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吻 第54节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片刻,郑西野喝完最后一口奶茶。许芳菲眼睛眨了两下,看见他慢条斯理仰头,喉结性感滚动两下,又垂了手,慢条斯理把杯盖拧上。
  许芳菲食指点了点空气,问:“你喝完了吗?”
  郑西野:“嗯。”
  “哦,那给我吧。”许芳菲说,“我直接拿回去。”
  郑西野却摇了摇头。
  许芳菲好疑惑:“唔?”不给她,为什么?
  “今天你把杯子拿回去,明天要见你,我就得想新理由。”男人冷调的黑眸沾染暖色,很自如地说,“后面再还你。”
  *
  第二天一大早,蒋之昂就被孙华接走。郑西野站在3206的阳台前,面无表情地目送车辆离去,最终被夜色吞噬。
  指尖的香烟烧完。
  他掐了烟头,拿出手机,凭记忆在短信箱里输入了一串数字,然后编辑文字:「凌晨两点,西郊废弃钢铁厂。」
  摁下发送键。
  *
  夜里,郑西野照旧去凌城中学等许芳菲放学。
  将小姑娘送回家的路上,他将保温杯归还。
  “明天我妈妈要做排骨。”少女脸上浮起温软的笑,眼底星光闪动,“你什么时候在家,我给你送一些?”
  郑西野温声答她:“明天要出门,回来再说?”
  “好吧。”许芳菲明显有些失落,小肩膀微微一垮。她拧开保温杯,看一眼,诧异地呀了一声,说:“你又洗干净了呀?”
  “嗯。”
  漫无目的地闲聊,一路走进喜旺街9号院,走进3栋2单元,走到四楼。
  楼道内,许芳菲掏出钥匙开门。
  一声门锁轻响后,她回过头来看他,笑着挥挥手:“我回家啦,再见!”
  说完,她进屋准备关门。
  蓦然一道嗓音响起,将她动作叫停,说:“许芳菲。”
  “……”许芳菲身形凝住,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目光重新回到郑西野身上。
  晦暗的灯光,照在那副高大修长的身形上,将他英俊的面容映衬得更加冷冽。那个人站在楼梯间,身上穿着最寻常的黑色薄外套,宽肩长腿,脸色沉静。
  他直勾勾地凝视着她,眸色极深,像是要记住她脸上的每一寸肌理,每一个细节。
  许芳菲:“怎么了?”
  郑西野说:“没什么。再见。”
  “再见。”少女毫无所觉地扬起笑,转身关门。
  眨眼之间,楼道灯熄灭,郑西野眼前的世界被黑暗笼罩。
  *
  凌晨一点五十分,一辆黑色越野车刚好从城区驶出,拐个弯,上了一条石子铺成的小路。颠来簸去好一会儿,终于熄火停稳。
  一道高大身影推门下车,抬起头,头顶挂着轮玉盘似的月亮,一间废弃的阴森厂房矗立在不远处,四周风声肆虐,乌鸦乱鸣,厂门的招牌已经布满灰尘,只依稀能分辨出“钢铁厂”样的字眼。
  他压低鸭舌帽,反手甩上车门,等了会儿,确定没有任何人尾随跟踪后才迈开步子,径直朝厂房内走去。
  哒。哒。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怪异的掂球声。
  行至厂房内部,他驻足不再往前。
  看见一个男人的背影。
  对方坐在一张缺角的乒乓球桌上,手里拿着个脏兮兮的破球拍,正百无聊赖地掂着球。
  “冒着这么大风险见我,”江叙摘下头顶的鸭舌帽,随手扫了扫球桌左侧的灰,轻轻一跃,坐上去,“说吧,什么事。”
  咚……咚咚咚……
  乒乓球落在地上,弹跳着骨碌碌滚远。
  郑西野把球拍丢旁边,看江叙一眼,漫不经心地挑眉,道:“听说我的事儿了?”
  江叙没吭声。
  郑西野冷淡抬抬下巴:“都听谁说的?”
  江叙警校毕业后便被分进云城某区派出所,从基层干起,稳扎稳打三四年,今年才刚被调来凌城,任刑侦大队的队长。他严肃,正派,一板一眼,不苟言笑,凡事都按规矩来,和郑西野霸道狠戾离经叛道的做派风格截然不同。
  “你别管是谁说的。”江叙神色有些复杂,拧眉道:“总之我都知道了。”
  “当年我们学校那一批,跟我走得近的就那俩。陆齐铭是个冰块儿脸,寡言少语惜字如金。”郑西野冷嗤,“苏茂吧?”
  江叙见瞒不住,叹了口气,扭头看郑西野,道:“苏茂是听说我要调来凌城,才跟我说了你的事,让我看着你点儿。”
  郑西野:“怕我杀人放火?”
