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天 第29节
  “我一直想追随你,从当年第一次在报纸上看到你的时候就这么想了。因为他们都说申海市那位沈监察不仅长得很好看,还是个特别温柔特别友善的人,在他管辖之下的申海市进化者从未与人类爆发冲突,和平一直被维系得很好。”
  “当危机来临时,沈监察愿意为保护半径3000米内的平民牺牲自己,而我愿意保护那样的沈监察。”
  白晟抬起另一只手,温柔摩挲着沈酌的脸,目光却仿佛要穿过瞳孔看透沈酌的整个灵魂。
  “——只要他发誓他永远站在人类与进化者的中间,当风浪扑向大坝,人潮汹涌后退,唯他持剑逆流而上,我愿成为他身前的盾。”
  “可以做到吗,沈监察?”
  白晟一只手掌几乎能握住沈酌整个下颏,他的指腹有些粗糙,肆无忌惮地顺着皮肤擦刮过去,摩挲到嘴唇边。
  晕黄灯光下,细微的浮尘仿佛在空气中凝固了,半晌沈酌终于起身拂开他的手。
  “我很清楚自己应该站的位置,还有我活着和死后分别能起到哪些作用。”沈酌自上而下地盯着白晟,声音轻而警告:“任何试图点燃战火的人,我都会找到办法杀了他。你最好记住你今天的话。”
  叩叩叩,病房外响起谨慎的敲门声。
  “监察官,您醒了吗?”有人低声问,“国际监察总署又来电了,尼尔森总署长等在线上,想与您通话……”
  “放走荣亓的帐我有时间再跟你算。”沈酌压低声音冷冷道。
  他用力从白晟掌心里抽出枪管,转身走向病房门。
  但就在这个时候,身后遽然疾风来袭,沈酌甚至来不及转身,整个人被难以抵挡的巨力反过来,紧接着砰!一声抵上了门,门外监察员惊得退了半步:
  “监、监察官?”
  病房里,沈酌整个人被紧紧压在门上,后腰被白晟一手掐在怀里,连大腿内侧都被膝盖硬生生抵开,混乱中根本没有丝毫挣扎的余地,想要摸枪却摸了个空。
  ——只见那把枪已经凭空落到白晟掌中,被他干净利落退出弹夹,反手随便扔上了床。
  “就这么走了?你还欠我一笔账没算完呢。”白晟笑吟吟地,扳着沈酌下颏问:“打我的那一耳光还记得吗?”
  他手指简直是精钢般的力道,沈酌蹙着眉,没能发出声音来。
  “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打耳光。”白晟低头略微靠近,轻声说:“我非得让你也尝尝这滋味不可。”
  下一秒,不可抗拒的气息扑面而来,温柔小心到了极点,唇舌纠缠即分。
  白晟在那微凉的下唇角上轻轻咬了一口。
  哐当!沈酌遽然发力推开白晟,仓促中手肘甚至砸上门板,撞出一声重响。
  昏暗角落里只有急促的呼吸,两人面对面站着,沈酌眼神简直不可形容,一手下意识掩着唇角,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指尖微微不稳。
  “……”
  白晟看上去很想猛扑过来,有那么几秒钟他从肩胛到背肌都危险地紧绷到了极限,但须臾后硬生生地竭力压抑住了。
  半晌他喉结明显上下一滑,伸手系上沈酌衣襟散开的三个纽扣,动作仔细且轻柔,直到系好最上面的扣子,指腹才在他侧颈上贴了贴。
  “你脉搏跳得好快啊,监察官,”他含着笑低声道。
  沈酌一把攥住他手腕,迫使他抬起手,指尖离开了自己的侧颈皮肤。
  “我看你是被打少了。”申海市监察官一向很冷淡的声线里夹杂着微许难以言描的意味,伸手拍拍白晟那张年轻的俊脸,轻声嘲道:“以后再这么嘴欠,我看好你还能多挨几巴掌。”
  他甩开白晟的手,转身径自拧开门把,从外面那个一脸空白的监察员手里接过卫星电话,大步流星走向远处,少顷走廊尽头传来平稳的声音:
  “喂,总署长,是我。不必担心,已经处理了,只是一点小伤。……”
  监察员表情简直空白,目光在沈酌越去越远的背影和原地一脸无辜的白晟之间逡巡了好几遍,才啊一声跳起来,连滚带爬追向沈酌,那背影怎么看怎么像在怀疑人生。
  “……”
  白晟慢慢收起笑意,抱臂斜倚在病房门边,一只手下意识摩挲自己颈侧动脉,然后摸了摸滚烫的耳朵,半晌才“啧”了声。
  “害什么羞啊。”他注视着空无一人的长廊,悻悻道:“……明明我跳得快得多。”
  第22章
  瑞士,巴塞尔。
  国际监察总署。
  “申海已经全境解除一级警戒状态,不必担心,这次只是一个意外……”
  弗里奇·尼尔森站在会议室窗前,一手夹着香烟,徐徐吐出淡白烟雾,拿着手机望向天穹。
  他一丝不苟的银灰头发全部梳向后,灰蓝瞳孔仿佛北欧冰原上的风雪,紧接着轮廓深邃英俊的侧脸上浮现出笑意,打断了手机那头的汇报:
  “我知道了,你没事就好。”
  凭谁都做梦也想不到,全球排名第一的进化者“奥丁之狼”还能有这么温和的时候,与平时那个强权的独裁者简直判若两人:“岳飏从中心区监察处打电话来,告诉我说你并无大碍,但我还是非常担心,一直在等你亲自回电。知道你醒来我就放心了,其他的损失都可以忽略不计。”
  手机那头传来沈酌颇为抱歉的声音:“没想到我辖区会突然发生这种意外。其实这次还是多亏了白先生伸出援手……”
  “这次暗杀事件的严重程度,放眼全球都屈指可数,换作其他辖区可能已经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但申海市监察处的应对非常完美,是你平时监管出色的缘故。”
  尼尔森打断了沈酌,态度充满嘉许又不容置疑:“白先生作为s级进化者,从旁协助是义务,等总署这边所有事务处理完后我会亲自去申海找他表示感谢的。”
  手机那头意义不明地沉默了片刻。
  “那就麻烦您了。”沈酌拿着电话站在医院洗手间里,对着镜子眯起眼睛,下唇角内侧赫然一点小小的血红,是混乱中被姓白的犬齿咬破了皮。
  他天生皮肤薄,而且s级进化者的身体力量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下手轻重难以自制的地步。
  电话里沈酌仿佛含着笑,任谁都听不出尾音里带着一丝咬牙:“毕竟我与白先生……不熟。”
  “好好休息,沈酌,那个叫荣亓的进化者我会后续跟进的。”尼尔森笑起来,“不用担心,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沈酌说:“我明白。”
  电话挂断了,尼尔森放下手机,转过身。
  身后的会议室里坐满了人。
  其实在座都不是真人到场,全是联合国安理会官员的三维虚拟投影,人人神色诡异,但人人都一言不发,空气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味道。
  “怎么?”尼尔森勾起嘴角,风度翩翩而充满讥诮,“我还以为听闻沈酌平安无事的消息,诸位先生们会痛哭流涕地站起来彼此拥抱感谢上帝呢。”
  “……”
  “难道你不喜悦吗,卡梅伦?”尼尔森扭头望向会议席笑道。
  卡梅伦大概正坐在自己千里之外的纽约官邸中,跷着两条长腿,十指放松地交叉,这人不论什么时候都有种外交官一般彬彬有礼又充满嘲讽的气质:“我对沈酌那顽强的生命力和莫名其妙的运气一向有信心。与其担心他被暗杀,不如担心他那生锈的大脑还能不能回去继续研究hrg计划,毕竟那是他唯一的价值了。”
  “请允许我纠正你一点,卡梅伦先生。”尼尔森淡淡道,“沈酌现在是我们进化者的大监察官,此生不会再有一丝可能回去研究你们那个hrg计划……”
