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节
  没有人听见他声嘶力竭地哭喊,乞求。
  只有人拽着他的手,将他拽离岸边。
  ……
  所以,活着重要吗?
  好像也不重要了。
  那死去有意义吗?
  死去会变成连自己都无法宽恕的罪人,会让那个拼尽全力,将生还的机会让给你的那个人,所做的一切变成一场毫无意义的笑话。
  所以,他只有活下来。
  从那一天起,他便没有了赴死的资格。
  西山好吗?
  西山是很多人眼里羡慕的生活的地方,中式园林,独栋独栋的别墅,优越的居住条件,康复的疗养胜地,四季风景如画,但这儿也是一座困顿的心牢。
  将他一生都困在这里。
  没有自由。
  不是身体上的自由,而是灵魂自由。
  他一生都要活在自责与愧疚之中。
  ……
  所以,时舒当初教他游泳的意思是——
  不仅仅是,不要把生还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更是,不要连累了别人的生还机会。
  “那董助,你……”
  他跟他一样,对她的心思并不单纯。
  他跟他也一样,他也害怕失去她。
  所以,他在用他的方式,留在她身边。
  也留在时董的身边,成为左膀右臂。
  但他们其实不同。
  高博起身,将院门关上——
  他平静地跟徐欥挥了挥手,说:“不是每个人手里都能够握有一张入场券,走进她心里。”
  “我比你更早地等在这里。”
  -
  她需要的,从来不是守护者。
  而是感知者。
  -
  徐欥站在侧院的将军门外。
  她的院子外面开着成片的鲜花,比起董助院子里单一的芍药,侧院装下的是一整个春与初夏。
  风势渐大,花枝弯腰曲背。
  绕墙的藤蔓,色泽翠绿,蓊郁。
  天空中开始丢起了雨点。
  耳边是风声穿透竹林,簌簌作响。
  徐欥留步,选择了直接给她打电话。
  时舒正坐在侧院里的四角凉亭中,斜斜地坐着,几滴雨珠落在池塘里,几条小鱼儿游过她面前,雨水的波纹被鱼儿的嬉水痕迹一并吞没。
  松松握在手中的手机,嗡嗡振动几声。
  她垂眼,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来电人。
  等了足足有两分钟,见对方似乎对打通她电话这件事情足够执着,她才姗姗接通。
  大约是意识她这电话接通不易。
  甫她一接通,他便先开口:“您现在在做什么呢?”
  这一瞬,她也知晓了,清净又惬意的庭院,她心中那一抹燥意源于何处。
  他的声音清润,像这夜晚寂静的庭院,清风竹影,让人寻找到心灵的片刻安宁。
  她因此问:“徐助理现在,是在跟我没事找事吗?”
  “不是。”他说:“您看出来了吗?比起没事找事,更准确的说法是,我是在跟您没话找话。”
  他的幽默属性解锁,现在哄人开心的本事渐长。
  不过,时舒无动于衷,懒散地应他一声:“嗯。”
  大约他又意识到了她这冷淡的态度,她是不会告诉他的,她现在在做什么,她不会跟他分享她的生活。
  他因此没话找话到了一定的地步。
  他开始主动跟她分享起来他的生活:“我刚才喝酒了,在董助的院子里,和他喝的酒。”
  不等时舒回答,但似乎他也确认了电话没有被掐断,他继续分享他的生活:“喝酒可以做ppt,做ppt也可以喝酒。”
  时舒:“……挂了。”
  就在时舒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她听见他说——
  “您已经罚我做了两个礼拜的ppt了,我不想再做ppt了。”
  时舒随口问:“那你想做什么?”
  他回答得很快——
  “我想见您。”
  不知道,他是没经过大脑的思考。
  还是,他思考了很久。
  总之,他回答得很快。
  时舒没开免提。
  但或许是听筒漏了音——
  亭子外面的雨点儿,落得密集了起来。
  池塘深处的鱼儿翻了身,涌上水面,欢快地抖来抖去,抖得莲叶摇摇欲坠,粉白的睡莲睁开了惺忪的眼。
  她的心跳像这——
  骤急的雨。
  活泼的鱼。
  惊扰了的莲。
  乱,又无序。
  她听见——
  他的声音像这——
  沉稳的烟色。
  安逸的石桥。
  坚定的榕树影。
  克制又欢喜。
  时舒捡起立在美人靠长椅边的一把黑伞,不动声色地问:“徐助理,喝多了?”
  “我就只喝了一杯酒,您肯定不知道,我的酒量挺好的。”
  院子里的灯亮了。
  照着曲径通幽处。
  黑色的伞面撑开,在雨夜中炸开一朵黑色的花,像黑巴克玫瑰一样,高级又有质感。
  她说:“嗯。”
  “所以,接下来我对您说的,都是我的心里话,清醒着的,心里话。”
  尖脆的高跟鞋踩在潮湿的石板路上,雨水扑着伞面,和他的声音,谱成一曲和谐的调子。
  “您在质疑我的动机的时候,如果能够再多一点儿对我的信任,就好了。”他说。
  晚风一吹,鼻尖里灌入的都是初夏的花香气。
  分不太清是院子里的味道,还是听筒里那个人留给她的印象。
  天黑了。
  雨刚下,还有没退场的月亮,攀在百年石榴老桩的枝头,藤蔓缠绕,光影婆娑。
  她听到电话里的声音温和清润,但也不卑不亢:
  “那您是不是就会相信,第二个选项和第三个选项,都不是我能够做出来的事情,您是不是就会相信,我并不是一个轻浮的人。”
  时隔半月。
  他们之间,是由他主动提起了这件事情。
  他一直知道的,她在介意什么。
  时舒也因此知道,她没有缓冲的时间了。
  她只能选择在此刻,去听他的答案,他的解释,他的说法,他这个出题人给的选项,能不能被她接受。
  时舒低低应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