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012
  荷花村去往县城的路是一条坑坑洼洼的黄土路,走得快了,难免会掀起尘土,呛的人眼迷鼻塞。
  施傅兴为了赶路,一路上连停下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半天时间,长袍的下摆早已变得脏兮兮,他隐隐有些烦躁,想着到了学院必定立刻更换干净的衣物。
  就这样又走了半个时辰,太阳日渐暴烈,不知何时周围的行人变多,每个人被热风吹得汗流浃背,直到耳际模糊听到些热闹的动静,施傅兴抬头,终于看见了熟悉的破旧城墙。
  青砖黄土砌建的高门,经岁月洗礼变得满目疮痍,索性这里离动荡的边境远有万里,除了难看一些并未有其他影响。
  施傅兴走了半上午,肚中饥肠辘辘,听到摆摊的商贩在门口大声吆喝,卖包子卖凉茶,声音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想了想,从荷包中拿出几文钱买了一个肉包子,刚咬一口,便有人从后面重重拍了他一掌,手中香喷喷的包子“咕噜”一下滚到地上,沾了一身的芝麻皮。
  施傅兴:“……”
  “施兄!”宁邵并未注意到自己刚才的一掌如同隔山打牛,重伤了施兄的大包子,热情打招呼,“没想到能在这里和施兄相遇,实是缘分,不如结伴相行,一起去县学?”
  两人同是县学甲字班学生,虽然以前未有交集,但经过前几天的事情,宁邵自觉已经和施兄成为好友,刚才一眼在人群中认出施兄,恰好便是缘分的证明。
  否则怎么能这么巧呢?
  施傅兴冷冷看着被踢出去一米多远的包子,脸色漆黑。
  口中尚有包子余味,小商贩舍得用料,猪肉和大葱完美的搅拌混合在一起,做到有荤有素。放入蒸笼,高温使得香油半融入软绵绵的包子皮,轻轻一咬就能尝到。其中香味恨不得让人吞掉舌头。
  然而现在,他只吃了一口。
  “施兄?”
  “不了,我还有其他事情。”施傅兴收回祭奠包子的视线,冷飕飕地回答。
  可怜宁邵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用热脸贴了他施兄的冷屁股,有些不知所措,正此时,城墙边上的小乞丐观望了会儿,见两人没有再要地上包子的打算,猛地窜过来将其捡走。
  乞丐饱一餐饿一餐,哪里在乎包子干不干净,连带着沙子一起吞进肚子,咔嚓咔嚓,看得人牙酸不已。
  “哎呀!施兄,我,我并非故意。”
  从乞丐的伶俐动作中回过神,宁邵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这下总算明白施兄为何如此冷淡,“等一下,我这就赔给你!”
  说完立刻跑到摊前买包子,中间害怕施傅兴离开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殊不知他心目中为人高洁的施兄,其实半点儿没有动脚的打算。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没有拿到自己的那个包子,他为什么要离开呢?
  施傅兴个子高,像松柏一样笔直站在原地,颇有鹤立鸡群的味道,有些娘子看到这么一个出众的身影,纷纷好奇地绕到前头想要瞅一眼模样,谁知道入眼却是面黄肌蜡,不由暗骂长残,也没了兴趣,四处散开。
  对此施傅兴自然察觉到了,皱了皱眉,没在意。
  很快,宁邵捧着四个热气喷喷用油纸裹着的包子回来:“来,施兄,给你两个,算我的赔礼。”
  施傅兴摇头,伸手拿起一个:“不用,你只弄掉一个。”
  所以他只要一个。
  施傅兴想法简单,听到宁邵耳朵里,就成了施兄光风霁月,对这种小事情不放在心上。
  顿时心里更加崇敬,同时暗暗悔恨自己听信谣言,居然把施兄当做不可结交之人。
  就这样误打误撞之下两人结伴而行,普进城门,街道上就变得更加热闹,花样众多的小商小贩将道路两旁完全占据,有些没有抢到位置的则直接挑着担子四处叫卖,别有一番风趣。
  一个人吃掉三个包子,宁邵没忍住打了个饱嗝,随即脸上飘起两抹红晕,余光偷偷瞥向身旁的施兄,见对方并未听见,悄然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没有让施兄看到自己失礼。
  随后为了掩饰,他故意转移话题:“说来最近多出许多卖花灯的商贩,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仅这一会儿便看见三个,一家专做“动物”,别家就专做“百花”,各有各的风格,不至于抢了彼此生意。
  施傅兴同样不清楚,倒是离得近的一个商贩听见,笑呵呵道:“这位公子,再过七天便是乞巧。”
  宁邵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倒是将这事给忘了。”
  转头兴致盎然地对施傅兴说:“去年的乞巧赶着学院修葺并未放假,今年却无旁事,想来夫子不会吝啬。”
  且每年学院的一些学子会在乞巧夜摆“对对子”的文摊,既可以锻炼诗赋、查缺补漏,也可以赚点儿笔墨钱,可谓最受学子们推崇。
  宁邵有意参加,想起身旁这位同窗正以读书好著称,不由开口邀请:“施兄可有兴趣?”
