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后
  闻樱到底没跟着回来, 羽雁将剑架在她脖子上, 她都不肯让步,最终羽雁认输, 与几名友人一起骑马相送, 回建昌而去。
  风荷担忧母亲,桃夭也劝说林夫人到她家去住。
  林夫人对二人道:“我不是孩子,又有张婆婆照顾,你们就放心吧。”
  风荷心里揪着, 忍不住惦记,岳儿如今五岁, 越来越懂事,隔三差五让她回去瞧瞧。
  端午的时候羽雁回到京城, 骑马直奔庆宁宫而来。
  见了面对风荷道:“放心吧, 一直送到建昌城门口,将人交到曲英雄手里, 我才回来的。”
  风荷悬着的心放下,拉着她的手问道:“你没有进城去吗?”
  “过了浔阳,我这心里就越来越不是滋味,到了城门口看到建昌两个大字, 腿都软了,心里直哆嗦。”
  “不是有话要跟荣公子说吗?”
  “什么都不必再说,既了断, 就断个干净。”羽雁看着她, “如今我明白你为何不给他写信了。”
  “只要他安好, 我就知足。”风荷摁她坐下给她斟了茶。
  羽雁喝着茶,“路上听到传闻,说是建昌要出皇后,我想来想去,是不是才婳?”
  风荷摇头:“怎么会?”
  羽雁喝两盏茶站起身:“我打听打听去。”
  这一打听,说是早朝的时候,左佥都御史才昭呈上妹妹才婳与皇上订亲的婚约,说是早在去年五月,双方就已行过纳吉纳征之礼,后因王爷承继大统过于繁忙,一直没有请期,三月的时候建昌翟通判前来进贡,与才昭提起此事,才昭不敢怠慢,一一确认无误,方呈至圣上面前。
  才昭说完,宗令成亲王站了出来,说是已经前往洛阳永慈庵,得到太妃证实,因王爷当时不在府中,这一门亲事乃是太妃亲手操办。
  皇上未发一言,面无表情起身就走,回到紫宸宫,操起铁如意,将盛着云雾茶的瓷罐一击而碎,茶叶洒了一地。
  才昭素以铁头直谏闻名朝野,直挺挺跪在垂拱殿外,任烈日暴晒,不肯离去。
  风荷觉得此事奇怪,琢磨着想起去年五月,才夫人前去王府面见太妃,逼着她和荣公子订亲,今日才知明里是为着荣公子,其实暗中商定了才婳的亲事,因荣公子竭力反对,又怕他告诉王爷,才借着给他说亲瞒着他,是以自己拒绝亲事后,才夫人并无任何不快,太妃也只是假意训斥几句就算作罢。
  又想起羽雁说才婳不一样了,总是喜笑颜开,看到一朵花笑着说,真美啊,看到一条鱼也笑着说,真有趣,在街上闲逛的时候,有一个孩子从身边跑过,那孩子又黑又脏,鼻孔里两串鼻涕虫,才婳也笑着说,真可爱。
  羽雁说她疯了,其实她是因为与心上人定了亲,心里乐开了花,才会如此。
  才府的人任由荣公子住在山上,想来也是为了隐瞒,只怕荣公子如今依然对这门亲事一无所知。
  心中感叹才府的人处心积虑,又疑惑才婳为何如此,她因被王爷拒绝伤心不已,后来明明放下了,怎么又执着上了?就因为王爷要登基做皇上?她盯上了后位?
  午后文丰来了,哭丧着脸说道:“皇上召见大皇子,命小人来接。”
  岳儿坐了肩舆,文丰扶着轿杆,风荷在一旁跟从,从角门穿过去绕过夹道进了御花园,御花园中假山林立流水环绕花开锦绣莺歌燕舞,石道尽头的草地上立起一只秋千架,秋千架旁围着穿红着绿的宫女,呼得一声有人荡起秋千,秋千上一位粉色宫装美人喊道:“那边有一乘肩舆经过,肩舆上坐着个小人儿,是谁?”
