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落
  闻樱倚着门壁,冷眼看着惠姨娘和巧珍打做一团,尖叫着扭打着撕扯着抓挠着。
  直到筋疲力尽,喘吁吁坐在地上,恶狠狠看着对方。
  曲守敬送英雄出了城门回到家中,进二门瞧见两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惊问一声怎么了,两个女人带着哭腔喊一声老爷,齐齐扑向对方,又撕打成一团。
  曲守敬过去劝架,脸上也被抓挠了几下,火辣辣得疼。
  瞅准了一把揪过巧珍护在身后,冲着惠姨娘脸上掌掴过去,咬牙骂道:“疯疯癫癫得闹什么?她有了身孕,你就不能让着她?就不能学学夫人的贤良?”
  惠姨娘大叫一声,头一低照着他肚子抵了过来,嘴里大声嚷着:“你打我?你打我?往常时候整日里心肝宝贝儿叫着,今日里有了新人,就打我?”
  曲守敬侧身躲开,惠姨娘转身又顶了过来,他手忙脚乱躲避,惠姨娘不依不饶追着不放。
  方姑姑进来的时候,曲家正乱作一团。
  闻樱见过方姑姑一面,知道她是在找阿姊的,忙将人带进正堂,请方姑姑坐了奉上茶,急急忙忙去找阿姊前来。
  风荷进来瞧见方姑姑,忙福身行礼:“家宅不宁,让方姑姑看笑话了。”
  方姑姑嗯一声:“这会儿来带你走,倒显得我趁火打劫。”
  风荷摇头苦笑。
  “我仔细问了李姑姑,才知道王爷要纳你做夫人。前些日子,岳儿突然肯亲近王爷,王爷起了爱子之心,看岳儿依赖你,便起了纳你之意,为的是让你能长久陪伴岳儿。”方姑姑看着她。
  风荷点头:“原来如此。我也明白并非李姑姑所说,不是看中了我或者喜欢我,只是没有仔细去想其中缘由。”
  “王爷于男女之事上寡淡,你不愿意,王爷不会逼你,你放心回去吧。夫人之事,我去回禀了王爷,作罢就是。”方姑姑说道。
  “多谢方姑姑。”风荷心下一松,没想到此事能轻而易举作罢,诚恳称谢,又问道,“岳儿昨夜里可好?我惦记得一夜没睡。”
  “能好吗?”方姑姑白她一眼,“昨夜里你没有回去,对孩子食言,他不吃不喝哭到夜半,王爷过去喂水喂粥方才好些。”
  风荷听到岳儿哭闹,心中一酸,低下头使劲绞着双手。
  “王爷陪他睡着才走,一大早就叫了李姑姑过去,听了李姑姑之言,吩咐我接你回去,王爷说,你在装病。”方姑姑觑着她,“王爷是什么样人,你这些小把戏瞒不过他去。如今你已入档宗人府,有朝一日想要脱身,必须王爷首肯,你可不能得罪王爷。”
  “我这就跟姑姑回去。”风荷吸一吸鼻子,“立马就走。”
  上了马车,方姑姑拍一下胸口,瞪着她埋怨:“好些年没有这样费心过,来时想了一路,怎样才能劝你回去,当日你跟我告假回家的时候,跟我提上一提,就不用这般费劲。若因你添了白发,你担待得起吗?”
  风荷忙为她斟满茶盏,问道:“姑姑以为我为了躲避做王爷的夫人,装病不肯到王府去了,对吗?”
  方姑姑指指她:“难道不是?”