  施傅兴当然——
  没兴趣。
  不仅没兴趣,还觉得宁邵叽叽喳喳,吵得很。
  他不自觉想起同样“话多”的新婚妻子,对方声音娇柔软糯,吐气如兰,虽然每每都将自己逼得哑口无言,但总比宁邵鸭子似的声音来的好听。以至于后半程,干脆屏蔽外感,在心中默背今早看过的书籍。
  大概夫妻之间有所虚幻的联系,施傅兴的纷扰暂且不提,远在荷花村的邬颜,同样有很大的苦恼。
  这苦恼自然是来自于施母,临近乞巧,施家地里的活总算告一段落,男人们商量着去码头干工,女人则在施母的鞭策下,开始准备乞巧当天的吃食。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吃食不是用来吃,而是用来卖的。小到家家户户都会做的杂面饼,大到不能为人道的独门手艺,只要不是太难吃,在节日当天都会卖出去。
  可这显然和施家人没有关系。
  邬颜嘴角抽抽,以施家三个女人的手艺,卖不出去完全不值得稀奇。
  “娘,我们今年还是做野菜饼吗?”周氏绣着帕子,顾不上抬头地询问。
  最近这位大嫂忙于刺绣,只要一有闲空,就拿着绣篮不停地忙活,邬颜总觉得,对方比农忙时还要忙。
  她一边磕着手中的天然南瓜子,一边往周氏那儿看了一眼。
  因为离得远,只隐约看见正绣的是一朵盛放的牡丹花。
  施母有些迟疑,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有想过。
  去年他们一家人做了百来个饼子,兴致高涨拿到县城去卖,本以为能大赚一笔,结果出乎意料,不仅摊子无人问津,而且剩下一半多的饼子变凉变酸,没办法,只能全部喂猪。
  此刻听到周氏问她,施母的第一反应是不能再卖。
  可是转念一想,如果做其他的小吃,先不说她们会不会做,单本钱而言就不如遍地都是的野菜划算。
  心里转过来弯来,施母说一不二地拍板:“卖,干啥不卖!”
  实在不行,拿回来自己吃也是好的。
  打定主意后,施母立刻给家里的女人和孩子安排活,周氏没有异议,卖饼子虽然赚不来大钱,但好歹能赚点小钱,日积月累下来也是一笔不少的积蓄。
  至于邬颜?
  因为施母现在怕她偷懒,直接亲自监工。
  “老二家的带着孩子出去挖野菜,老三家腿脚不便,就把家里的活干好。”
  “大嫂呢?”
  “哪里用到这么多人,让你大嫂在家绣帕子,顺便教春桃。”施母满不在意地摆手说道。
  周氏眸光闪了闪。
  林氏不乐意了,她可不是吃亏的性子,抱着小儿子喂奶,眼珠子转了转:“娘,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该不该说。”
  “知道不该说就别说。”施母一看二儿媳撅腚就知道她没什么好屁,不太想听,然而林氏仿佛看出这一点,自顾自道:“去年乞巧节只卖出去三十个野菜饼,咱们家去了六个人。”
  “啥意思,你不去了?”
  林氏哎呦一声:“娘想差了,媳妇是觉得,既然人用不了,为啥不多做几种小吃,分开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