  秋千架荡过去又荡回来,她又喊道:“那小孩儿,过来一起荡秋千……”
  风荷无心贪看景致,更无心与人周旋,对文丰说一声快走,文丰催促抬着肩舆的小黄门:“快些快些。”
  快到月洞门的时候,芙蓉花旁一人背对而立,对着花墙外幽幽叹息,低声吟诵道: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听到身后动静转身回头,是一位蓝色宫装的清丽佳人,盈盈立在芙蓉花旁眉尖微蹙,风荷看过去,果真是芙蓉如面柳如眉。
  文丰忙打躬道:“小人给淑妃娘娘请安。”
  风荷正要让岳儿下来行礼,淑妃对他们摆摆手:“都去吧。”
  说着话转身接着吟道: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出月洞门穿过长长的夹道,肩舆在福宁门外停下,步行从偏门入,上丹陛阶过丹樨来到殿门外,文丰弯下腰正要禀报,殿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位身形高大壮硕的中官迎了出来,躬身对岳儿施礼,“小人恭迎大皇子。”又对风荷比手道,“曲女史请。”
  跟着大力进了殿门,大力弯腰对岳儿道:“小人带着大皇子到书房里瞧瞧去。”
  岳儿看向风荷,风荷点点头,岳儿说一声有劳中贵人。
  大力引着岳儿进了西次间,隔着门回头看着风荷,指一指梢间小室,风荷推门进去一瞧,他低着头盘膝坐在榻上,手中铁如意一下一下用力敲击着掌心。
  几步跑过去一把握住他手,掌心已通红见血。
  夺过铁如意搁在榻上,轻声问道:“因为才婳的事吗?”
  他沉默不言。
  风荷蹲下身,缓声说起去年五月的事,说起自己的推测。
  他默然听着,末了一声冷笑。
  “皇上怎么想的,跟奴婢说说。”风荷抚着他手。
  他声音喑哑说道:“因为有才荣,朕左右为难。”
  风荷摇头,“又是铁头御史又是宗令,他们乃是有备而来。”
  “他们是要才婳来送死。”他咬牙说道:“以继妃议的亲,如今应为继后,在容妃与淑妃之上,霍大将军与徐相怎会容忍?”
  风荷一惊:“奴婢还没想到这一层。”
  “朕做了最大让步,派人去对才昭说,因孝静贞皇后刚受追封,朕伤痛之中无意娶后,只能纳才婳为妃,他一头撞在青砖地上,磕得头破血流。可有些话不能明说,他简直愚不可及。”他伸手又去拿铁如意。
  风荷忙一把将铁如意推得远了,佯怒道:“皇上再拿这东西自残,奴婢就将礼物收回。”
  “你敢。”他抬眸看着她,“又有人要进宫,你可生气?”
  “奴婢气得过来吗?”风荷嗔看着他,“皇上这后宫空虚,三宫六院塞得满满得多好。”
  他无奈看着她,风荷又道:“那才昭一心让才婳为后,显然满腔名利之心,奴婢觉得他舍不得死,就让他跪着好了,看他能跪到几时。”
  “若真死了,朕无颜面对才荣。”
  “打发两名御医暗中守着,别让他有个三长两短,倒要看看他头有多硬。”
  “他的相貌与才荣有几分相像,朕心中不忍。”
  “他都忍心如此相逼,皇上也要狠心才是。”
  “也只好如此。”他起身下榻,握住她手道,“走,朕带你到书房里瞧瞧去。”
  岳儿端坐着写好三个大字,举在大力面前:“这是中贵人的名字,赵大力。”
  大力瞧着那三个大字激动不已:“原来小人的名字长这样,小人多谢大皇子赐字。”
  “朕瞧瞧。”皇上大步走进端详着嗯了一声,“不错。”
  “娘教我的。”岳儿笑道。
  皇上将他一把抱起:“长进了。”
  大力悄悄对风荷道:“我们这大半日都给吓坏了,多亏了女史。”
  风荷指指皇上,单臂抱着岳儿,右手捏成拳头,小声道:“烦劳中贵人请武大人来一趟。”
  大力忙出殿门打发人去请,皇上抱岳儿坐在膝头,问他都认得了那些字,风荷走到四壁的书架前一一看过去,满眼皆是珍品,许多孤本善本,又有许多闻所未闻的书籍,直觉眼界大开。
  不大的功夫,武大人匆匆跑了进来,跟皇上行过礼看向风荷,风荷忙福身施礼:“许久不见武大人,可安好吗?”
