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池并蒂
  青云画院, 墨雪涛刚从议事厅回到住处, 脑海里依旧回忆着林院长召集众人所言内容。
  墨池画院弟子遭摘心手偷袭,惨被挖走绘心,半年的风平浪静,让他们所有人不再如当初戒备, 掉以轻心了。
  想到去墨池画院看望兄长时, 对方身为院长憔悴了许多的面容,墨雪涛理解对方的心情。自家徒儿顾青舟当初惨遭毒手,他心痛万分,恨不得将摘心手挫骨扬灰,可是连人都找不到的挫败无力感, 让他至今回忆起来, 都深感屈辱和愤恨。
  这几日他靠着传送图,频频来往于两院, 只为多陪伴兄长。这些年疏于来往, 有事才找对方帮忙的兄弟感情, 倒是更加亲近了。但那名叫晴明的弟子遭遇的伤害, 让人实在无法有一丝好心情。
  事情一旦出现, 悔之晚矣。是他们大意了。原以为摘心手事迹败露, 更是被五院揪出不少同伙,这段时间会沉寂下来,不再有所行动。此事发生后, 五院将所有在外历练弟子, 全都招回来, 加强画院戒备。调查之后才发现,摘心手并非不行动,而是将目标转向了画院外的野狐禅。
  外界斗图师,师承来历复杂,许多独自一人四处求学,与人争斗死于非命,也不会有人专门去调查,这才被钻空子。
  五院这回联合,将死因可疑的目标挖出来验尸,才证实了这件事。更多连尸体都没留下,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实验品在众人眼皮底下亡故。
  被遮掩的假象揭开,触目惊心,摘心手从未停止过行动。
  可是拥有最纯净绘心,又实力单薄的斗图师,依旧集中在五院中。想要炼造出最完美的五色补天丹,高品质的绘心必不可少。
  所以摘心手这回又出手了。
  已知摘心手拥有了纯净的赤灵、青根、玄海三种绘心,另外两种是白金和黄基绘心,当下黄冈和白镜画院最需要注意,守护弟子们安全了。
  严峻的形势,让墨雪涛蹙眉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了卧底幽幻谷的自家徒儿。不知道对方找到自身失落的绘心没有?又掌握了多少摘心手的线索?
  他现在只希望自家徒儿警觉危险的来临。如果摘心手真如蔺盟主失踪前掌握的线索般,极大可能隐藏在幽幻谷。那么被困在其中的谢春风,拥有纯净度极高的白金绘心,正是摘心手会盯上的目标。要小心了!
  墨雪涛一路回想,来到住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冒着热气,摸着烫手,而自己分明已经在外面奔波一天未归,是谁为他煮茶?
  “你回来了。”有人在身后开口道,语声平静而温柔。
  墨雪涛听到这优美的男子声线,内心的烦躁顿时被抚慰。他安心的品尝杯中清茶,放下茶杯转身望去,同样柔声唤道:“顾前辈,你看上去越发好了。”
  都已经能自己出来煮茶,接触房中的物品了。
  实际上顾青舟在的时候,顾有枝就已经恢复了一些,能从画中偶尔出来。但他不愿向家族小辈提及当年的情史,有意避开与自家侄儿碰面。
  顾有枝道:“我凝聚实体的时间在增加,如你所见恢复极好,可是你这几日却眉头紧锁,额上皱出深纹了。”
  “有吗?”墨雪涛吓了一跳,手掌一翻,手中就多了一面镶满珠宝的镜子,他最珍惜自己容颜的,连忙揽镜自照,见不得别人说他老。
  不过照了一会儿,镜中的自己虽然气色不好,但脸上肤质光滑,哪里有什么深纹?吓死他了!
  墨雪涛抬手抚平自己的眉心,不再皱眉破坏自己俊美的颜值,他放下镜子,看到顾有枝似笑非笑的神情,明白对方在骗他。
  “顾前辈,你又调皮了。”墨雪涛收起镜子抱怨道。
  不过被对方一打岔,烦扰倒是暂时不去想了。他就算再忧心,也帮不上什么,自寻烦恼罢了。
  顾有枝提了提下摆,坐于一张椅子上,指着身前桌上的棋盘,相邀道:“我见你的心乱了,不如坐下来手谈一局如何?”
