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笑道:“还要多谢婶子和阿庄叔舍得让我用这些桌凳啊。”
  阿庄叔大笑几声,摆摆手:“我这些桌凳一直都在,也不见从前像这几日这样招人喜欢。”
  “那也是因为阿叔家的羊汤正好补了我不卖饮子的空档。”江满梨道,想想又问道,“叔婶可想过除了羊汤和汤饼,再添些什么吃食一同卖?”
  “添什么吃食?”云婶有些意外,他们家来象福小市前也开二十多年了,一直就是卖这些个,从未变过。
  “嗯……”
  江满梨搜刮着记忆,这朝应当是没有羊肉泡馍这种吃法,而绿豆粉丝却是一直都有的,至于馍的做法嘛,对于本身就会做面条的两口子来说,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便直言讲给二人听:“我阿娘家乡还有种羊肉的吃食,是将烙好的馍掰碎,泡在羊汤粉丝中来吃,味道极好。”
  阿庄叔一听来兴致了,问道:“馍可就是烧饼?”
  江满梨摇摇头:“不大相同,烧饼讲究酥软、现烤现吃,馍却是硬面,可以做好了放着,吃时热一热。”
  空说不如上手,江满梨是个说做就做的性子,不私藏,看着人少,便直接拉阿庄叔二口子上手和面。
  凉水和硬面,醒发二次,搓条揪剂擀圆,团成边缘厚、中间薄的样式,上锅去烙。
  烙得两面焦黄色呈虎纹状,中间微微拱起,俗称“虎背铜圈菊花心”,便是好了。
  阿庄叔掰一块儿尝尝,疑惑道:“好像没甚味道?”
  “就这么吃当然少了滋味。”
  江满梨笑着,取羊肉切片,配一小碗羊汤,把馍掰成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小丁泡进去烫了,又加胡椒、油辣子、芫荽,给两口子尝。
  “羊肉泡馍,自然是要泡在羊汤里才好吃的呀。”
  云婶先尝了一勺。
  自家的羊肉自是不必说,那寡淡无色的白馍泡了汤,却是变得松软许多,因着馍硬,不会过于浮烂,却又能浸满了羊汤而变得滋味纷呈。
  馍丁入口稍嚼即化,汤底顺着舌尖绵延开去,比一般汤饼更入味、更浓郁。
  直叹鲜美,喜道:“吃了羊汤二十年,竟然今日才发觉最好吃的法子!”
  阿庄叔看她吃得停不下调羹,急了,自己去拿来一只,凑过去舀一勺,仰头吞下,面上立时多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正要再吃,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停了下来,转身与江满梨道:“阿梨啊,这,这如此好的方子,你就这么教给我们两口子啦?”
  云婶也顿住了,摇头道:“不妥不妥,吃吃就算了,若是要卖,由阿梨来卖。”
  江满梨大约猜到两人会这么说,笑道:“我生煎还忙不过来呢,哪有空卖泡馍?我教叔婶做这个,就是想给铺子添个新吃食的,叔婶喜欢,愿意卖,那便是最好了。”
  阿庄叔正要开口,又听她道:“叔婶不必客气,我也有私心呐。咱们这小市哪都好,就是吃食种类太少了些。”
  种类少,就意味着单一。
  一月三旬,凡在附近上工当值的,日日都得吃朝食,可即便是生煎这般再新鲜、再好吃,吃个三五日,也就过了劲儿了,得换口味。
  而小市里卖的朝食种类有限,食客吃腻了,就得上别处去寻。这寻着寻着,下次再来,就指不定什么时候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商家云集的地方,总体销量都会更高的原因。
  所以与其让食客外流,不如趁着生煎的热度还没下去,再次以新品拉高小市的人气,让吃腻了生煎的食客不要走,到隔壁吃两日泡馍,再回来吃生煎。
