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3
  室内再次恢復安静,只有黎念惊魂未定的吐气声,他的胸口剧烈起伏,脸颊的温度都能煎荷包蛋了。
  「啊,我知道了!」男人睁大眼睛,眼中光芒闪烁,「害羞的梨子会变成西洋梨!西洋梨有红色的!」
  黎念不明白男人为何突然兴奋地说出这番话,直到他听见男人说:「你现在也是西洋梨呢。」
  男人刻意加重了「也」字,让黎念恨不得原地蒸发。那个「也」字像是在告诉他,无论他再怎么不愿意相信,站在面前的男人就是殷先生。
  「这下你总算想起我是谁──」殷先生对黎念吃惊的表情很是满意,然而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现在,立刻,离开我家。」黎念瞪着殷先生,眼里没有半点宽容。他没办法接受一个来歷不明的男人夜晚突然出现在家里,借用他的吹风机,还有⋯⋯播放他的呻吟。所以即便眼前的男人是殷先生,他也不会心软。
  他需要时间搞懂情况,因为他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
  「啊,看来小梨子的失忆症不是普通方式能治疗的。这种时候──只能用上终极手段了。」
  殷先生眨了眨眼,瞳孔再次发出光线,同时发出电流的嗞嗞声。这次的光比刚才强烈,黎念有股非常不妙的预感,赶在殷先生做出下一步动作前说:「我知道你是殷先生。」
  瞬间,嗞嗞声停止了,殷先生的双眼也恢復原先的墨色。
  「那为什么还要赶我走?难道在小梨子心里,我连吹风机都不如吗?」殷先生的语气就像与大人顶嘴的五岁小孩。
  「吹风机?」
  殷先生用力点着头,「你把我赶出门,但不会把吹风机赶出去,对吧!」
  这是什么逻辑?
  看着理直气壮、还不悦地用鼻子哼气的殷先生,黎念忽然觉得头有点疼。
  「你快走吧。」黎念绕过殷先生,打开了门。微凉的风从门缝进入,吹动两人的发丝。
  「风这么大,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在外面挨饿受冻,最后在小巷子里孤独终老吗?」殷先生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还刻意弯曲膝盖,让自己必须抬头才能看见黎念。
  风一点都不大,外头晴朗的很,现在可是所有季节里最舒服的春天。
  「不甘我的事。」黎念面无表情地回望他,打算等殷先生觉得尷尬后自己离开。
  谁知这男人根本没有羞耻心,双拳抵在下巴边的手势足足维持了一分多鐘。黎念长叹一口气,把门拉得更开,然后使劲推着殷先生的背,强行将他送出门。
  殷先生一路哀嚎,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语。直到黎念关上门后,殷先生依然嚷嚷着。
  「别人是翻脸不认人,小梨子是下了床就不认人。我的命运好坎坷啊──」
  黎念背靠在门上,暗自祈祷殷先生闭上嘴赶快离开。这时间要是把邻居吵醒,他以后可没脸向他们打招呼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只剩寂静。黎念把眼睛贴上猫眼,发现走廊上空无一人,他闭上眼,大大吐了一口气。
  总算恢復安静了。
  当黎念一放松,头上的毛巾便掉了下来,他捡起毛巾,同时揉了揉自己湿湿软软的头发。这才想起自己刚出浴室就遇见了殷先生,连头发都来不及吹。
  他打开平时摆放吹风机的柜子,里头空空如也,他又在屋子里翻找一阵,依旧没看见吹风机的身影。
  该不会被那傢伙拿走了吧?