  “李姑姑那日一席话,我确实想要逃离,可岳儿刚好些,我不敢离开太久,只给了自己两日,谁知家中这等光景,我竟无喘息之机。”风荷说起这两日的忙乱。
  “闹了半日,原来是白费功夫。”方姑姑气结,“我悠闲半生,竟遇上你这个冤家,进王府几个月,给我添了许多麻烦。”
  风荷忙拿出半盒子烟丝献宝,又陪着笑脸说道:“这两日虽忙乱,没忘了姑姑的事,两个金锭子送到了舅父家中,舅父答应明年再去青州的时候,可着两个金锭,能买多少是多少。”
  “这还差不多。”方姑姑抚着那烟丝,眉眼弯弯看着她,“你呀,像年轻时候的我。”
  “难怪姑姑总关照我。”风荷擦亮火石为方姑姑点上水烟壶,云雾缭绕中,忍不住说起心中纠结,“进王府前,我以为女史就是做官,没想到是为奴为婢。”
  方姑姑愣了愣,明白过来忍不住笑:“没想到你会在意这个,也是,不管门第高低,父母亲当大小姐一样养大的,你又心高,自然不愿为奴为婢。不过呢,是主子还是奴婢,但看你怎么想。就说李姑姑,在王府里是奴婢,出了王府回到家中就是主人,也是丫鬟仆妇侍奉着,一口一个夫人叫着。还有我,虽出不了王府,只能是个奴婢,那你倒是说说,我过得比谁差了?康夫人梅夫人倒是主子,她们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坦。”
  “是啊,王府上下都羡慕方姑姑,我也很羡慕。”风荷点头说道。
  “女史是奴婢不错,可是王府的奴婢,跟你们府上的姨娘下人不一样,咱们王府里的刘公公也是奴才,可建昌府的大人们,瞧见他都得陪着笑脸巴结。”方姑姑看着她摇头,“以为你通透,到底年纪小,心里有许多过不去的坎。刚刚看你们府上鸡飞狗跳,你有王府女史的身份,才能震慑那三个打作一团的人,护着你母亲和妹妹。”
  “也是因为有王府女史的身份,才能顺利见到松山书院的教谕,送了弟弟前去读书。”风荷笑了起来。
  “看来家里这一闹,你倒想明白了。”方姑姑眯了眼,咕噜噜抽着水烟。
  回到王府已是午后,进了房中,岳儿正在午睡。
  她刚在床边坐下,岳儿一动,睁大了眼看着她。
  看着看着喊一声娘,跳起来抱紧脖子趴在她怀中,一动也不动。
  “岳儿,是娘不好,娘说话不算数,晚回来一日。”风荷轻抚着他后背解释。
  “娘病了。”岳儿小声说道,“岳儿不好,岳儿不想哭,忍不住。”
  风荷鼻子一酸:“娘惹岳儿哭了,是娘不好。”
  桃夭在旁笑道:“什么好不好的,回来就好。”
  夜里岳儿刚睡下,王爷进来了。
  风荷忙福身施礼:“奴婢见过王爷。”
  没搭理她,径直走到床前,看一眼岳儿问桃夭道:“今日可哭了?”
  “没有,风荷一回来,他高兴得合不拢嘴,吃饭香玩耍得欢,玩耍累了倒头就睡。王爷听听,都有小猫一样的呼噜声呢。”桃夭笑道。
  王爷嗯一声,起身向外。
  “奴婢恭送王爷。”风荷又福身施礼。
  依然不搭理他,径直从她身旁掠过,昂然出了房门。
  “王爷生我的气了?”风荷看着那背影问桃夭。
  “谁让你贪心,住两夜不够想住三夜,还装病,害得岳儿大哭不止,王爷瞧见心疼了,自然生你的气。”桃夭说道。
  风荷哦一声。
  桃夭又道:“王爷如今疼爱岳儿得紧,你将岳儿照料好了,过些日子也就不生你气了。”
  谁想从那以后,一直不理她。
  她跟桃夭在一处,给王爷施礼,王爷只跟桃夭嗯一声,不看她也不理她。
  有时候独自碰见王爷,她行礼下去,王爷还是不看她不理她,既不嗯一声也不抬手示意免礼,总是目不斜视昂然而走,仿佛没看到她这个人。
  隔三差五差人来唤岳儿前去文昌阁,指名让桃夭跟着。
  风荷心中怅然,还想求着王爷上二层借书看呢,怎么从不让我跟着去?