  “叔婶的铺子客人多了,我的摊子客人也会跟着涨呀。”
  把这套理论简单易懂地讲给两口子听了,江满梨笑吟吟又道:“而且若是添几味香料,能把羊肉炖得更有层次。到时再加上绿豆粉丝,保管好味。”
  云婶两口子听得一愣一愣的,确认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云婶突然懂了。
  这小娘子,是想把摊子往大了铺啊。
  光靠她一人一锅,气力甚微,可若是把他们这羊肉铺子也发扬起来,两家一联合,就不一样了。
  如此想想,人家既愿意将宝贵的吃食方子教自己,还愿意让自己拿去赚钱,如此大方,且机会难得,自己也没必要再推脱。
  与阿庄叔两人合计了一会,下了决心。
  道:“那行,我们两口子明日就把羊肉泡馍卖起来,且这两日我便再去买几套桌凳,阿梨只管招呼人过来坐,咱有钱同赚。”
  -羊汤铺子不似江满梨那般卖完作罢,是要开到酉时闭市的。
  云婶便趁着食客少,跟着江满梨朝南去那处卖酒水香料、咸菜肉脯的市场,买了茴香、八角、肉豆蔻等一干香料,又买了好些绿豆粉丝,带回去,从炖羊肉开始,还原了羊肉泡馍的完整做法。
  不得不说,毕竟是卖了二十年的羊汤,滋味本身甚好,只加些许香料进去,便更上一个档次。
  江满梨意满离,带着自个也买得的一些香料,拉车回了家。
  刚走至街口,老远便看见自家院门口放着个小竹篾提篮,笑了,等走过去一看,里头果然躺着四五个大个头、还沾着些许草稞的新鲜鸡子。
  不用问,是吴大娘子猜着她不在家的时间,悄悄送过来的。
  自那日给吴家送了虾饺和梨儿酥之后,江满梨每日回来,都能在家门口寻见这么一小篮鸡子。去谢过,吴大娘子还是坚持要送,她便也只好收着。
  今日数数,统共有三十来个,江满梨前世最喜欢那颇有名的o巴佬卤蛋,正好拿新买的香料用上。
  与茶叶蛋不同,卤蛋须得去壳泡煮,使味道沁入蛋黄,吃起来才足够香。虽会少了茶叶蛋那样剥开后冰片状的漂亮花纹,有些遗憾,但滋味,以江满梨的喜好来讲,绝对更胜一筹。
  去壳的熟鸡子,加冰糖酱油、八角香叶、花椒辣椒,少许老姜片和稍多的盐,小火煮至蛋白呈漂亮的琥珀色,浸泡半个时辰,取出风干。
  待到表皮完全干透,再放回锅中沁煮,再风干,如此反复至少五六次,卤得表皮成浓郁的棕褐色。
  捞出一个用手掰开,蛋白紧实弹手,蛋黄颜色变深。闻一闻,微微的辛辣伴着卤料的滋味扑鼻,咬一口,外层至脆至弹,内里又绵又沙,咸甜适中,唇齿皆是卤香。
  配碗白粥或是汤饼,俱美矣。
  江满梨就着小提篮铺了干净纱帕,装上几个送去吴家,又分些给东院的阿香婶和北院的申阿婆。
  剩下的,明日带到小市去,合着羊肉泡馍,且当个第二波的新品试水。
  第6章 得了便宜桌椅
  羊肉泡馍与卤蛋一上,大受喜欢。
  不止四套桌凳不够用,连碗勺筷箸都险些供不上了。
  多了一样吃食,云婶在铺子里全然誊不开手,打汤烙饼擀面之外的事,就全需得阿庄叔来管。阿庄叔便一边擦桌上菜招呼客人,一边还要见缝插针地拿澡豆洗涮碗筷,忙得晕头转向。
  江满梨这边更不用说了,卤蛋拿小竹篾筐装着,摊子支好,刚摆上台面,就被提前来排队买生煎的食客盯上了。
  穿素绸衣的食客郎君两眼放光:“小娘子这又是何新式吃食?”
  因着今日有两种吃食可售了,江满梨便在板车左右各添了一根竖杆,以小木牌子写了两个菜牌,各拿草绳串起来,悬在杆子上,正好就高出她额头两拃。
  此刻指了那写着“香卤鸡子”的木牌道:“是以药材香料制的鸡子,咸香适口,外弹内沙,最适宜朝食来吃。五文一个,郎君来一个?”
  那郎君一听,咸香,又弹又沙,还适宜朝食,毫不犹豫道:“要一个!”
  这一声要字叫得响亮,后面的食客还没看见东西呢,只一听,立马凑过来:“我也来一个!”
