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自前一阵程杜商号打出名号后, 不少有心人都察觉到,虽因为晏决明之故,程荀的身份多少有些敏感,可与官衙的关系却并非外界此前猜想的那般紧张。
  许是因为这个缘故, 不少官眷都送来拜帖, 孟家老宅门前一时又热闹起来。
  程荀本想着从中打探些消息, 便也耐着性子接待了几位客人。可惜, 几次交谈下来,程荀便有些意兴阑珊。
  对程荀年已二十,非但未嫁, 还在外抛头露面做生意的种种“出格”行为, 即便那几位夫人言辞如何客套奉承, 怜悯、轻视与无法理解,还是从某些细枝末节中,不经意间就露了出来。
  “程小姐独自一人在外,身边也没个长辈、婆子?那岂不是样样都要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做主了?”
  “……女子不似男子, 青春年华就那么几年, 可荒废不得,还是得找个归宿……”
  “可不是么?我听说啊,张夫人最近就忙着给她家那个二丫头相看呢……”
  碍于程荀的身份, 她们明面上自然不会多说什么,而程荀也并未放在心上。
  她明白,她们未必就对自己有敌意, 有些话甚至是出于好心。只是这种好心, 本身就是隔阂罢了。
  可在一旁目睹了全程的贺川与妱儿却坐不住了。
  在某天下午, 程荀带着笑脸又送走几位客人后,妱儿叫来门房上的亲卫, 当着程荀的面,拿起纸笔将那些拜帖一一回绝了。
  程荀仍由她写完,有些哭笑不得,问她,哪来的这么大火气?
  妱儿低着头没说话,半晌,眼泪却落了下来。
  她在纸上写:她们故意挤兑你。
  程荀顿然,走到她身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我们只是不一样而已。”
  世上有杜三娘、崔夫人、妱儿、贺川甚至王翠儿这般,明白她的野心、理解她的反骨之人,自然也会有将她视作出格叛逆、行事荒唐之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她本就不是为了听她们嘴里或真心或假意的夸赞,才与之来往的。
  “那主子,您还要见她们吗?”贺川也走上前,小心问道。
  她原也有些忿然,可见程荀态度平静,往深里想想,也明白了她的用意。
  程荀却摇摇头,有些无奈道:“算了,我本也不打算再与她们碰面了。”
  若没有今日这一出,程荀原本也打算从这诸多应酬中抽身了。
  紘城不似京城或江南,达官显贵不多,主动前来拜访的也多是些随丈夫调任此地的普通官家夫人。
  这些夫人们或在打理中馈一事上颇有手段,可对丈夫在外的公事却知之甚少,说来说去都是后宅车轱辘话。
  偶尔说点家长里短外的新奇事,程荀刚提起兴趣,一听就发现竟是转手了几道的旧闻,顿时也没有心思。
  当然,程荀也不敢以此断定,这些夫人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短见之辈——谁又能说清,她们避而不谈的,是不知还是不愿呢?说不准,程荀才是那个被打探一二的人呢。
  可无论她们是不是假无知、真城府,程荀都不耐于再与其周旋了。
  “还得谢谢妱儿,替我写了这许多回帖呢。”
  亲卫带着程荀早已准备好的回帖与回礼离开。程荀找了个身子不爽利的由头,干干脆脆闭门谢客。
  时维岁暮,正是放下一年的负重,好生将养之时。
  在妱儿和贺川的强烈要求下,程荀将手头上的事务都交了出去。
  外头冰天雪地,朔风刮得院中枯枝飒飒作响,正是酣眠时。
  程荀窝在烧得暖烘烘的炕床上,痛痛快快睡上了三两日。
  即便身体已到了困乏的极限,可她精神上却始终绷着一根弦。一闭眼,就是纷乱复杂、混沌不清的梦,程荀在梦的潮水中起伏,竟有些分不清何为真、何为假了。
  再醒来时,窗外隐隐传来了鞭炮声。
  程荀揉揉惺忪的睡眼,在床帐中呆坐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日已是除夕。
  狭小昏暗的床帐隔绝了杂音,程荀坐在黑暗中,听到自己绵长缓慢的呼吸声。她慢吞吞地眨眨眼,心中有些困惑。
  她好像梦到了什么,此时醒来却想不起来了。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耳边响起熟悉的脚步声。程荀用力摇摇头,不再去想,沙哑着嗓子道:“贺川,现在几时了?”
  贺川一听,脚步轻巧地走近床边,答道:“巳时了。主子可要起了?”
  程荀伸个懒腰,躲在床帐内将衣服穿好,趿拉着鞋子走到内间洗漱。贺川进来为她添热水,程荀瞥见她嘴角的笑意,打趣道:“怎么跟小孩儿似的,过节了就这般开心?”
  贺川笑意不改,握着水壶低头倒水,一面说着:“主子不知道,昨日夜里,将军派人送礼来了,就连我们亲卫也有一份。还有今晨,崔夫人和杜家的礼也从平阳送来了,加起来足足有两车呢!”
  程荀握着沾湿的帕巾,一时愣在了原地。
  自金佛寺一别,程荀已经许久没有再见晏决明了。前线虽说时不时会送来书信,可大多只是简短的军报,没有前缀、没有落款,即便路上被人劫走,也绝对找不到程荀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