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和太医署里逼仄的卧房不同。
  嘉泉宫后殿不但大,且雕梁画栋,放满了珍奇,处处都彰显着皇室的风范。
  可是在谢不逢看来,这一切却都俗气的与文清辞并不相配。
  躺在榻上的人,直到现在都没有苏醒的迹象。
  文清辞长眉微蹙,看上去睡得并不安稳,嘴里还轻轻地念叨着什么。
  谢不逢忍不住走过去,单膝跪在了榻边。
  下一秒他竟看到——
  一滴清泪,毫无预兆地从文清辞的眼角坠了下来,顺着脸颊流向了锁骨。
  少年的心狠狠一坠。
  他下意识抬手,替文清辞拭去了那滴眼泪。
  文清辞的皮肤,宛如白瓷。
  细腻苍白又……冰冷。
  擦掉那滴眼泪后,少年又下意识地用指腹,轻轻地在文清辞的脸颊上蹭了一下。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少年被自己吓了一跳,他猛地站起了身,如做了什么坏事一般向后退了两步,甚至于将手藏到了身后。
  谢不逢的心脏疯狂跳动,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差一点就将他击溃。
  少年的呼吸随之变得紧张、急促。
  没等他意识到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甚至皮肤上的余温也未散尽。
  躺在床榻上的人,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如蝶翼颤动,恍惚间谢不逢的身影,就这样映入了那双如深潭般浓黑的眼眸之中。
  ……文清辞他,方才感觉到了吗?
  第24章 正-版-晋-江
  甫一清醒, 文清辞的胸肺间,再次生出一阵麻痒之意,接着他便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尝到那股熟悉的腥甜味, 榻上的人下意识便想要抬手抵在唇边。
  可是紧接着,文清辞手腕便无力地坠了下来。
  晴蓝色的药玉, 也随之重重地坠在了地上。
  “我去叫禹冠林。”
  还没等文清辞反应过来,谢不逢便兀得转身,向殿外走去。
  他的脚步格外快, 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谢不逢这是怎么了?
  病中的文清辞,暂时没有时间去细想这个问题。
  细细的血迹,从文清辞的唇边蜿蜒而下, 禹冠林刚进来便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
  老太医拿出细长银针, 朝文清辞咽间穴位刺去。
  榻上人的身体,随之轻轻一颤。
  和从小就没有痛觉的谢不逢不一样, 文清辞向来怕疼。
  他小时候生病, 怎么也不肯扎针。
  无论多么苦的药,都能够咽下去。
  可是这一次,在胸肺间巨大不适感的侵蚀下, 手上的那一点疼痛竟几乎被他忽略。
  几针下去, 文清辞仍没有缓过来。
  “咳咳……禹大人不必费心,”他强撑着一脸苍白的朝禹冠林笑道, “不过是老毛病罢了。”同时打算伸手挡住对方的动作。
  文清辞受伤的左手随之一麻,微微抬起一点, 又坠在了身侧。
  ——他终于清清楚楚的意识到, 自己的手出了问题。
  禹冠林不由抿唇, 将眼神移到了一边, 过了片刻, 才转过头来解释道:“昨夜文太医的血久久止不住,试了许多伤药都没用,最后只能用力包扎,时间久了便……”
  老太医话没有说完,文清辞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外力的压迫之下,自己手臂的血液长时间不循环,出现了麻痹无力的情况。
  ……未来自己的手腕,可能时常麻痹疼痛,甚至提不了重物。
  哪怕知道文清辞自己就是一个神医,可是说完方才的话,禹冠林还是下意识安慰他:“好好休养,未来八成是会恢复的。”
  没想到躺在榻上面色苍白的文清辞只轻轻地笑了一下说:“咳咳……无妨,只是左手而已。”
  作为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文清辞的心思格外豁达,他大概比任何人都清楚,除了生死外,一切都是小事。
  昨天晚上的事,实在太过惊险。
  说是九死一生也不过分。
  今日好歹捡回来一条命,左手不左手的已经不重要了。
  禹冠林没有想到,文清辞竟然是这样的反应。
  老太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末了如往常一样笑着收拾药箱。
  只是在临走的时候,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随口提示道:“这世上无数人好奇所谓‘药人’,如今知晓文太医便是他们想找的人。往后您的身边,恐怕就要热闹了……”
  文清辞的咳渐渐停了下来。
  他浅吸一口气,忍不住攥紧了手心。
  自己当时太过着急,的确有些不顾后果了。
  禹冠林的提醒没有错……
  身份暴露之后,自己原本就不平静的生活,恐怕会变得更加危险。
  无论是从哪个角度看,自己都应该尽快做打算,想想如何尽早离开雍都……
  胸肺间的麻痒意逐渐散去。
  文清辞终于想起了刚才急匆匆离开这里的谢不逢 。
  以及在恍惚间忆起……昏迷中自己似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黛色山丘,还有漫山的草药。
  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且眉间同样有颗朱砂痣的孩子,正牵着家人的手,在山上采药。
  这应当是原主记忆,他刚果然从小学医。
  只不过记忆里的小孩一身粗布衣衫,完全看不出是来自神医谷的样子。
  反倒像是出身于普通人家。
  想到这里,文清辞忍不住抬起右手,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触了一下。
  他依稀记得,半梦半醒间自己的脸颊上,似乎生出了一股冰冷的感觉。
  像是有眼泪,从眼角处坠了下来。
  下一刻,便被人轻轻拭去。
  ……不会是谢不逢吧?
  失血过多不是一天两天能养回来的。
  想到这里,文清辞的脑袋又变得昏昏沉沉。
  他的眼皮再一次重重阖上。
  在疲惫与疼痛的双重侵袭下,文清辞并没有精力多想这个问题。
  下一刻,他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太殊宫的混乱还没有结束。
  太监们救完火后,发现了包括老太傅在内的几具焦尸。
  这放在平常可是不得了的大事,但是今日,一切都被遮掩在了宫变的巨大阴影之下。
  宫人没有大肆声张,然而老太傅的惨死,还是吓到了他们。
  天还没有暗,除了收拾残局的宫人外,其余人便待在自己的住处不出门了。
  太殊宫空空荡荡一片,看上去格外萧条。
  甚至这座修建于前朝,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宫殿,也生出了几分阴森之感。
  宫里乱作一团,被遗忘的谢不逢又回到了太医署。
  小小的卧房里,同样是一片死寂。
  他躺在榻上,朝着窗外看去。
  星河不知何时升起,少年凝望着窗外的场景,忍不住想——
  文清辞方才到底有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触碰?
  嘉泉宫的一瞬,反反复复地在谢不逢的脑海中回放。
  刹那间的冰冷、细腻甚至于空气中的淡淡苦香,都深深地刻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不知不觉夜色已深。
  然而少年竟然连一丝一毫的困意都没有。
  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谢不逢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昨晚纠结这件事,竟纠结到整整一晚都没有睡着。
  ------------------------------
  从昏迷中苏醒过后,文清辞便回到了太医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