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
  席向晚记性好,和翠羽说了最初见四皇子的方位之后,翠羽便挑了最近的道路带着席向晚一路过去,只坐了一辆窄小简陋的马车,赶车的人还是假扮成了男人模样的翠羽。
  要不是艺高人胆大,翠羽也不敢同意席向晚这天黑之后独自外出的建议——你说,再怎么着,也得让大人陪同着,对吧!
  可偏偏新帝都安安稳稳回到宫里了,宁端却不知为何没有立刻出宫,而是被留在了宫里,不由得让翠羽也有些不安。
  好在席向晚这就是去见新帝的,新帝也同意了见面,翠羽想到这,方才觉得有了两分安慰。
  “姑娘,就在前头了。”翠羽放慢车速,回头小声提醒道。
  席向晚提着灯笼掀开车帘,往外头看起来一模一样的民居一个个扫过去,最后道,“再往前三户,门口右数第二块石砖上是不是有道裂缝?”
  翠羽咋舌,赶车上前停住一看,果然如此,“是,姑娘。”
  “那就是这儿了。”席向晚轻出口气,从马车上下来,提着灯笼走到门前,还没伸手,门就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她正要行礼,却讶异地发现面前之人不是新帝,而是宁端。
  翠羽刚刚停好马车拴住马儿,三两步上前见到宁端时吓了一跳,“大人?!”
  宁端没应声,他的目光从翠羽身上一扫而过,后者立刻噤若寒蝉,低头默不作声将席向晚手中灯笼接走了。
  她知道宁端一定是不满自己不仅没有阻止席向晚深夜外出,居然还从旁协助,被那一眼看得骨头打架,再好的功夫底子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道大人凶起来真是吓人。
  席向晚却是面色如常往宁端身后看了看,有些疑惑,“只你一人吗?还是你陪他一道来的?”
  “是我强行拽着他来的。”新帝调侃的声音从屋子里头传了过来,“我跟他是讲不通了,想来想去,他如今最听你的话,所以就给一起捎上了。”
  席向晚上前两步,从门缝里见着新帝,含笑对他行礼,“陛下。”
  “背后就用‘他’,见了我才喊‘陛下’……”新帝哼哼了两声,不太领情地道,“你寻我要说的事,是不是和宁端有关系?你怕我听信谗言,刚登基,就迫不及待要对付我的心腹下属了?”
  席向晚当然是这么想过的,不过却不能当着新帝的面说出来。
  新帝觉得极为无趣地挥了挥手,“你放心,我要是怀疑宁端,早十年八年就怀疑了,轮不到现在。再者,我也知道那个大和尚肯定有猫腻,已经将他处理了。现下需要担心的不是我这头,也不是席府那头,而是别的。”
  席向晚赞成他的说法,“更需要安抚和引导的,是民间和朝堂的舆论所向。”
  新帝一哂,“你说的这个也算,不过我说的和你不一样。”他在席向晚疑惑的目光中一指她身旁,“你难道就发现,这个和你小别好几日的人,今晚显得异常沉默了些?”
  顺着新帝的手指,席向晚将视线落在了确实还不曾发过一言的宁端身上。她有些奇怪地上前两步,“你什么地方不舒服?受伤了吗?”
  她正要握住宁端的手,后者却微微退了半步让了开去。
  接着,席向晚听见宁端说,“现在该是解除定亲的时候了。”
  第159章
  乍听见这句话, 席向晚不由得稍稍张大了眼, 逼前半步去看宁端的眼睛, 而后者则是微微撇开脸去躲开了与她对视。
  “所以,你懂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新帝动作十分随意地耸了耸肩,看起来毫无礼仪可言, “别的你都不用太担心, 处理好这个麻烦, 把我的爱卿首辅变回原样, 就帮上大忙了。”
  他说完, 装模作样地握拳咳嗽了一声,换上威严的表情道,“我……咳, 朕就先回宫了, 明日还要早起,事务繁多,忙得很。啊呀, 当皇帝真的忙……”
  新帝匆匆离开,宁端竟转了身也要跟上去,席向晚哪可能让他走, 紧跟两步挡在了宁端面前,怕他一纵身就上墙,还伸手拽住了他的衣服,“你不许走,把话说清楚。”
  新帝快步离开院门, 对翠羽做了个“赶紧关门”的手势。
  翠羽犹豫了只那么一刹那的时间,就毫不犹豫地双手将门拉上,将席向晚和宁端两人留在了里头。
  席向晚斟酌了一小会儿,措辞着开口道,“你——”
  “既是假定亲,自然有解除的一天。”宁端却打断了她,道,“当初假作定亲,是为了替你解决麻烦;可如今已经是给你带来了麻烦,就不该继续留存下去。”
  “你先说,你不走。”席向晚却道。
  宁端:“……”他视线往下瞟了瞟,见到席向晚细白的手指仍然紧紧抓着他腰间蹀躞,不由得抿起嘴唇,半晌才道,“我不走。”
  席向晚这才松开了手,她轻抚着自己方才走乱的裙摆,语气听起来似乎稀松平常,“你知道,若你我真的在这时候宣布解除定亲,会让我变成什么样的人吗?”
