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节
  姚青椒此言一出, 屋内,姚千枝和姚千蔓都怔住了。
  今日, 姚家人的聚会——两人都没找她参加, 到不是不认同她这个‘义妹’, 而是觉得……没有必要。
  姚青椒这姑娘,说真的确实是普普通通, 找不到什么出色地方。她是农家女出身, 八岁家里遇事让爹娘卖了, 辗转进姚府, 贴身伺候古代小妞儿。姚家不是什么真正的大户人家,规矩不严, 姚青椒同没受过什么‘大丫鬟教育’——历经勾心斗角之类的,一主一仆, 相处的挺自在。
  后来, 古代小妞儿一个失足掉进水里,当初姚青椒并不在她身边儿, 是听见呼救声才急慌慌赶过来,见这情况, 奋不顾身一跃跳进水里,把古代小妞儿救上来——姚青椒不会凫水……
  一主一仆, 两人伤寒了足有两个多月,缠绵病塌,病情反反复复,随后, 姚青椒身体壮实,终归养好了。而古代小妞儿就倒霉一点——挂掉了。
  这才有姚千枝的到来。
  不过,古代小妞儿挂了,姚家人不知道啊。认了姚青椒的恩,季老夫人做主放了她的奴籍,且,碍着她是被爹娘卖的,无处可归,姜氏就干脆收她做了‘义女’,还给了‘姚’姓。
  一应份例,都跟姚千枝一样。
  从仆到主,算是完美逆袭。
  但是,可惜的很,福没享两天,姚家合族流放了!
  姚青椒同在其内。
  没了奴籍,她不用被官卖。做了义女,她得跟着流放。
  在当时看来,真不知是喜是悲了。
  “好端端,你去燕京做甚?是谁跟你说了什么吗?”姚千蔓侧头看了姚千枝一眼,见她没开口的意思,便主动问,“你莫要怕,坐下慢慢说。”言罢,就上前拉住姚青椒,将她拽坐在到贵妃塌里。
  随后,她和姚千枝抬步,坐到了姚青椒对面。
  掀眼帘上下打量着姚青椒——她和姚千枝同岁,个头不高儿,圆圆的脸儿大眼睛,脸上有些小雀斑,相貌嘛,说好听点是清秀,说实际点是普通。
  相貌一般,人才平平,说真的姚青椒没给姚千蔓留下什么深刻印象,就记得她上过半年‘扫盲班’,勉强识得些字——还是三婶闲聊时提起的——余者,就是她随三堂妹进过一次燕京,‘旅程’中最大的成就,就是提醒三堂妹看了姜母一趟,安抚了三婶那颗惦记老娘的心。
  当初,三堂妹离京的时候,是把胡雪留下,而不是姚青椒,这就很表明问题了。
  她不是一个能管事,能撑的住场面的人。
  这跟她从小受的教育有非常大的关系。
  “要真有人在你耳边说了什么颠三倒四的话……青椒,别瞒着,直说就是。你救过三妹妹,三婶认了你,我们就把你当成亲妹妹了,不用顾忌旁人。”姚千蔓柔声,眉头微微蹙着。
  她并不觉得‘进京做质’是姚青椒所想,而是有谁在她面前明示,或暗示了什么,让她不得不出面主动要求。
  毕竟,她是姚家的义女,是进了祖谱的,这等时节,说要派个人往燕京做‘质’,选择牺牲之类的,她是比姚天赐更‘应当’的。
  不说什么恩情不恩情,单说姚天赐是打出生就在姚家,姚敬荣和季老夫人手把手养活起来的……而,姚青椒呢,丫鬟出身,十四岁才成了‘义女’,这其中感情就不一样啊。
  姚千蔓到不是怀疑是自家人相逼的,她有自信,她家人不是那样脾性,做不出这样事情。不过,姚家军人多嘴杂,这事她们没瞒过谁,光明正大的找家人回来商量,有心人自然能看出不对来,自做聪明的想给‘主家分忧’,这个——还真是避免不了。
  “大,大姑娘,没,没人逼我,是我自己愿意的。”出乎姚千蔓的意料,面对她的问题,姚青椒竟然摇头否认了。
  “没人逼你?那你是要做甚?”放着好好日子不过,非往燕京走一遭?
  姚千蔓挑了挑眉,感觉有些不解。
  姚青椒——纵观她这些年的行事作风,一直猫宅子老实伺候三叔三婶……不像个胸有大志的人啊?否则,姚家军那么多机会,军中、政界、商业、实业……她想努力,想奋斗,谁都没拦过她啊?
