来。
  这身体中似乎住着另一个灵魂,而他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然而,他却半点感受不到旁人气息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