  宁端没回答。
  他这一日时间,自然是在心中对一切利弊做过反复衡量的。终归是应该选择摒弃自己的私心,放她自由来得更好。
  “人人都会觉得我、乃至席府是不信任你,又因为虚张声势的怪力乱神就贸然解除婚约,简直能算得上是背信弃义了。”席向晚根本也没有打算等宁端回答,她心中也有些气恼宁端的决定,“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在想,退亲就由你提出,将一切都背到你的身上,我就能清清白白去找下一个夫家了,是不是?”
  她说罢,停顿了一会儿,看着宁端沉静冷淡的双眼,不由得朝他逼近了过去。
  宁端反应极快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席向晚立刻跟上两步,仍旧盯着他的眼睛,“你不记得最开始,你我之间的定亲是怎么来的了吗?”
  “即便你我不再是未婚夫妻,我也不会让樊子期碰你。”宁端终于开了口,他解释,“银环那头已经查到……”
  “我不听。”席向晚扬了扬下巴,带着两分倨傲打断他,“如果樊子期上门提亲——他一定会——那他就是最好的人选,你说我是嫁给他呢,还是不嫁给他呢?”
  宁端不由得又握紧了手指,悄悄地将手背到了身后。
  席向晚这番话说得他恍惚间都觉得她是愿意嫁给他的了,可那只不过是他的错觉。
  “你……”席向晚望着宁端始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孔,蹙了眉有些不解,“是你有了想娶的别家姑娘吗?若是这样,那是我无理取闹了,这就立刻——”
  “没有。”宁端的嘴比他脑子动得更快,想再收回来也来不及了,“……我没有喜欢的姑娘。”
  这似乎是他对席向晚说的第一句话。
  席向晚松了口气,随即更加不解,“那你为什么……”
  “流言不论是谁放出,总归是针对我的。”宁端终于缓慢地开口,似乎十分艰难地解释道,“即便那是假的,你也会受到风言风语影响;若是真的,你……”
  如果因为自己的私心影响了席向晚的一辈子,宁端原谅不了自己。
  因此即便新帝和属下反复上阵劝他,就连席向晚自己也第一时间派人送了信来安抚他,宁端还是下不了决心放纵自己去做那个拖累席向晚的人。
  假成亲毕竟只是他自己在心中想一想的美梦罢了。席向晚已经及笄,下个月便要出丧期,难不成还真为了躲避樊家的提亲而嫁给他?
  那席向晚的一辈子怎么办?
