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睡不着的青春之岛(下)
  6
  蒋仕宏接到苏雋屿电话的时间约莫在下午两点,那时他才刚醒没多久正在煮麵,前一天熬夜写更新睡到下午整个人还在发懵,半梦半醒听到手机疯狂响个不停,看到来电显示接起来以后惨遭苏雋屿一顿臭骂,连珠炮似的攻击长达五分鐘,本以为可以喘一口气了,苏雋屿接连着又拋出了一个死亡提问:
  「蒋仕宏你早死去哪了现在才接我电话?」
  「对不起,我刚醒。」
  「这是对不起的事吗?你开始写我的故事都没告诉我一声就算了,中间还漏掉那么多东西到底是怎样?」
  「......啊?」蒋仕宏顿了几秒,瞇起一双眼尾上挑的凤眼,缓缓吐出一个啊字,表达自己强烈的疑惑,「我漏了什么吗?」
  「那可太多了!」
  「要不你展开说说?」
  「大学的时候一起去过湖南、青海和广西,前年去贵州云南重庆,出道初期我遇到网暴崩溃到跑去你家蹭吃蹭喝避难好几天、还有你经常来剧组探班,减肥时给我偷渡奶茶和烧烤,还有晚上失眠一起打球打到凌晨的事情你也──」
  「阿雋你冷静点,等我一下,去拿个笔记本。」蒋仕宏轻笑一声,眼见苏雋屿又要爆出一长串只觉可爱,彷彿那人就在眼前,他抬眼便会看见那人正气冲冲的指责自己。
  蒋仕宏觉得苏雋屿像极了炸毛的红狐狸,看似衝你发火乱挠乱抓,爪子却没伸出来,打在身上软趴趴的。
  苏雋屿听见蒋仕宏放下手机,拖鞋敲在地上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又靠近,「你继续,但可能会听见杂音,我在收拾残局。」
  「什么残局?」
  「刚刚去拿纸笔前忘记关小火,煮麵汤溢出来撒了一桌子。」蒋仕宏的声音依旧儒雅轻柔,像是没发生任何事。
  「哦,那你收拾吧,我等你。」苏雋屿突然停了下来,意识到蒋仕宏似乎总是以自己为优先项,脸上发热。
  「不碍事,很快就收好了。」
  那本书确实是蒋仕宏的思念,雏型源自学生时期的日记,后来又延伸了一些出道后的内容,他总会在临睡或为苏雋屿失眠时抽出一点时间写,日积月纍集合成厚厚一本故事,苏雋屿骂他把左紘写得太微不足道,殊不知那是蒋仕宏因太过害怕心思显露而极尽克制所导致。
  字里行间都是沉甸甸的思念。
  蒋仕宏一边吃麵、一边听苏雋屿点出缺漏的部分,偶尔追问细节感触,徵得苏雋屿同意后顺手按了通话录音,以把对话内容留下作为写作素材,就这么过了一整个下午。
  那通电话后蒋仕宏接连着熬了几天大夜,努力追赶还留着的记忆、补强稿件细节,日子继续、苏雋屿和蒋仕宏的友谊继续,睡不着的青春之岛连载进程也继续。
  7
  苏雋屿把睡不着的青春之岛设定成了特别关注。
  他喜欢看蒋仕宏笔下的自己,有时候甚至觉得那个挚友笔下的自己才是真正的他,蒋仕宏总是比他更明白自己潜意识的某些思维模式。
  苏雋屿本以为这篇故事会随着他的生活一起永远继续,但没有,beatingnotes连形式上也真正解散的那段时间他特别忙碌,忙到睡眠都不够,更别提其他休间。
  好一阵子没看小说,想着养肥等间下来再看个够,真正生活回到平衡状态思及要开网页重温时,意外发现那书在好些日子前beatingnotes解散那天晚上就已完结,草将故事发过公告跟读者说会有番外跟后记,但得等他抓到发出时机,接着迟迟没有下文。
  早有感受共情能力强大的读者眼尖发现左紘对岐与那点心思,只是苏雋屿作为艺人本来就习惯不看评论才未曾察觉,直到那晚他看不过癮开始翻评论区看了大半晚上,读完各式各样的猜测,整个人陷入沉默。
  他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和面对,花了点时间说服自己这件事必须求证,强忍着烦躁重新看了一遍完整重修的正文才感到异样──不容逃避的那种。
  事实上岂止是异样?简直是不妙极了好吗?有人可以拯救一下受到衝击的苏雋屿吗?