  武大人觑一眼皇上,皇上嗯了一声。
  武大人这才敢说话:“都好都好,托皇上洪福,下官进太医院做了一名御医,家眷儿女也都跟着进京,老父老母最是欢喜,京中风景名胜都逛遍了,美食小吃也都尝过了,每日乐得合不拢嘴,见人就称颂皇上功德……”
  “啰嗦。”皇上皱着眉头伸过手来,“上药。”
  武大人忙打开药箱,小心翼翼给皇上掌心上药。
  岳儿看着渗血的掌心忙问:“父皇这手是怎么了?”
  “磕了一下。”皇上另一手摸摸他头顶,“一点儿也不疼。”
  说着不疼轻嘶一声,拧眉看了过来,武大人一哆嗦,皇上又嘶一声。
  风荷好奇问道:“武大人为何这样怕皇上?”
  武大人不敢说话,皇上说道:“他的父亲是洪都府的富商,人称一声武员外,他是武员外的独子,仗着家中银子多,打小斗鸡走狗惹是生非,武员外管不住他,慕名求到方先生府上,那会儿他十七,方先生瞧在武员外乐善好施的份上,收下了他,三年后方先生唤来武员外,说是令郎之顽之劣已深入骨髓,我也无可奈何,你带他走吧,武员外哭着往外走,他笑嘻嘻跟在身后,那日恰好我与才荣入学,迎面碰上他们,我没觉得什么,才荣生气了,爹哭得痛断肝肠,儿子还能笑得出来,这是人还是畜牲?上去问明缘由,对武员外道,将他交给我,后来……”
  “臣过往不堪,求皇上别提了。”武大人壮着胆子阻拦皇上说下去。
  “那你自己跟风荷说说。”皇上瞥他一眼,“这是圣旨,不得违抗。”
  武大人哭丧着脸道:“才二公子瞧着斯文,其实很可怕,他一个十岁的孩子,看准了下官的弱点,怕饿怕冷怕黑,又找来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看着,没几个月就将下官治得服服帖帖,他如今管制松山书院那些手段,都是从下官这儿得来的,才二公子又说下官烂泥扶不上墙,学什么都不会,人虽老实了,还是个废物,皇上就说他嗅觉异常灵敏,可以识药,二人一文一武哼哈二将,逼着下官辨别草药,错了就关在黑屋子里挨饿受冻,识药这关过了,又逼着读书认字学道理,再然后看医书学着看病,后来进王府做了一名良医。”
  两个孩子教导一个大人,硬从浪子逼成了良医,风荷忍着笑问道:“武大人为何嗅觉异常灵敏呢?”
  “喝酒练出来的。”武大人嘟囔道。
  “可见是天生我材必有用。”风荷说着话,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皇上也扬了唇角,武大人擦擦额头的汗:“皇上这是拿臣的丑事逗女史开心呢。”
  “她开心了,朕提拔你做院判。”皇上说道。
  “臣谢主隆恩。”武大人磕下头去。
  “你差事做得好,该得。”皇上摆手,“退下吧。”
  武大人喜孜孜告退,大力进来低声禀报道:“嘉肃皇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