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嗯,爹爹去惩奸除恶,去当大英雄了。”宋妤儿轻抚了下她乌黑的发心,低声道。
  “哦?爹爹是大英雄?”昭蓉两眼冒光,一副崇拜极了的模样。
  宋妤儿看着她希冀的眼神,轻轻颔首,认真道,“对,你爹爹是大英雄。”
  “爹爹真厉害!”昭蓉自从那日被姜武从凌云峰救回来后,就特别崇拜他,眼下听说他还是大英雄,就更崇拜了。
  宋妤儿摇头轻轻的笑着,顺便问起她这几日的功课。
  因侯府里只有昭蓉一个小姐,所以每一门课的夫子都只围着她转。
  昭蓉平时上课时,嫌弃夫子烦得很,但是现在听宋妤儿问起她的学业,却表现的异常好学。
  凡是要求背的,都能一字不差的诵出,还有一些经文的意思,也都说的头头是道。
  宋妤儿满意了,忍不住想要奖励她,便问起她想要什么。
  昭蓉转着手指想了想,认真道,“我想和娘亲、爹爹、哥哥,一家人团聚,永远不分开。”
  宋妤儿听她如此许愿,心里觉得又诧异,又愧疚。
  这五年来,她一直觉得自己没有错。觉得她离开槐树村,离开姜武,离开两个孩子是理所应当的,因为他们是宿命强塞给她的,并不是她真心想要的。
  可现在,却突然发现,孩子是最无辜的。他们明明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但是却要背负长辈的脾气和罪孽。
  想到这些,她的鼻子有些酸,眼眶红红的。
  昭蓉瞧见了,小心翼翼的问,“娘亲也想哥哥和爹爹了吗?”
  宋妤儿点了点头,略顿,调整好心情,又问昭蓉,“除了这个愿望,你还有什么愿望,还想要什么,你告诉娘亲,娘亲一定给你。”
  “那……我想吃冰糖葫芦。”昭蓉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天真的说道。
  宋妤儿想了下,那貌似是坊间一种酸酸甜甜的小吃。沉吟片刻,正要吩咐碧痕去让厨子学着做,结果正要开口,昭蓉却用力的扯了扯她的衣角,巴巴的看着她道,“娘亲,我想去集市上吃。”
  “去集市上?”宋妤儿觉得有些为难。外面太乱,贸然出去可能有些不太方便。
  “嗯,我想去集市上。”昭蓉又强调了一遍。
  宋妤儿本来就有心想要弥补这仅剩的一个女儿,是以天人交战了很久,最后到底是选择了妥协,轻轻捏了下她的小鼻子,笑道,“那就听你的,我们出去。”说着,她让碧痕去安排车马。
  然后自己带着昭蓉往外走去。
  到府外时,马车刚好套好,随行的还有七八个侍卫,是宋老夫人之前从南邱苑拨给宋妤儿,负责她安全的。
  宋妤儿没有多说,直接上了车。
  定国候府距离东市不远,驾车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
  马车停下后,宋妤儿带着昭蓉下了车,和车夫约定好再碰面的时间,就让车夫将马车赶走了。
  七八个侍卫则留在原地保护主子。
  集市上的空气的确比侯府里能新鲜些。置身其中,就连原本不想出来的宋妤儿都觉得心情不错。她牵着昭蓉,领着碧痕往前走去,随意打量街道两旁的店铺。
  “娘亲,冰糖葫芦……”在经过某家绸缎庄时,昭蓉突然大叫一声,兴奋的往前跑去。她的力气有些大,宋妤儿被她扯的往前冲了几步,眼看着要跌倒。
  一段着蓝色锦衣的胳膊突然递了过来。拦住宋妤儿,待扶她站稳后,年少的男子扬唇一笑,道,“宋小姐,幸会!”
  “九……九皇子……”宋妤儿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容颜焕发的男子,模样有些失措。
  037 污了名声,他竟然做出这种事情!