  时机......莫不是得要他去开口问吧?
  不,什么时机不时机的对苏雋屿来说完全不是重点!
  重点分明就是蒋仕宏喜欢苏雋屿这件事情,更吓人的还在后头,这份喜欢并非突如其来,而是自多年前就已开始,并且这些年来一直存续。
  毕竟那样清冷疏远的蒋仕宏会对他有炙热异常的关心、毕竟礼貌自持的蒋仕宏会为他放弃原则、毕竟少笑的蒋仕宏在苏雋屿面前时总是和顏悦色,一切都有跡可循、所有破例都有原因。
  那苏雋屿喜欢蒋仕宏吗?或许吧。
  他想起他对那本书唯一的不满,又还不够肯定。
  8
  苏雋屿弄不清心意,却突然对蒋仕宏的声音极为思念,乍看一眼时间,凌晨两点。
  是不是不要打扰蒋仕宏更好?但──
  「啊啊啊啊啊为啥会这么烦躁!」苏雋屿快疯了,决定起身运动看看能否解决问题,但很可惜,跳完好几组热身的基本功似乎都不够消耗掉那些心烦意乱,他满身大汗,躺在地毯上喘气,反覆攥紧发根又放掉、指甲用力刮过头皮,每一道都疼,可不断涌出的鬱闷依然难以排解。
  苏雋屿终于放弃挣扎,决定给蒋仕宏发条消息,万一他真睡了,那他就去厨房拿剩下的一瓶威士忌一口气闷掉,管他会不会发胖或对身体好不好,反正能睡着就万事大吉。
  「睡了?」02:47
  「没睡,赶稿。」02:58
  蒋仕宏没睡着。
  「能打个视频吗?」
  「心情很糟?」
  「我如果说是的话蒋大爷能不能行行好?」
  「三分鐘后打来,我收拾下桌面。」
  那晚他打了视频电话给蒋仕宏通宵,啥也没说、对面也没问理由,唯一的对话就是他时不时无聊喊下蒋仕宏,蒋仕宏会及时回他话,然后间隔一段时间对话再重复,其馀就剩狂敲键盘赶字数青轴时不时喀喀一顿响。
  夜深,他又一次喊蒋仕宏,那人不急不躁,抬起一双略显漫不经心的眸子看。
  苏雋屿安稳到意识有些迷糊,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每每看见蒋仕宏便忍不住衝着他笑,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蒋仕宏本来正埋头码字,见苏雋屿睏得撒娇,起了满身鸡皮疙瘩掉不完。
  这明摆着挑战他的克制力。
  蒋仕宏整个人非常不好,吞吞口水,试图击退橡皮糖似的目光,「看我干嘛?」
  「没干嘛啊。」
  「哦。」蒋仕宏好不容易揪着灵感的尾巴,又陷入思绪埋头构想,一双骨节乾净、青筋突出的手就这样握着笔,在黑色皮革包裹的笔记本上来回着,圆珠笔在方格纸上滑出细微声响,他时不时皱起眉停顿,连苦恼的模样都脱俗。