  “甚好。”墨雪涛接受邀请,爽快坐于棋盘对面,执子先下。他性格骄纵,哪怕下棋也喜好持黑棋先走,比对方多一子。当然也跟他出身墨池,对黑色偏爱有关。
  明明心境因为最近的事情,始终无法恢复平和,难以冷静下来。他出手却果断霸道,让顾有枝暗暗摇头。
  顾有枝惯会照顾他人感受,活着时知己多,总也纵容谦让,对旁人说不得重话。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致命的缺点。所以与墨雪涛下棋,他也愿意谦让对方,选择黑子还是白子从无争端。换成公羊漪,这两人下棋能打起来。
  “杀!”墨雪涛来势汹汹,下棋带着一股子杀气。
  “承让了。”顾有枝吃掉对方的棋子,虽没显露杀气,但不动声色的围剿,让对面骤失黑子,场面胶着异常难缠。
  顾有枝下棋,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一点都不干脆,缠缠绵绵让对手心堵。却也勾着对方的火气,逼着人不得不小心应对,冷静思考怎么破局,不再出手大开大合。
  半局之后,墨雪涛借着下棋的过程,总算是理顺了心境。他停手道:“多谢顾前辈。”
  “谢本君就将这盘棋下完,看你能否赢我。”顾有枝微笑道。
  他虽然谦让对方,让墨雪涛开局抢占先机,但之后与对方对决时,从无放水。认真与人对决,才是对对手的尊重。至于墨雪涛是否因为不在状态,棋艺受损,这是当然的,但这不是他让着对方的理由。
  趁他病要他命,顾有枝说要下棋,就真的在认真下棋。可是棋局已过半,开始慎重对待这场棋局的墨雪涛已失优势,大感吃不消,却随着对弈过程,越下越清醒。
  “顾前辈,我已知道下面该怎么做了。”
  “嘘,别说话。既然来了,陪我好好下一盘。”顾有枝温柔道。
  “……”所以你这个寡居老人,根本就是憋了百年没人跟你下棋,逮着本君薅羊毛吧?墨雪涛被对方棋力逼得冒冷汗。
  笃笃笃——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还有公羊漪的声音。
  “雪涛兄,你在吗?”
  换做以前,墨雪涛对这位二十多年没见面的老朋友,哪怕重归于好,依旧爱理不理。就算同意对方进门,也会故意冷落,将对方晾在门外一段时间。
  不过这回听到公羊漪来访。墨雪涛如释重负丢下对弈到一半的棋局,如倦鸟归林,飞奔向门口,连墨女都没召唤,亲自给对方开门。
  这让站在门外已经做好当一根柱子长久立着的公羊漪,受宠若惊。
  “雪,雪涛!”公羊漪因为对方少有的热情,激动的连话都说不清了。
  墨雪涛开了门,一转身将对方丢在门口,自顾自进了屋子。他想起里面与他下棋的人,对外界来说已经是个死人了。不过不用他提醒,顾有枝已经化作一缕墨痕消失,只留下残棋。
  公羊漪自己关门,跟随墨雪涛身后进屋。他见屋中没人,厚着脸皮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熟门熟路就像自己家。
  他捶了捶腿,佯装沉疴依旧难愈道:“今晚看来有雨,我这腿又开始作痛了。”
  墨雪涛不客气道:“腿疼就回去歇着,跑来我这儿做什么?”
  “哼!若不是关心你,你当我会来吗?这段时间吃了你多少闭门羹?”公羊漪委屈轻哼一声。却是少有的不再口是心非,直白到让墨雪涛乱了心跳。
  “你说什么?”
  “我……我关心你,怕你下雨来不及收衣服。”公羊漪扭过头道。
  墨雪涛冷哼,想到房中还藏了一个看热闹的人,太阳穴跳了跳道:“谢你关心,本君从来只穿新衣服,你可以出去了!”
  “唉,等等……”公羊漪连忙将自己跟身下的凳子紧紧粘在一起,誓死不分离。这无赖模样,都要把墨雪涛气笑了。
  “公羊漪!我不方便招待你。”
  公羊漪道:“雪涛兄呀!我们的徒儿都去闭关了,你怎么还是不让我进门?之前我们不是好好的吗?”
  “放手!”
  “不放,吾不放!”公羊漪抓住对方的袖子道,“自从顾青舟回来,我知你与他有悄悄话要说,我自觉避开,没打扰你们。可从那以后,你怎么态度就变了?是我哪里没做好,又惹到你了?”