  江叙沉声:“怕你剑走偏锋,把自己赔进去!”
  郑西野垂眸,面无表情地点了一根烟,目光冰冷,没有说话。
  “阿野,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军区大院儿那么多孩子,你成绩最好头脑最聪明,性子也最犟。”江叙说着,苦笑摇头,“我知道你打小脾气倔,认死理,但我真没想到,你会犟到这个地步。”
  郑西野抽着烟,依旧不语。
  “想当年,你是响彻全军的‘全能战王’,技术体能枪法战略,样样都是第一,军校还没毕业就拿下两个二等功,被评了‘优秀军官杰出个人’。这样的成绩,古往今来也没几个。”
  江叙视线在郑西野身上打量一圈,语气骤低,“你再看看你现在,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值得吗?”
  郑西野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好半晌,他才冷静地说:“只要这事儿办得成,一切就值得。”
  江叙见他这副无所谓的态度,顿时恼火得很,压低嗓子怒道:“是,没错。四年前东西是在你手上丢的。但是上头明明已经发了话,不过多追究你。你哪根筋没搭对,非要把这种苦差往自个儿头上揽?”
  郑西野侧目看向江叙,用非常平静的语气,问:“江叙,你明不明白对一个军人来说,泄密意味着什么。”
  “我明白!”江叙凛目,“可你没有泄密!四年前你就差点没命,做得已经足够了!没人怪你,没人逼你,更没人想让你跳蒋家这个火坑!这些年你多少次阎王殿里死里逃生,你数得清吗?要切断‘卖密链’,要抓卖国贼,国安局不是摆设,你他妈究竟图什么!”
  “图个安心。”郑西野说。
  江叙怔住。
  郑西野看着江叙,沉声,一字一句:“老江,这事儿不了,这身军装我穿不安心。”
  空气霎时死一样静。
  片刻,郑西野别过头闭了眼,抬手用力掐太阳穴,语气隐约不耐:“行了。我今天见你,不是来听你骂街的。”
  边儿上的江叙也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尴尬地咳嗽了声,平复心绪,道:“好,你说吧,什么事。”
  郑西野:“蒋建成要带我去见‘黑弥撒’。”
  风轻云淡一句话,却令见惯了大风浪的江叙瞳孔微缩。
  郑西野又说:“四年了。只要顺利,这事儿就快了了。”
  江叙无言几秒。然后抬起手,在郑西野的肩膀上重重一拍,沉声道:“阿野,一切平安。”
  “嗯。”郑西野侧目看江叙,顿了下,又说:“有个事儿,想拜托你。”
  江叙:“什么事,你说。我一定给你办妥。”
  郑西野:“以后方便的话,帮我关照一个小姑娘,别让人欺负她。”
  “姑娘?”江叙诧异又纳闷儿,“谁?”
  那一瞬,江叙看见郑西野向来凌厉的脸部线条,忽而似被柔化。他的眼神那样坚毅,又那样温柔。
  郑西野回答说:“她住喜旺街9号院3208室,姓许。许芳菲。”
  *
  许芳菲没有想到,郑西野归还保温杯的那个晚上,她那句很随意的“再见”,竟成了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日子寻常地往前推进。
  三天后,许芳菲如往常一般早起,准备去学校。洗漱时,她无意间发现,手机里收到了一条短信,发信人是郑西野。
  内容只有寥寥数字,写着:【小崽子,我走了。】
  “……”没由来的,一股慌乱犹如海啸,将许芳菲从头到脚席卷。
  她飞快吐出泡泡水,拿湿毛巾胡乱擦了把脸,饭也来不及吃,直接抓起书包便飞奔下楼。
  被3206修好的楼道灯,豁的明亮。
  3206室的门,紧闭沉寂,怎么都敲不开。
  “砰砰砰。”
  “砰砰砰。”
  ……
  再第十四次敲门无果后,许芳菲眼底的光暗淡下去。她皱了下眉,继而轻轻抹了把脸,背着书包转过身,安静地下楼,走出单元楼的门洞。
  今天稍迟了几分钟,天边的鱼肚白已经趋于灿烂。
  这个清晨,无声无息,洗去了关于夜晚的一切。
  许芳菲握紧手机,做出最后一次尝试——她拨打了郑西野留在她手机上的号码。
  出乎许芳菲的意料,听筒里竟瞬间便传出回音。不过,不是那人一贯散漫微痞的腔调,而是一个机械化的女声,冷冰冰地说:“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许芳菲摁断了电话。
  心头某处,呲的碎开几丝裂缝,蔓延开细密的阵痛。不那么明显,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她揉了揉眼睛,最后一次回望3206那扇房门,然后转过身,迎着朝阳升起的方向缓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