  苏雋屿趴在床上,双手打直抓着平板电脑放在床头,下巴靠着一隻毛绒娃娃,是许多年前同蒋仕宏去游乐场时看苏雋屿喜欢,便顺手抓来送给苏雋屿的。
  苏雋屿盯着蒋仕宏,脑子发热,内心感叹着蒋仕宏戴眼镜时气质充满斯文败类感,草将故事的读者要是知道萤幕背后是这样一位身材高瘦、长相姣好的男作家,又不知道多少人要发神经嚷嚷着转顏粉了。
  嘖,能靠脸的偏要靠才华吃饭,还要多几个人跟我抢人,讨厌死了。
  挡不住由内而外每一粒细胞都在舒展释放的欢喜,这下子都不用烦恼了,苏雋屿知道自己这就是喜欢蒋仕宏,没得反驳。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自己硬生生吐出一句:「蒋蒋......」
  「怎么啦?阿雋。」自从草将故事读者也叫他蒋蒋之后,苏雋屿就赌气不喊蒋仕宏绰号了,蒋蒋这称呼可是有好多年没出现过。
  蒋仕宏伸手取下金丝眼镜收拢在胸口掛着,揉揉眼又朝着气差不多消光的小狐狸气球望,目光清亮而柔和。
  一看就知道苏雋屿睏到极限了。
  多希望现在能同处一室,这样我就可以摸摸你蓬松柔软的头发、唱几首歌哄着你睡觉,还能看看你呼吸均匀、沉入梦乡的安稳睡顏,如果都能做到该有多好。
  蒋仕宏这么想着。
  9
  「想睡了怎么不休息?」
  「我还有话问你。」苏雋屿摇头晃脑,用力在两颊上拍了几下,白皙地脸庞泛起两片红晕。
  「别用打的,什么话不能明天问?」
  「不──行──啊。」苏雋屿一头栽在狗娃娃上,声音有点被闷住,像是囁嚅。
  「为什么?」
  蒋仕宏语气低缓柔软地鑽进苏雋屿耳廓,圆润凸出的喉结滚动几下,苏雋屿顿时失去思考力,连耳根都发红,「不捨得。」
  喜欢是什么呢?是了,大抵是这样的。
  我无时不刻地想念着有关你的所有、心疼你一切悲伤难过、不捨得让你多分毫等候。
  「不捨得什么?」蒋仕宏奇道。
  「后记跟番外为什么不发?」苏雋屿以问句回应,看似未答,却是不答之答。
  蒋仕宏闻言一顿,整个人在略显昏暗的灯光下越发显得温柔,眉眼尽是笑意,「问你啊。」
  「......蛤?蒋蒋你说话就不能再直白些?我现在脑子不好使......」苏雋屿抱着狗娃娃左摇右晃,极力与睡魔对抗。
  「我说,看你。」
  「看我?」
  「嗯。」那人微微頷首。
  「那我说让你发你就发?」苏雋屿皱起眉头,「你早点说嘛!」自带波浪。
  「就是这个意思。」蒋仕宏接连几句话都讲得字正腔圆,发音明确、缓慢断点,毫不掩饰就这么深深望着苏雋屿,当作趁苏雋屿想睡偶尔胡作非为,「你要是想看,我现在可以立刻发。」
  苏雋屿突然语塞,果然所谓「时机」得要他亲自开口问吗?
