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
  问这句话之后,眼眶也在瞬间红了起来。
  谢不逢攥着酒杯的那只手不由一颤:“没有……他只是累了而已。”
  听到哥哥的话,谢孚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终于慢慢松开了谢不逢的衣角。
  “那,那文先生他还会回来吗?”谢孚尹仰头一脸认真地问。
  谢孚尹的话里带着些鼻音,声音清澈极了。
  这是只是个无心之问,但配上稚嫩又真诚的童音,却莫名让人心头一紧。
  恐慌感如百蚁噬心。
  ——文清辞今晚不会回来了。
  谢不逢顿了顿,他没有回答谢孚尹这个问题,而是直接转身,冷冷地对她身后的奶妈说:“时间不早了,也带小公主下去休息吧。”
  “是,殿下。”一脸恐慌的奶妈连忙将谢孚尹一把抱起,快步回到了兰妃身边。
  晴蓝色的药玉,在灯火的照射下发着柔柔光亮。
  乌黑的卷发高高束起,又如浓墨般散在背后。
  他五官凌厉深邃,还有自战场带来的杀气。
  “柔”与“烈”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在谢不逢的身上碰撞。
  旁人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谢不逢攥紧手中的酒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回去好好休息一晚,等明日一切都会变好……
  雍都城郊那个长满了芙旋花的山涧风景如画,空气也比雍都清新温润。
  待尘埃落定,自己便要在那里修一个疗养的行宫,将文清辞接到那里居住。
  或者和他一起再回松修府,去神医谷看看。
  谢不逢攥紧了手心……他虽然并非医者,但是一向深信世上万物相生相克,没有什么是真正的无解之毒。
  只要耐心,一定可以解得了天慈。
  想到这里,谢不逢不由长舒了一口气,缓缓地笑了起来。
  北地土壤非常贫瘠,大部分地区都是戈壁、荒漠,补给全部都是从雍都调来的。
  要想开荤,只得自己想办法。
  卫朝原本没有这个习俗,但不知道是从哪一场战胜开始,只要他们回到驻地,附近就会有百姓都会提前偷偷地将宰好的牛羊送来。
  谢不逢并没有将它交给伙夫,而是自己学着去处理、烤制。
  ……等文清辞病好些,自己也可以做给他尝尝。
  一场又一场的战争,还有北地好像永远也过不完的冬,让谢不逢变得无比耐心。
  他的心终于在一点点对未来的畅想中宁静了下。
  这场宴会,直至深夜方才结束。
  文武百官与受赏军士离开的时候,已经到了子时。
  “大殿下,这边请。”恒新卫的某个小首领走来,说有些敷衍的向谢不逢行了一个礼,带他向玉光宫走去。
  少年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将这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他的目光比锐利,像是一眼就能把眼前的人看透。
  那名恒新卫下意识心虚,垂下了眼眸。
  接着立刻转身,走到了宫道上。
  谢不逢看到,他因紧张而握紧了佩在身侧的长剑。
  少年在皇宫里没有眼线,出征这么久也不知宫里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一场宫宴,还有众人心中精彩的念头,已经足够让他认清形势。
  谢不逢今日始终没有看到贤公公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从前未曾有过的“恒新卫”出现在了皇宫的角角落落。
  看来这就是皇帝的“后招”了。
  说是送他回宫休息,但这声势未免太过浩大。
  三十几名恒新卫将谢不逢团团围住。
  可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人,却始终神情自若。
  『……呵,死期将至,不足为惧。』
  『无论在战场上有多么厉害,也难以以一敌百。』
  『谢不逢怕是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喽。』
  大雪纷扬飘落。
  恒新卫的声音句句都带着浓浓的恶意,大得吓人。
  但谢不逢听了非但不生气,甚至还缓缓地笑了起来。
  浅琥珀色的眼瞳于黑夜中泛出淡淡的光亮,如埋伏在草丛中的头狼,只等着击杀时刻的到来。
  那一刻将要到来。
  ------------------------------
  文清辞回到太医署的时候,距离宫宴结束的时间还很早。
  他的症状向来一阵好一阵坏。
  此时胸肺间的痛意,已经慢慢散去,除了还有一些提不起精神外,文清辞又恢复了往昔的样子。
  守在太医署的恒新卫,正在脑海之中飞速复习今晚的计划。
  皇帝吩咐,庆功宴结束后,立刻放血制药,接着围困玉光宫。
  ……
  现在宴会虽然还没有结束,但是时间已经不早。
  可换好衣物洗漱一番过后,文清辞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休息。
  他轻轻咳了几声,缓步走进了小院的耳房之中。
  今夜的风有些大。
  还没来得及关上窗,便有一阵冷风裹着细雪与玉兰花瓣一起落入了房间内。
  文清辞的脸色被冻得有些苍白,但他并没有急着关窗,而是缓缓闭上眼,深嗅了一口熟悉的玉兰花香。
  恒新卫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这是一间由耳房改成的厨房,空间狭小,只够放一个泥炉。
  ……他大半夜的来这里做什么?
  这间耳房原本是用来堆放药材的,哪怕是改造过后,壁橱里仍存放着一些晒干了的药物。
  他们通通叫不上名字。
  看到那些药,再看一眼文清辞身前的小炉,恒新卫的脑海中不约而同地闪出了“制毒”这两个字。
  两个跟他一起进厨房的恒新卫紧张了起来,他们将手按在了身侧,随时准备拔剑。
  但没想到,文清辞要做的事却和他们想象的完全不同。
  一身月白的太医,不知从哪里取出个小瓷瓶。
  耳房里面没有地龙,像是一个巨大的冰箱。
  没呆多久手指就被冻得难以屈伸。
  可文清辞并不在意,他将瓶子里面储存着的晒干了的玉兰全倒了出来,然后和糯米一起放入一边的木盆里淘洗了起来。
  木盆里的水,是早晨从井里打上来的,清澈又冰冷,静在这里一日没动,上面还结了一层薄冰。
  文清辞却好像感觉不到冷一样。
  他耐心地用冷水清洗花瓣,没过多久手上苍白的皮肤也跟着泛起了红。
  木柴燃起,发出噼啪轻响。
  文清辞特意用了小火,慢慢地煨着。
  过了好久,泉水、玉兰花瓣,还有糯米终于一起在紫砂锅里翻滚起来。
  同时冒出了一点热气与淡淡的清香。
  这个时候恒新卫才反应过来,原来文清辞是在做解酒粥。
  他大半夜不睡觉,做这个干什么?
  文清辞手下还在慢慢动作着。
  太医署的夜,在这一刻静谧到了极致。
  就连站在他背后的恒新卫,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不敢惊扰他。
  过了好久,文清辞终于松了一口气,接着缓缓地笑了起来。
  “好了,劳烦你们明日一早,将它送到大殿下那里去。”他转过身,非常自然的同背后的恒新卫吩咐起来。
  “是。”
  恒新卫应了下来,但是此时这里没有一个人将他的话当作一回事。
  ——等明日?
  他和谢不逢恐怕都活不过今晚了。
  众人不约而同的想到。
  玉瓶中储藏的来自上个春天的玉兰花瓣,与窗外的玉兰花香融在了一起,让人分不清真假。
  忽然之间,雪又大了起来。
  不远处热闹的声响,随着渐深的夜色一点点变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