  “没有。”墨雪涛一噎道。他知道公羊漪这么别扭的人,放低姿态主动来找他,问他哪里做得不好,已经让态度卑微到极点。若不是想要挽回这二十年未见时光,在他们友谊中抹上的尘埃阴影,对方可以活得与他一样肆意潇洒。
  这回是他任性了。不过墨雪涛本就是个任性的人。时间教会了他做一位温柔的师长,可是没教会他,如何跟彼此相互伤过的公羊漪正常相处。徒儿信任他,将顾前辈交给他照顾,就不能从他手里出纰漏。
  他还不能完全信任公羊漪。
  公羊漪道:“雪涛,既不是我的问题,顾青舟都离开画院好几天了。你怎么还……”
  “谁说他离开了!他在避生死关,不能被人打扰!”墨雪涛捏住对方的手一紧,这时候反而不能放公羊漪出去乱说了。
  “对——他闭生死关呢。”公羊漪改口道,“雪涛,自从青舟徒儿回来,你就完全变了,连门都不让我进。你我之间还有什么秘密不能说吗?难道你在房中藏了什么人?”
  他为自己的想法一惊,视线落在了棋盘上。这棋分明刚下到一半。
  “……”面对公羊漪控诉的目光,墨雪涛心虚到想打人。
  “雪涛呀——”公羊漪眼神都变了,不过没有狗血的不可置信、伤心、悲愤,以他的心智,只是快速将自己原本想不懂的事情,全都串联了起来。
  “论起来顾青舟也是我公羊漪的徒儿,他的事情我可曾向外界透露过一句?不管是他对外隐瞒的境界,还是我教会他修补绘心的手法。以我们的关系,我想为你分忧。难道我还不可相信吗?”
  “我们关系一般。”墨雪涛反驳道。
  “我与雪涛从小一起长大。你穿开裆裤时我就认识你了。”
  “闭嘴。”墨雪涛道。
  公羊漪这回却不顺着对方的意,反握住对方捏住他的手,嘴唇微抿道:“宫家丢了凤栖梧桐笔架,画君顾有枝出现,跟我们的徒儿顾青舟都脱不了关系。他名义上闭关,实际上已经不在画院了,对不对?他去找摘心手了?让我猜猜,幽幻谷?”
  “……”墨雪涛瞪着对方。这人怎么猜到这么多?
  “嘿嘿嘿——”公羊漪俊美的脸笑出花,头顶的几簇卷毛,像是一对羊角。如他所画的恶鬼一样,露出狰狞的利齿道:“这么多事,你都要独自背负吗?你可以给予我一点信任的,毕竟我还是有一点智谋的。让我做你的同谋者,墨池并蒂莲,你要图谋什么,怎么能少了我?”
  “……”
  “两个人的智慧,总比一人强。”公羊漪试着说服道。他侧过脸,看着棋盘上的残局,愤愤咬了咬牙道,“不,两个人的智慧,哪有三个人思虑得周全?让我加入吧。你房中藏的人,是叶墨凡还是顾有枝前辈?放心,我绝不会对外吐露一个字。人生有多少个二十年可以错过?从我主动来找你,你应该知道……”
  这场持续二十年的对弈,他认输了。
  因为太在乎墨雪涛,他输给了自己,一败涂地。
  伸手覆上自己的膝盖,公羊漪道:“大不了在共谋期间,你再打断我的腿,让我待在你屋子里,哪里也去不了。”
  “你想得美!”墨雪涛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境,因为被对方一下子揭穿了无数想要隐藏的秘密,再次乱了节奏。“你当本画君下不了手?你这么说,只是为了让我想起曾经重伤过你,你想让我内疚!”
  “你想多了。”公羊漪冷哼一声道,“反正你今天不让我加入,我就不走了。”
  墨雪涛拿出了鞭子。
  剑拔弩张之时,一道墨痕流动入房中,在两人面前显现行踪。
  墨雪涛心头一凛道:“前辈,你怎么能出来?”
  “本君再不出来,就没地方住了。”随着悠扬悦耳的男声,顾有枝风华绝伦的身影,现身在两人面前。他再不出来,这两人都要上演拆房子了。
  公羊漪仔细端详对方道:“你是顾有枝画君?”
  “正是。”顾有枝眉梢轻挑道:“本君顾有枝,承蒙不弃,暂时由雪涛收留。吾知你尚有许多疑惑,既然是同谋者,本君不介意三人行。”
  “……”顾前辈你又调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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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羊漪精于算计,用二十年豪赌只弄明白一件事。
  墨雪涛根本没想象中在乎他,只能灰头土脸自己争取跟挚友不离不弃了。
  墨雪涛:【嫌弃脸.jpg】
  顾有枝:我再不出来等塞一嘴狗粮吗?你们快滚去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