  「你知道要我发后记跟番外代表什么吗?」
  「大概?」不管了,就豁出去吧,反正苏雋屿内心早认栽了。
  蒋仕宏动了动鼠标,不多时淡淡飘来一句,「发好了,去吧,阿雋。」
  10
  后记不长,写的是动笔初衷和这本书为何会写那么多年,番外则是左紘视角的几篇撰文日常。
  苏雋屿默默读完,沉默良久,一言不发的离去,回到萤幕前时看上去清醒不少,脸上多了一些水珠,显然是去洗了把脸。
  「仕宏,你在郑州吗。」语言低缓中带着点压抑。
  「为什么问这个?」
  「在哪。」苏雋屿换了一个问句,还是问蒋仕宏所在位置。
  「北京。」
  「我有点想你。」
  「这不是已经看见我,而且都陪你一个半小时了吗?」蒋仕宏凑近镜头前,让苏雋屿能把他看得更清楚一点。
  蒋仕宏在漫长的岁月之中早就习惯,即便不看见苏雋屿也能凭着思念过日子,苏雋屿却没有。
  「还想。」
  「我去找你?」
  「不,我去。」苏雋屿执拗的很,蒋仕宏瞬间就明白,苏雋屿是真正想清楚了,还想、不,我去两句虽短,却是最直接的立场表态。
  「那来吧。」
  蒋仕宏发了串地址给苏雋屿,苏雋屿立刻从酒店里打车过去,二十来分鐘便到,下车后看见有个人打着伞,穿着皮革长摆大衣在雪地里站在路灯下等候,正是蒋仕宏。
  一步一步走近,路灯光芒昏黄柔和,时间寧静安缓。
  蒋仕宏用大衣把苏雋屿裹进怀里,一言不发上楼回到住处,路途、电梯、套房里,苏雋屿还是死命扯住蒋仕宏,就这么在他怀里鑽着。
  蒋仕宏也不急躁,就是偶尔抚过怀里那人一动也不动的后脑勺。
  得偿所愿。
  苏雋屿沉沉睡去,蒋仕宏习惯了晚睡,把苏雋屿抱到被窝里睡下了,自己则将就在沙发上睡一晚,隔天醒来替苏雋屿准备好午餐才喊他起来。
  苏雋屿吃着热腾腾的手作料理,正绞尽脑汁思考着怎么解释自己非得要来找蒋仕宏,见到人以后却立刻倒头大睡的怪异行为之际,蒋仕宏推了一本书到苏雋屿面前。
  蓝绿色的封面上烫金字体打印着睡不着的青春之岛八个字,已是成书。
  「阿雋,番外既已读过,我就不隐瞒了。」
  「我喜欢你。」
  苏雋屿停顿半晌,没料见告白会这样突如其来,茫然地点点头,甚至没过脑子就脱口道:「嗯。知道,你喜欢我很多很多年了,从高中的时候就喜欢我。」
  蒋仕宏笑了,阳光般灿烂的那种笑;苏雋屿傻了,说话都结巴的那种傻。
  「知道就好,但还不够。」
  「阿雋,后半辈子都让我照顾,可好?」
  「......你正常一点,重说一遍!」
  「那好,那换句话说。苏雋屿,我喜欢你,跟我交往,好不好?」
  苏雋屿调皮心起,正打算开口回答我偏不要,双脣却被柔软地堵上,蒋仕宏语音一瞬兇狠,「就这一件事不准你说不好。」
  氧气被抽得太过,苏雋屿头有点昏,「我又......没说不好。」
  「承诺你未来绝不争吵,意见分歧就全都依你。」其实一直都是。
  「万一惹哭我了呢?」
  「包哄到好。」其实根本未曾。
  相视一笑,苏雋屿对蒋仕宏点头,毫不犹豫。
  那天下课苏雋屿被科任老师留下谈话,说了大半小时,他正心急食堂肯定没肉了,步子是比平常是快了些,但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蠢到能在平地跌跤。
  没办法,少年苏雋屿把一切的错归咎到路过的学长身上,怪他过分蛊惑人,初见一瞬间彷彿隔离了尘世喧闹、连时间都冻结那般遗世独立,冷杉似的气质叫人印象深刻。
  该死,对面还勾起唇角,差点没把苏雋屿的魂魄抽掉。
  让你对我留下点印象能否再见?小好奇苏雋屿做了个鬼脸。
  事实证明,能。
  课后的操场上少年和少年很快又见面,他们一个歪头假作狐疑、一个抬手指向来人笑着回应。
  「我好像见过你。」「做鬼脸的学弟?」
  最后一篇番外是少年作家蒋仕宏的日记,落笔于重遇后的两个月。
  篇章之末,高三的左紘赠言致小高一歧与。
  「晚安,我很想你。」
  睡不着的青春之岛,
  只要彼此相伴,快步子漫游的生活就有定锚。
  《睡不着的青春之岛》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