  而这决定,更多也是宁端对自己的警戒。他一开始只抱着帮助席向晚的心提出假定亲一事,眼下既然已经帮不上她了,那就是时候解除关系,令她能安安全全地离开。
  樊家跳不了多久,宁端更会想尽办法护着席向晚找到她真正想嫁的人。
  只是他得学会适时功成身退。
  “不可能是真的。”席向晚蹙着眉,“我知道一定是樊子期在背后寻的事,你不是什么孤星高照、注定一辈子只有自己的孤家寡人,我知道你不是。”
  上辈子席向晚只听过宁端的名字,知道他不近人情、手段凌厉,在担当首辅的那段时间里是无人可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在真正认识了宁端之后,方才知道那些后世流传的说法不过只堪堪讲述了他的一小半罢了。
  史官不会记录他是个天冷时候会注意她是不是穿得够暖的人,不会告诉世人他也是个会自己雕刻小玩意儿送人的人,更不会深究这个人为什么到底也没有定亲和娶妻。
  可如今她见过这个人的另一面,察觉到他几乎略显笨拙的好感,纵然不能立刻回应,也至少……不能让他在这时候就跑了。
  向来是他给予她接受,也是时候由她主动上前一步了。
  席向晚想着,轻轻吸了一口气,“宁端,及笄那日,我有话想和你说,但没来得及说完。”
  宁端垂眼看她,想到自此以后再也没有理由和她站得这样近,也不能再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便生出两分近似暴怒的惋惜来。
  他平静地将这份不该生出的情感死死按在了心底,静静等待着席向晚接下来的话。
  宁端知道那日席向晚的话显然只说了一半就被席元清打断,他也知道那很重要,只是后来席向晚不说,他便没有追问。
  或许,不该让她说出来的……
  宁端恍惚地想着,但终究还是心中那一丝侥幸和暗色占了上风,他什么也没做。
  “等我三月里出了丧期,咱们就按照定亲走下去,光明正大地成亲,好不好?”席向晚原以为自己将这话说出口时应当极为平静,可才说到一半,自己的耳根子竟也发起烫来,掐了掐指尖才把话给说完了,不自觉地将目光撇了开去,有些唾弃自己。
  她怎么说也是个拜过两次堂的人,见过大场面的,怎么说这么句话倒是害羞起来了!
  席向晚侥幸地安慰自己:好在夜色深重,月亮还没升到高处,她的失态,宁端应当看不见。
  她却忘了宁端那双眼睛在夜间也能将周围事物看得一清二楚。
  宁端长久地将视线落在席向晚脸上,他为自己的不中用无奈地叹气,“不该听你说完的。”
  席向晚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抬眼看他,下意识伸手又要去碰他的手,“那……你不要说退亲的事情了,好不好?”
  宁端这次主动握住了她的手,动作极轻、极其珍重地在她的指背上轻轻抚了一下。
  若是他再自私一点,这时候就该回答“好”了。
  毕竟宁端有自知之明,他向来是很难说服自己去拒绝席向晚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时提出的请求的。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难。
  这也正是现在就该喊停的原因之一。
  宁端凝了席向晚一会儿,柔和的眉眼中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他在席向晚的目光中将她斗篷的兜帽戴上,牵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向院门,将那门从里面打开了。
  正在外头摘了朵花数花瓣的翠羽一个激灵,飞快将手背到了身后,见到席向晚和宁端携手出来,松了口气,随手将被蹂-躏了一半的花儿给扔了,心情轻松了起来。
  她就说嘛,大人这么喜欢姑娘,姑娘又显然对大人有意,这两个人因为两三句流言蜚语就不在一起,那才是不可思议呢。
  翠羽殷勤地上前两步帮着把席向晚扶上了马车,却又听见席向晚疑惑的声音,“宁端?”
  翠羽抬头一看,宁端已经松开了握着席向晚的手。他就那么直直地站在马车旁,和坐在里面的席向晚道了别,“路上小心。”
  席向晚直觉地有些不安,正要起身下车,却又见到宁端笑了。
  这次就连翠羽也明明白白见着自家大人面上的笑容,她不由得愣在了当场。
  而宁端只说了两个字,“不行。”
  “你——”席向晚倏然站起,但宁端的动作比她快多了,伸手在马车的车厢顶上轻轻一拽,整个人便纵身跃起,在一旁院墙上稍稍一借力就从上头离开了。
  翠羽不安地望着宁端远去,不敢追,也知道自己追不上,只得回头看向立在马车上的席向晚,小声喊道,“姑娘?”
  席向晚半晌才低头看了她一眼,印着月光的脸上带着一丝冷意,嘴角却是勾起的,“宵禁的时间要到了,先回席府。”
  “是。”翠羽低头应了,见席向晚果然再无拖延地进了车厢里,也赶紧解开缰绳御着马车离开。
  车轮的轱辘声中,翠羽脑海中全是方才席向晚嘴角的那抹冷笑,握着马鞭的手微微一抖。
  虽然不知道大人说的“不行”是拒绝了姑娘什么,但看来铁板钉钉地是惹姑娘生气了……
  第160章
  席向晚当然生气, 还不是哄哄就能好的那种。
  她着急忙慌地将家中人都一个个说服安置好了, 还第一时间安抚宁端说自己信任他, 就连最有可能生出变故的新帝都不是问题,偏偏宁端是个榆木脑袋,一厢情愿觉得他得为了她好而去解除两人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