  哪怕她得到的待遇,确实没有姚家姐妹们好,没有人一步一步的帮着扶着照顾着。但是,同样的,她的机会也不少,最起码,真想脱离内宅,看看外面风景的话,跟三婶提一句,没什么难的。
  自流放初始,三堂妹忙着奔命,忙着大业,已经很少有空闲时间承欢三叔三婶膝下。姚青椒做为义女,替三堂妹孝顺爹娘,照顾幼弟,做的是真不错,三婶疼她疼的并不比亲生的差,姚青椒想出头,其实是挺容易的事儿。
  那么时候没出来,这会儿,往燕京奔,做个‘质子’,说是性命危险没想象中的大吧,终归没有留在四州做做纺织,干干后勤安全,姚青椒这时候冒头儿……她图什么啊?
  姚千蔓很疑惑,一脸不解的追问。
  姚青椒就看着她,腼腆的笑笑,眼神上下舔着她身上华服,鬓边首饰,脸上露出根本控制不住的痴迷羡慕表情。
  “大姑娘,其实我别旁的意思,就是希望日后能过上那种……”她舔着嘴角,眼睛直勾勾盯着姚千蔓坠在发间,那一串儿龙眼大小的金珠,喃喃说:“……那种每日斗鸡走狗、游手好闲、然而还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日子。”
  “啊?”这话说的姚千蔓一怔,满面迷茫,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她不能置信的看姚青椒,见她依然腼腆笑着,没有辩解的意思,就面无表情的侧头问姚千枝,“三妹妹,她说她想当个纨绔子弟,从此混吃等死,这意思……我没理解错吧?”
  姚千枝同样懵了,茫然的点点头。
  两人目光一同投射向姚青椒,屋里瞬间安静下来,窗外,两只乌鸦挥舞着翅膀从高空飞过,发出‘嗄嗄’的粗哑鸣叫。
  气氛一时尴尬极了。
  只有姚青椒含蓄的笑着,手指不安的在裙摆处扭动。
  好半晌儿,足足有一柱香的功夫,眼见姚千蔓被那一句噎的‘败下阵来’,姚千枝轻咳一声,不得不开口,“青椒,你既然是有,呃,那样的志向,就,就总督里住着吧……”风吹不着,日晒不着,不缺衣不缺穿的,“做甚还要去燕京?”这跟你的人生目标不符合吧?
  她轻声问,神色多少有点好奇。
  说真的——姚青椒这人生目标真是,哎啊,想想其实挺美好。
  “大人,我,我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丫鬟罢了,本没多大的功劳,到蒙义父义母看重,做了主子姑娘,心里忐忑着呢,哪好安享富贵……”姚青椒呐呐的说。
  丫鬟救主——说真的就是正常操作,那天姑娘会落水,还是她照顾不仔细,把姑娘一个人扔在湖边的原故,虽然她后来拼死把姑娘捞出来了,算是将功抵过。一般人家,宽厚些的许是会打赏,会放奴籍。刻薄点儿的,说不准还要罚呢。
  毕竟姑娘病卧床塌两个来月,差点死了。
  姚家是真宽厚,知晓她没有归处,还收了她当义女,她个小丫鬟翻身做主子,很是享受着了轻闲……
  哪怕没过几天就流放了,然而,那一路风尘,姚家人没少照顾她,她那样的身份,驴车是她坐,干粮归她吃,遇见土匪都是男主子们把她挡身后儿,这样的人家,真不枉废她顶着爹娘的打骂,舍弃了高门贵院,非要让伢婆把她卖进当时还是小官门户的姚家。
  “做了多大的事,享多大的福……”看着姚千蔓不解的目光,姚青椒抿着唇低声解释。
  想得着什么,就得有付出。像她,拼命救了姑娘,因此得了自由身,做了义女。被连累着流放边关,不抱怨不叫苦,主子们就对她亲近不少,好生照顾义父义母,在这总督府里,就有她一席之地……
  但是……
  “你是觉得救三妹妹的‘功劳’,并不足以让你未来享受,呃……斗鸡走狗、游手好闲、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日子?”姚千蔓找回声音,神色带着几分好笑。
  偏偏,姚青椒还特别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一脸小模样儿,到让姚千蔓越发觉得有意思。
  “那以往那些事儿,进学堂、建工厂、做后勤……不是没机会啊,你怎么到挑了个进燕京的活计?那不是美差,危险着呢!”看着姚青椒,她半是调侃,半是提醒的笑言。
  就怕她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还当进京是纯享福呢。
  “我知道危险,只是……”姚青椒垂下头,用手指戳着炕桌面儿,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的道:“只是不想吃苦,念书做工都那么累,我没本事,周全不来,管事当不得,就得做小工儿,根本不是享福……”
  “所以你宁愿冒险?”姚千蔓截话,哭笑不得。
  姚青椒就点头,脸上讪搭搭的。
  她是京效乡里出生的孩子,家里老三,上头一兄一姐,底下一弟一妹,正正卡当腰儿,是最不被重视的,小时候没板凳高就得干活儿,八岁上头,哥哥娶亲没聘礼,家里就把她卖了。
  姚家人性格在是宽厚,买丫鬟进门都是为了干活儿,没有当大小姐供着的道理,在经过流放、种田、当土匪、打仗这一系列……
  累了小半辈子,姚青椒就想老老实实当个废柴,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想什么有什么的日子,根本不愿意进工厂、入学堂……就算是做后勤管事,不还是得晚睡早起,天天忙的脚打后脑勺吗?