  然后便是十几个卤蛋,顷刻间脱销。
  排得稍微靠后些的没买到,怨声不断,每买些生煎就得问问那卤鸡子到底是什么样,抱怨几句,又问明日还有没有。
  弄得江满梨一边装生煎、包生煎、还要一边笑着赔不是,保证明日一定多多备货,可谓痛并快乐着。
  而那十来个排在最前头、买到卤鸡子的客人则是另一番光景,高兴得不行,一并找地方坐下了慢慢品,边吃还要边大声分享用户感受,仿佛是得了什么稀世珍品。
  有个买了两个卤鸡子的,甚至加了两文钱卖出一个去。卖完了摩拳擦掌来问江满梨明日几时出摊,仿佛已经做好了当黄牛的准备。
  素绸衣的郎君顶着身后站着吃生煎的几人艳羡的目光,一口卤鸡子、一口生煎包、一口羊汤,摇头晃脑道:“这生煎吃的是个暄而软,这鸡子吃的是个紧而弹,葱香配咸香,妙极了!”
  哈哈笑着又道:“诸位明日只管买,某替大家尝过了,不好吃找某!”
  勾得看客们那叫一个馋,又买不到,怎办?
  吃碗同为新品的羊肉泡馍咯。
  -同样嘚瑟的在大理寺衙门里还有一位。
  贺骥两只筷箸夹着个卤鸡子,从围观几人眼前缓缓过了一遍:“闻闻,闻闻,这卤香,八角香叶,花椒辣椒,就问诸位香不香,香不香?”
  却是过到一绿袍俊俏郎君面前时,对方猝不及防张口,咬去一大半。
  “林子韧!”贺骥跳将起来,一口把剩下半个鸡子塞嘴里,含糊不清,“我跟你拼了!”
  林柳腿长手长,躲开去,还顺手掂走桌上最后一个生煎吃着,道:“谁让你不给我也带一个?”
  贺骥气得龇牙咧嘴:“我好不容易才抢到这最后一个卤鸡子!那商贩小娘子说明日保管有许多,明日再给你也买不行么!”
  林柳一听:“明日保管有?”
  贺骥点头,把林柳手里剩下的半个生煎一把抢了回去,道:“再说了,你也可路过小市,怎不自己进去买?”
  又对着廨房里低头吃生煎、嗦粉丝泡馍的另几位员外郎道:“还有你、你、你、诸位,我要不不当这个寺丞算了,改当大理寺外送脚夫,诸位奉钱不少,多给我打赏些,不仅能给诸位送朝食,还能送午食暮食呢!”
  贺骥低头,啪啪拍了几下方才弄皱的公袍。
  自打那日大理寺这些贪吃懒做的家伙吃了他与林柳拿来的生煎包,就日日要他代买,还说甚么,他住得近,方便。
  唭,这几位住得也不远呐,谁不在挨着象福小市的四坊之内?
  龚昱龚司直一手捧着生煎,一手抬一根手指,揩下眼角的眼眵,道:“那也得日日起得来才行,幸亏有仲驰,否则我还得像以前那般,日日饿着肚子办公。”
  旁边宋钊宋寺正也点头道:“仲驰身体强健,比我等精神抖擞,想着仲驰买的朝食在衙里等我,我日日出门时便安心许多。”
  其他几个吃了贺骥买来的生煎包、羊肉泡馍的,也一人几句,纷纷附和。
  贺骥哼一声,不再去说,此时接了这些人的高帽,只会被困在竹竿顶上下不来。
  却是看向一旁的林柳,目露些许疑惑。
  自刚才问他怎不自己去买后,这家伙到现在竟然未吭一声,安静如鸡,还不知何时摸了本书拿在手中,装模作样地看起来了。
  想起来,从那日买了生煎之后,这小子确实不再去过象福小市,总是推脱孟寺丞给的公务繁多,连偶尔午食和茶点都是托他去买回衙里吃的。
  难道真是近日新政陆续下放,少卿大人压力颇多?
  一群人说的说,吃的吃,疑惑的疑惑,廨房门口忽而一响动,抬起头,就看见孟寺卿走过来了。
  连忙放下手中的吃食,站起来行礼。
  林柳搁了书卷起身,恭敬道:“老师。”
  孟寺卿五十多岁,高颧骨,眉须皆长,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说话亦柔声和气,笑着对年轻下属们点点头,目光落在案桌或空或满的油纸袋上。
  哟了一声,笑道:“象福小市新开的生煎摊子,某也常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