  第一场初雪的时候,王爷差人接荣公子来老君山看雪。
  荣公子自然要见岳儿,依然是桃夭跟着过去。
  荣公子没瞧见风荷,便问道:“曲女史呢?”
  桃夭刚说个她字,王爷抢在前头说道:“曲女史在内院安心做女史呢。”
  “他得罪你了?”荣公子问王爷。
  王爷一声嗤笑:“她敢。”
  桃夭回来跟风荷一说,风荷想,堂堂王爷这么小心眼儿,他小器不关我的事,可我施礼的时候,他不让免礼,我就得那么半蹲着,直到看不见他为止,荣公子好不容易来一趟,他不让我见荣公子,他还不让我去文昌阁,我不能借书看,想到那一排排满架子的书,馋得心里直痒痒。
  初雪消融后的夜里,王爷来看岳儿,嘱咐桃夭看好了,夜里别踢了被子,火盆烧旺了,白日里别捂太多,中午多出去晒太阳。
  “王爷懂得的真多。”桃夭如今常能见到王爷,胆子大了一些。
  “本王看了些医书,也常跟良医正请教。”王爷说道。
  王爷走的时候,风荷追了出去。
  “王爷,奴婢上次不该装病,奴婢错了,请王爷原谅。”风荷福身下去。
  “装病?你何时装病了?怎么装的”王爷挑眉问道。
  风荷硬着头皮:“上次告假回家,家中鸡飞狗跳的,为了处理家事耽搁了一日,王府派马车去接奴婢,奴婢托辞说染了风寒,本来跟岳儿说好两夜后回来,对岳儿食言了,害得岳儿哭到夜半,奴婢很心疼很自责,奴婢跟岳儿发誓,以后再不会了。”
  王爷嗯了一声,抬脚走了。
  那以后依然不搭理她。
  王爷再来看岳儿的时候,风荷又追了出去。
  直接开口道:“奴婢想去文昌阁借书看,恳请王爷恩准。”
  “本王何时不准你去了?”王爷奇怪看着她。
  风荷愣了愣,回过神,人已走得远了,追几步喊道:“就是说,王爷准许奴婢借书看?奴婢多谢王爷。”
  寒风送来王爷的吩咐:“刘公公,告诉郑司官,府里的人谁都可以去文昌阁借书,让他管好了就是。”
  “前殿的官吏向来可以自由出入,就是后宅不行,主要是后宅认字的不多,这能读书认字的,也就曲女史一个。”刘公公陪着笑说道。
  虽准了她借书看,还是不搭理她。
  这日风荷与桃夭带着岳儿在桃园里荡秋千,王爷来了。
  众人忙忙福身下拜,王爷一一看过去,羽雁石榴桃夭,挨个说免礼,风荷是最后一个,没看见一般绕过去,径直上阁楼去了。
  风荷站起身看向桃夭:“不是说过些日子就消气了吗?”
  羽雁笑问道:“王爷生风荷的气了?生的什么气?”
  “她上次告假回家,为了多住几日,就说染了风寒,害岳儿不吃不喝哭了半宵,王爷自然生气了,我以为过几日就气消了,这都过去一个来月,怎么还是不搭理她?”桃夭奇怪看着阁楼方向。
  羽雁吃吃笑道:“王爷呀,生的不是这个气。”
  “那生什么气呢?”风荷忙问道。
  “你们也知道王爷的脾气,我可不敢乱说。”羽雁压低声音笑说着,提裙拾阶,往阁楼上而去。
  “堂堂王爷,犯得着跟一个下人置气吗?”石榴看看风荷,转身跟着羽雁上阁楼去了。
  桃夭无奈看着她。
  “王爷搭理我与不搭理我,那是王爷的事。我呢,做好我的本分,见了王爷该行礼行礼。”风荷笑道,“反正我如今又能去文昌阁借书看,趁着在王府里的时候,我要将文昌阁的书都看一遍。”
  “那么多书,估计得看一辈子吧。”桃夭咋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