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手
  才婳安分幽居玉粹宫, 嘉肃皇后病着, 八月安稳过去。
  如皇上所言,在庆宁宫尚能夜里过来, 到了荣华殿, 虽与紫宸殿遥遥相望,竟是多日没有见着。
  风荷心中思念,不由埋怨皇上,私下里不能见, 你倒是想个法子,比如召岳儿过去问一问学业, 我们光明正大见一面也是好的。
  九月初一早起,风荷牵着岳儿小手送他到前殿去, 到了东暖阁后门外, 弯腰为岳儿整一整衣衫,笑说声进去吧。
  岳儿蹦蹦跳跳进去了, 风荷转身回走,刚至中庭,突听身后有人唤了一声:“姑娘请留步。”
  风荷顿住脚步回头一瞧,不由愣住了。
  那人看着她凝了眼眸, 身子一晃,手扶住旁边的石灯柱哑声道:“风荷,果真是你。”
  风荷讷讷唤一声尚之, 僵硬着福身下去, 问他一声:“尚之, 别来无恙吗?”
  那声音听起来很遥远,仿佛不是自己的。
  “你怎么会在宫中?”他涩然问道。
  “两年前我阴差阳错进了王府,在世子身旁侍奉,去年皇上登基,就跟着进宫来了。”风荷看着他,依然是长身玉立,只是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眉间微皱,面带郁郁之色,他过得不好吗?
  压下心中不安,强做镇静问道:“你呢?又怎么在这儿?”
  “季先生让我给大皇子侍讲,我瞧着背影像你,忍不住叫了一声。”他的声音有些发颤,“闻樱说你嫁到扬州去了,这些年我一直托人打听,却没有你的消息,你……”
  “我很好。”风荷稳住心神,忙忙说道。
  “可我不好。”他趋前一步,“我一直在找你,一直想着你,我一直执着,父亲受了霍大将军的好处,进京升迁,霍大将军以此要挟,父母亲苦苦相逼,我只得做了霍府的女婿,可这些年,我未曾有一日忘记你。”
  风荷忙退了一步:“尚之,时过境迁……”
  “我一颗心依然如昔,不曾有丝毫改变。”他闭一下眼,“在洪都府时,红袖对我用药,给我生下了儿子,我怨恨而无奈,她跟着我父母进京后,被霍夫人寻衅活活打死,我的儿子被他们送回祖籍,由族人抚养,他们拿儿子的性命拿捏着我。”
  风荷心中发颤,虽然情意已断,可我盼着你好。
  “若是你在我身旁,我不会像今日这般行尸走肉。”他伸手握上她肩,“当年我再怎么喜欢你,谨守着男女之礼,连你的手都没有碰过,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了断我便想着高中后再去你家求娶,让你看到我的诚意,后来听说你嫁到扬州,就一直托人找你,我只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他的声音哽住,顿一会儿又道:“如今既寻着了你,我会放手一搏,与霍廷正相争,等我恢复自由身,我们又可像以前一样……”
  风荷忍着心痛挣开他的手:“尚之,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你我早在六年前了断……”
  “那不是了断,只不过是你的负气。”他说着话,一把捞起她腰间的白色双鱼玉珮,“若是了断,你又怎会随身佩戴着我们的定情信物?”
  “那是朕送给她的。”就听身后有人说道。
  风荷闭一下眼,身后的人从她身旁越过去,站在她面前道:“尹大人,她是朕的女人。”
  尹尚忙躬身施礼,皇上不叫免礼,朝着暖阁内大喝一声季先生。
  季先生匆匆而来,皇上冷哼道:“尹大人为何在此?”
  “尹大人学识渊博德行高洁,可堪为大皇子的侍讲,臣就做主让他来了荣华殿。”季先生说着话,瞄了一眼躬着身子的尹尚。
  “为何今日才进宫?”皇上问道。
  “皇上有所不知,尹大人乃是霍大将军的女婿,是以思虑重重,臣几番说服,尹大人方下了决心。”季先生又瞄一眼皇上身后的风荷。
  风荷回过神,悄悄伸出手,揪住他袖子拉了拉。
  他猛然回身,一把扯下她腰间玉珮朝尹尚扔了过去:“仔细瞧瞧,是你的吗?”
  尹尚接在手里,看也不看,笃定说道:“是臣送给风荷的。”
  “既是你的,还给你了。”皇上摆摆手。
  尹尚攥紧了手中玉珮,突然大声说道:“臣听说皇上后宫只有四妃,没有别人,可皇上说风荷是皇上的女人,臣斗胆问皇上一句,她在宫中是何位分,又居于何处?”