  “他早已被你丢弃,落到我们手上了。”
  现场一片死寂。
  这幸亏是三维投影,否则可能会有官员忍不住冲上去掐死他。
  “哦,是吗。”卡梅伦圆滑地回答,拍了拍宝蓝色西装袖口。
  “既然确认了沈酌没死,至少今天的目的就达成了。”他向会议桌周围环视一圈,微笑道:“先生们,散会吧。”
  长桌两侧的虚拟立体投影接二连三消失,卡梅伦按下退出键,下一瞬回到了自己的官邸花园。
  雨季特有的咸腥水汽扑面而来。
  他坐在廊下一张扶手椅里,天穹暴雨滂沱,树梢被风刮得来回摇曳,喷泉水面在暴雨中迸溅出无数涟漪。
  助理抱着文件俯下身,恭敬地为他换了杯热茶:“卡梅伦先生。”
  卡梅伦脸上总带着三分虚伪做作的笑容,但那双眼睛却是冷调的灰绿,每当他不笑的时候,冰冷的质感便会从面具后浮现出来,隐约露出冷血的真容。
  “沈酌已经完全被弗里奇·尼尔森控制了。”他凝望着长廊外的大雨,轻声道:“必须设法置尼尔森于死地,否则夺不回hrg计划的命脉。”
  助理有些忧虑:“可是……确定这么严重吗?沈博士毕竟智商超群,而且性格非常强硬……”
  “强硬,”卡梅伦嗤笑起来,仿佛听见了无比荒谬的蠢话。
  “你不了解沈酌,他软弱多情且容易屈服,天生就容易吸引控制狂,这就是为什么他身边总能招来像傅琛、尼尔森……还有最近那个叫白晟那样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全人类再生计划,他简直就是个令人难以忍受的累赘和废——”
  卡梅伦话音顿住,向下望去。
  他的胳膊搁在椅子扶手上,也许是下雨天潮湿的缘故,一只蚂蚁顺着椅子爬到了他的手背上,带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痒。
  如此卑微渺小。
  简直不堪一击。
  “……”
  卡梅伦灰绿的瞳孔凝视着它,盯着它那脆弱的身躯和茫然摆动的触角,良久一动不动,甚至没有一丝表情。
  “……雨……化了,分子热,扩散……”
  他听见那个小男孩磕磕绊绊地比划着,蹲在暴雨来临前的泥土上,用熔化的蜜糖去吸引蚂蚁,稚嫩的脸上有种苍白的徒劳。
  六岁的孩子全身被大雨淋透,然后那雨水渐渐变成了血,从茫然睁大的眼角滴落,渗进病床上,数不清的医疗仪器发出轻微滴答声。
  “……本来就有语言发育功能的问题,又因为这次事故遭遇了不明辐射,可能会导致无法挽回的基因伤害……”
  “父母双双惨死眼前,导致巨大的精神刺激,照目前来看应该是对大脑神经发育造成了影响……”
  “也许一辈子都会成为这样睁着眼睛的植物人,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特护病房里静悄悄地,铮亮地板反射着苍白的灯光。
  卡梅伦半蹲下身,盯着病床上小男孩的瞳孔,轻声说:
  “你知道这个世界是优胜劣汰的,弱者理应要被放弃,对吧?”
  那双眼睛没有反应。
  就像无机质的玻片,一动不动望着空气中漂浮的点。
  年轻的卡梅伦自己额头和手上也绑着绷带,隐约透出狰狞血迹。他起身俯视着这具没有灵魂的、小小的人偶,似乎想说什么,但张口又停住了,少顷微微呼了口气。
  叹息的尾音一瞬就消散在了安静的空气里。
  “再见,弟弟。”他低声说。
  ——再也不见了。
  他转身走出病房,关门的刹那间,似乎看到病床上的小男孩动了一下,仿佛想向自己的方向伸出手,然而定睛看又什么都没有。
  病房安静空旷,只有那单薄幼小的人影坐在那里,仿佛一尊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