  正当黎念这么想时,摆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发出震动。他连忙走上前查看,出现萤幕上的东西让他彻底无言以对。那是来自「灵魂伴侣」的讯息,画面上的自拍照中殷先生把他的吹风机当作枪,对镜头做出射击的动作。
  那傢伙把吹风机带走做什么?他连吹风机要插电才能用都不晓得。
  为了确认自己没有记错,黎念点入殷先生的个人档案,年龄的栏位清楚写着「28」这个数字。但从殷先生今天的所作所为看来,黎念合理怀疑,他的心智年龄也许连实际年龄的个位数都不到。
  靠坐在双人床上,黎念关掉手机,用手盖住双眼,他已经数不清自己今晚究竟叹几次气了。这是他第一次忽略殷先生的讯息,而且完全不打算回覆。
  刚才拔掉充电线时,他意外发现拿来充手机的插座烧焦了,不知道是不是又和殷先生有关。
  殷先生⋯⋯
  黎念脑中浮出殷先生的脸蛋,内心失去了以往的小鹿乱撞。关于殷先生所有美好的幻想在这一夜,被殷先生本人亲自终结。即使思绪已经冷却,他仍想不通殷先生为何会「奇蹟似」的冒出。
  稍早在联谊时,他好像才许过愿,希望殷先生是真人,那并不是脱口而出的。但许下这个愿望的前提,是确定愿望不可能成真,一但成真,所有因距离感而美好的事物都会原形毕露。
  殷先生本该是存在于想像里最美好的一部分,然而这一年多来的平衡,在今夜被打坏了。
  *
  罗敬扬在教授进来的前三十秒衝进教室,一进来便左顾右盼,在找到黎念后表情瞬间灿烂。沿路上他发出各种桌椅碰撞声,引来不少目光,其中还包含这堂课的助教,害本想向他打招呼的黎念默默低下头,不敢承认他俩认识。
  「你脸色很糟耶,黑眼圈都跑出来了。」罗敬扬连背包都没放下,话匣子就打开了。
  黎念对此毫不意外。罗敬扬能出席就已经偷笑,更何况今天还提早进来,他都怀疑罗敬扬昨晚吃错药。
  「我以为你昨天到家后会直接睡觉,但案情似乎没那么单纯?」
  「你想多了。」黎念看着笔记本说。昨晚的确睡得不太安稳,做了以前经常做的恶梦。但他已经将近一个月没做恶梦了,一定是殷先生突然出现,扰乱了他的心情。
  「纸上明明是空白的,你干嘛看那么认真?」罗敬扬用下巴指了指黎念桌上的笔记本,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挺直了身子,「该不会昨晚真的发生了什么?」
  ──我也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黎念在心底暗想。
  「什么都没有,专心听课。」黎念看着讲台上的教授,却无法完全集中注意力。
  「遵命。」罗敬扬摸摸鼻子,也没听出端倪,视线开始在教室里游荡。在转到教室最后排的座位时,罗敬扬短促地吸了一口气,他悄悄把身体转回来,像是怕被谁发现般。
  「喂、喂。」他拉了拉黎念的衣服,一边瞄向后方一边在黎念耳边说,「苍蝇好像又飞来了。」
  「什么苍蝇?」黎念没多想,以为罗敬扬又在耍花招。
  「就是之前你说一直跟踪你的苍蝇啊,好像叫那个,林什么⋯⋯什么⋯⋯的。」
  黎念只想了一秒,脸色瞬间一片惨白,拿在手里的原子笔也滑落在笔记本上。一旁的罗敬扬还在抓头,似乎还在想那人的全名,完全没注意到旁边的人已经蜷缩起身体。
  黎念双手抱紧肚子,肩膀微微颤抖,胸口闷得难以呼吸。胃很疼,里头的食物翻搅着,他不记得自己吃过早餐,但总觉得能吐出东西。
  林苍映──被罗敬扬唤做「苍蝇」的人──就是有这种能耐,无论时间过去多长。
  上回被他找上是两个星期前,当时他刚跟同校一个混血学弟分手。林苍映等在他回家的路上,缠着他又哭又闹,说自己对当年与他分手有多懊悔。
  是的,黎念承认是自己高一时瞎了眼,答应了这疯子的告白。那之后的一个月里所发生的一切,几乎把他折磨得不成人形。如今林苍映又出现了,黎念简直想原地鑽进地洞,永远不要出来──至少在林苍映消失以前。
  「这距离一看好像长得挺帅,但长得好有屁用?还不是个跟踪狂。我交朋友都是看内心的,管他皮的基因多优良。」罗敬扬唸个不停,终于察觉黎念的不对劲,「你怎么在发抖,身体不舒服吗?要、要不我陪你去保健中心?」
  「你小声点。」黎念的声音明显虚弱,他拉住罗敬扬的袖子,让他动作别那么大。
  「那我能做什么?你看起来超不妙的!」
  他不想影响到任何人,也不想再把事闹大。之前林苍映就曾在校园里、大庭广眾之下朝他大声告白,说不准这次会往其他同学的手机传送奇怪的讯息。
  「帮我看好东西,我去厕所。」按他的猜测,林苍映应该会跟着他走出教室。
  罗敬扬瞪大眼睛,「黎念,你早上是不是喝了学校门口那间早餐店的奶茶?」
  黎念顿时有点想哭,他从不喝奶茶,但眼下这是说服罗敬扬最容易的说法,于是他小声应了声「嗯」。
  「我的天,那间早餐店的饮料没一个能喝的。下次提醒我,我带你去一间cp值超高的早餐店。」
  「嗯。」黎念点了点头,趁着教授低头操作电脑的时间离开教室。关上后门前,他瞥见坐在最后一排的林苍映正在收拾东西,压在胸口的重量似乎又沉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