  “正是本宫。”楚贻廷很满意宋妤儿能认出他来,弯唇浅笑,做出一副如玉端方的模样,看着她姣好的面容,缓缓道,“没想到多年不见,宋小姐还能记得本宫。”
  “殿下言重了。”宋妤儿垂首客气。
  刚才惊慌,她没注意到他的措辞,现在冷静下来,听他又以“宋小姐”称呼,才发觉不对。默了片刻,她捏紧了昭蓉的小手,忍不住出言提醒,“不过妾身已经成婚,若是可以,还请殿下以妾身夫家的姓氏称呼妾身。”
  “如此,倒是本宫失礼了。”楚贻廷脸上笑容一僵,继而开口,改唤了声“姜夫人”。
  宋妤儿轻轻福身,“九皇子贵人事忙,妾身就不耽误您时间了,请恕妾身先行告退。”
  “姜夫人莫急。”楚贻廷好容易得见宋妤儿一次,如何能轻易放她离开,只见他目光一转,又落在昭蓉身上,悦然道,“这位小娘子可漂亮的紧,可是姜夫人的亲眷?”
  “回九皇子的话,这是小女昭蓉。”宋妤儿恭谨回话。
  楚贻廷又问,“昭蓉?是哪两个字?”
  “青天白日的昭,蜀锦芙蓉的蓉。”宋妤儿淡淡解释。
  “好名字。”楚贻廷赞了一句,“姜夫人真是才貌双全。”
  “这名字是妾身祖母取的。”宋妤儿客气的微笑。
  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适起来。她是有夫之妇,若是被外人瞧到与九皇子当街攀谈,只怕会惹人非议,更有甚者,直接被扣上水性杨花,嫌贫爱富的帽子。
  她想走,可偏偏楚贻廷就是不给她先行离开的机会,他甚至伸手在昭蓉头上轻轻抚了一下,笑意潋滟道,“真乖,本宫要是也有这么个漂亮听话的郡主就好了。”
  宋妤儿听他这么说,心倏地收紧。总觉得事情的发展似乎超过了她的预期。
  果然下一刻,楚贻廷又抬起头来,看着她道,“姜夫人,不知本宫有没有这个荣幸,做小昭蓉的干爹。”
  干爹!?
  宋妤儿皱起眉来,她印象中,九皇子好像还没有成婚!连婚都没有成,就急着做爹了,他这是什么操作。
  想到这里,她不由看着他语重心长道,“殿下若真想要个女儿,应该先进宫去求皇上赐婚……”别有事没事来跟她抢孩子。一个兰菱儿已经足够了,她可不想再有一个男版的兰菱儿。
  “本宫只是觉得,跟昭蓉有缘的很。”楚贻廷听了她的提议,仍仍坚持要认亲。摆明了要为难宋妤儿,不认了昭蓉这个干女儿决不罢休。
  宋妤儿拿他没了办法,又不能出言得罪,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强行转移话题道,“殿下,妾身府上庶务繁多,该回去了。”说着,她朝他屈了下身就要离开。
  谁知,转身时,楚贻廷却出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殿下自重!”宋妤儿回头,用力将自己的手抽回。明净的眼里陡然冒起火来。她没想到,当今皇上最宠爱的第九子竟然是这么一个登徒子。连已经成婚的妇人都不放过。
  楚贻廷仍不死心,看着她昂头道,“宋妤儿,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的来求本宫的。”说完,他勾唇又不怀好意的冲她笑了一下,然后才转身离去。
  宋妤儿被他这么一搅和,哪里还有逛街的心情,带着昭蓉就往回走。
  昭蓉虽然不知九皇子的身份意味着什么,但是想到那人要做自己的爹,就无端讨厌,她从小寄人篱下,惯会察言观色,看的出宋妤儿心情不好,倒是没再吵着要吃东西。
  最后还是碧痕看不下去,开口道,“夫人,要不你先带蓉小姐回车上避着,我再去买些小吃来?”
  宋妤儿闻言,低头看了瘪嘴不敢做声的昭蓉一眼,点了点头,示意她快去快回。
  车夫停马车的地方有些远,宋妤儿牵着昭蓉,跟着侍卫走了好长一段路,才看到马车。
  上车后,宋妤儿朝昭蓉抱歉的笑了笑,道,“是娘亲不好,没有带你玩的尽兴,你若是真喜欢外面集市,等你爹爹回来,让他再带你去可好?”
  “嗯,蓉儿听娘亲的,娘亲说的,都是对的。”昭蓉懂事的宽慰宋妤儿。
  宋妤儿被楚贻廷搅乱的心情微微平复。
  等了约莫有一刻钟的时间,碧痕才回来,她提着大包小包上了车子。笑眯眯的,一一向宋妤儿和昭蓉介绍,“这包是糖炒栗子,这包是松子糖,这包是糖渍青梅、这包是酸梅干……还有胡饼、芝麻焦圈、鱼汤包子……”最后又变戏法的从身后拿出两串冰糖葫芦塞到昭蓉手里,“蓉小姐,你最喜欢的,吃吧!”