  “她无名无分没有居所,不过朕看上了,她就是朕的女人。”皇上转过身,一把攥住风荷手腕。
  “即便是皇上,也不能强人所难。”尹尚梗着脖子说道。
  “朕与她情投意合,并无半分勉强。”皇上手下用力,将风荷拉进自己怀中。
  尹尚双眸中悲愤含泪,皇上看一眼季先生,季先生忙退回了暖阁中,皇上环顾四周,寂静无人,方说道:“尹大人与风荷的事,朕早已尽知,你们确实曾经两情相悦,不过早已过去,尹大人勿要再纠缠她。”
  “风荷,你说句话。”尹尚逼视着风荷。
  “你逼她做什么?”皇上声音发了沉,“你先回去,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她跟你说的话,她早已说得明白,是你不愿去明白。”
  “那你为何还带着我的双鱼玉佩?”尹尚问道。
  握在风荷腕间的手一紧,皇上喝道:“尹尚退下。”
  尹尚两脚钉在地上一般,季先生跑出来将他拖了回去,皇上拧眉看向风荷,风荷忙道:“皇上放开奴婢,那么多内禁卫和内侍都看着呢。”
  “尹尚问的,也是朕想问的,你为何留着他的双鱼玉佩,且日日戴在身上?”你紧紧钳住她的手腕咬牙问道。
  风荷嚷一声疼,他的手下力道加重,眼眸沉沉看着她:“你说。”
  “皇上不是说,奴婢早已说明白了吗?”风荷手腕疼得似要断了一般,嘶声说道。
  “跟他说明白了,跟朕没有说明白。”他看着她双眸中浮出水光,手下力道丝毫不减。
  风荷疼得怒火上冒,咬着牙屈膝用力一顶,皇上闷哼一声手下松劲,放开了她的手腕。
  风荷瞪他一眼,揉着手腕抬脚疾步就走,心想羽雁教的招数还真管用,只是没想到会用在皇上身上。
  皇上在她身后疼得弯下腰去,良霄与大力远远瞧见,一前一后跑了过来,良霄小心翼翼问道:“皇上没事吧?”
  皇上拧着眉头指着风荷背影,想说什么又紧抿了唇,半晌方哑声道:“快去请武大人。”
  风荷回到房中,瞧着淤青的手腕不住咬牙,因为一块玉佩,竟然对我下狠手,别指望我再理你。
  丹草正为她敷药的时候,羽雁进来了。
  风荷笑说道:“你教我的绝招今日派上用场了。”
  羽雁一听笑了起来:“哪个人这样倒霉?非死即残。”
  风荷啊了一声,惶急问道:“有那么严重?”
  “那是自然。”羽雁得意笑道,“我创的招式,都是杀招,你用在谁身上了?有内禁卫对你动粗了?还是中官或者小黄门对你不敬?跟着你的那两个就是高手,你又何必亲自上阵?”
  风荷呆愣坐着,想到他那声闷哼,又想到他陡然松开的手,想来是疼得狠了,当时自己气恼得厉害,也没有回头瞧瞧。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思来想去有了主意,吩咐杏花道:“我这手腕疼得厉害,敷了药也不管用,可能是骨头断了,还得请武大人过来瞧瞧。”
  等啊等没等来武大人,等来的是另一位姓李的太医,李太医进来拱手道:“皇上今日身子不适,武大人去了紫宸殿,一直不见回来,我是武大人的弟子,特来为女史诊治。”
  风荷心中更加忐忑,李太医看过她的手腕,说只是有些淤青,并没有伤到骨头,留下几贴膏药告辞走了。
  风荷坐卧难安,好不容易熬到日头偏西,岳儿下学归来,进房门叫一声娘,风荷忙道:“岳儿,咱们去一趟紫宸殿瞧瞧你父皇,好不好?”
  “好啊好啊。”岳儿说道,“听说父皇病了,我也正想着瞧瞧去呢。”
  “听谁说的?”风荷忙问。
  “良霄偷偷跟季先生说的,我听见了。良霄说皇上仰面躺在龙榻上一动也不敢动,武大人进去说得瞧瞧,皇上死活不让,武大人无奈,放下药膏说让皇上自己涂抹。”岳儿学舌道。
  风荷牵着岳儿小手匆匆往紫宸殿而来,殿门外小黄门一声通禀,大力迎了出来,摆手道:“皇上生着气呢,说是谁也不见,尤其是曲女史。”
  “皇上要不要紧?”风荷惶急问道。
  “武大人说得先敷药消肿,消了肿才知道好与不好。”大力叹一口气。
  风荷眼泪刷一下落了下来。
  岳儿瞧见娘哭了,也跟着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娘,父皇是不是要死了?”
  风荷忙抹一下眼泪,抱起他道,“不是,不会死,你父皇腰间肿痛,得上药消肿。”又对大力道,“皇上不想见人,那我们先回去了,烦请中贵人仔细照料。”
  大力忙说女史放心,眼看着风荷抱着岳儿下了丹陛阶,回身进殿在纱隔外刚说一声皇上,里面扔出一个枕头,“不许提她。”大力将枕头抱在怀中,又听到里面咬牙切齿道,“狠心的女人。”大力转身欲走,身后又说道,“夜里再敢放她进来,朕要你的脑袋。”
  大力说声不敢,忙忙向外对文丰招招手,低声嘱咐道:“今夜里也不许来。”
  夜半的时候正昏昏欲睡,突听皇上怒喝一声大力,忙问皇上有何吩咐,纱灯兜头砸了过来,皇上咬牙道:“她伤着了朕,夜里也不来瞧瞧?”
  大力接住纱灯抱在怀中,没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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