  “娘亲也吃。”昭蓉接过冰糖葫芦,两眼放光,但是却没有立刻咬上一口,而是探到了宋妤儿嘴边,眸光晶亮道,“很好吃的。”
  宋妤儿看到这裹着冰糖穿成一串红的诱人的山楂,脸上表情却有些微妙,怔了一会儿,才试探着咬了一口。
  嗯,果然是酸酸甜甜的。
  将口中的山楂咽下去后,她笑着摸了摸昭蓉的头,道,“吃吧,两串都是你的。”
  “是,娘亲。”昭蓉答应一声,欢快的啃了起来。
  宋妤儿闻着身边各种吃食的香甜味,思绪忍不住飘回到当年……
  槐树村地处偏僻,离最近的城镇都有六十多里路,平日里很少能见到外面的人,也少有卖东西的货郎出没。
  她在姜家呆了整整一年,才在快过年的时候见过一次转村走巷的货郎。
  货郎挑着两只木箱,一只木箱里是家里平常用的一些小物件,门锁、碗碟什么的。另一只木箱里则是各种果脯吃食。也有冰糖葫芦,小小几串。
  她那时已过了整整一年的苦日子,不知为何,看见那串冰糖葫芦就咽起口水,想吃的很。
  姜大娘就站在她身边,见她馋的厉害,狠狠瞪了她一眼,不过最终还是拿了钱去买了一串回来,就在她以为这大娘刀子嘴豆腐心,到底还是舍不得她看她干馋时,人家却当着她的面,将那串冰糖葫芦给了正在姜家帮忙拆被子的兰菱儿。
  而她,就站在院子里,眼睁睁的看着兰菱儿吃完了一根冰糖葫芦。
  那时的心情,到现在已经冲的很淡,尤其是在她恢复记忆后,几乎不会再刻意想起,可今日,蓦然回首,却发现还是心酸的很。
  冰糖葫芦这种东西,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了……
  回到侯府,宋妤儿让碧痕送昭蓉回靑梨园,自己一个人回了洛神阁。
  洛神阁中,青瓷三人见她回来,都争着献殷勤,素月伺候她更衣,婵娟伺候她净手净面,青瓷则冲了玫瑰露递到她手里。
  一早下来,身上的疲惫倒冲淡不少。
  碧痕回来时,她已经靠在榻上看起书来。
  “青瓷她们倒是会照顾人。”看着宋妤儿舒服的模样,碧痕忍不住醋了一句。
  宋妤儿抬头看向她,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冲她道,“那你可得再殷勤一点儿,不然会失宠的。”
  “是,夫人!”碧痕笑着答了一句,顿了顿,又道,“对了,奴婢刚从蓉小姐那里听到一件事儿,夫人想不想知道?”
  “你说。”
  “蓉小姐说,恪少爷身子之所以弱,是因为在他幼年时,兰铁牛曾经打算将恪少爷扔进便桶中溺死……她瞧见了,及时去求了兰姑娘,这才令恪少爷免于一死。不过至此后,身子却是坏了,一年到头来,总有几个月是要吃着药的。”
  兰铁牛!兰菱儿的兄长、那个杀猪汉!
  他竟然做得出这种事情!
  宋妤儿气的脸色惨白,想象着行恪被溺的惨状……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夫人,您……”碧痕被宋妤儿的样子吓白了脸,生怕宋妤儿挺不住直接晕死过去。
  所幸宋妤儿承受住了,她泪光莹莹的垂下头,任眼泪一滴一滴砸在绣了海棠的衣襟上……悔道,“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是我太自私,我当年应该将他们带回京城的,都是我的错……”
  “夫人,你别这样,奴婢害怕。”碧痕见宋妤儿情绪崩溃不稳,焦急的劝道。
  宋妤儿却听不进去,她闭上眼,只要一想到兰铁牛蓄谋要杀死行恪的画面,就心疼的窒息,左胸口好像压了一块巨石,又像有人拿着匕首在里面翻搅。
  她的行恪,不过才五岁大小,就经历了这么多次生死一线。
  她这做娘的,对不住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