  哪怕借了‘姚’姓的光,不用从底层往上爬,然而……瞧瞧自个儿家的几个主子姑娘们,那过的是什么日子?
  ——比鸡起的都早、比狗睡的都晚、比牛出的力都多,就算是嚼金咽玉,怕都没有滋味。
  实在是没功夫细品儿。
  这样的生活,一点都不符合她的人生目标。
  “青椒,你所谓的锦衣玉食,要‘锦’到什么程度?”一旁,看姚青椒一脸怕怕模样,姚千枝突然挑眉问。
  姚青椒就一脸她问到心坎儿的模样,“就,就像大长公主那样。”
  当初陪着自家姑娘进京,见识过万圣长公主府里的奢华,内宫门儿的辉煌,那般富丽堂皇的府宅,膏粱锦绣的门庭,真是晃花了没什么见识的,姚青椒的心窍。
  远远看过万圣长公主一眼,堆金镶玉的轿子,二、三十的宫女侍人伺候,华丽到她根本想象不出触感的衣裳,价值连城的首饰,日光下,映着一种如同姑射仙人般的雅致和奢华。
  万圣长公主,她裙下白靴子边儿点坠的那圈金珠,随便抠下来一个,就能买下八岁的她。
  足足做了好几个月的美梦,姚青椒忘不了那一幕,这辈子,她想做那样的人上人。
  “万圣长公主啊……”姚千枝侧目看她,神色有些莫名,“你的目标是她的话,这还真得琢磨了琢磨了。”
  那是先帝的嫡亲妹妹,是他夺嫡的时候,是立过大功的人。姚青椒如果想奔着那个位置使劲,总督府里照顾照顾义父义母,帮着查帐管管家什么的,还真是不够。
  甚至,哪怕她开始奋斗——无论在军政、商业还是实业里,要是没达到最顶尖儿的位置,立下汗马功绩,如胡晋之争中的白珍那般,起了决定性作用——‘长公主’高位,她可望而不可及。
  “没那么容易啊。”姚千枝笑叹。
  “嗯,我知道的。”姚青椒就点头,郑重的道:“所以,我想去燕京。”
  做那‘质子’,立那大功。
  好换取她未来漫长人生的荣华富贵!
  像长公主那样哒!
  “去燕京……就不算吃苦了?”姚千蔓歪头,感觉有点不能理解。
  姚青椒认真的回答,“当然不算了。”
  进军营是做官员管事,进京里是做候府小姐,那怎么能一样?
  “危险……就不怕了?”姚千蔓哭笑不得。
  姚青椒摇头,“用膳还能噎死呢,哪里不危险?”
  “用膳噎死跟进京做质,能一样吗?别人躲还躲不过来,你到上赶子?”姚千蔓捂着额头,一脸无力。
  姚青椒就垂眸,嘴里没说话,心里默念:别人?呵呵,‘别人’那是从小养大的孩子,就算同样姓‘姚’姓的不纯正,然而,‘别人’有血缘关系,是老夫人的亲外甥,她是什么?十四岁从丫鬟‘过渡’来的义女……她能跟‘别人’比吗?
  天不赐富贵饱足,就只能自个儿争取——当初被卖的时候,她没跟大姐一样哭闹不休,老老实实帮亲娘做了饭,给亲爹端了洗脚水,跪着哭求爹娘别把她卖到脏地方。
  到伢婆那里,她勤勤恳恳做事,小小人儿包揽了伢婆家所有的杂事,每天累的像死过一回似的,最后,伢婆指点了她,她放弃了进高门做烧火丫鬟的机会,进了姚家门。
  姑娘落水,她毫不犹豫跳进下救……
  主家流放,她二话不说追随而来……
  她真是没什么本事,无非就是起手不悔而已。
  此一回燕京做‘质’,是她这几年来遇见过的最重要的选择,成了,她未来半辈子人上人生活,败了,丢掉性命的可能性也不大,所以……
  “大姑娘,对我来说,这就是个机会。”无声半晌,她小声说了一句。
  打出生到如今,她活了十九个春秋,别的能耐没用,最大的好处就是颇具自知之明,她是没什么本事的人,像军队、工厂这些需要‘硬实力’的地方,她根本就混不出头来,强挤进去,其结果,无非泯然于众罢了!
  到不如拼那等不需要突出能力的差事,进京做‘质’,其危险性远高与难度,燕京有胡雪她们,自家大人同样不会不派人跟着,她需要做的,无非就是戳在那儿当个候府千金,顺便进宫跟韩太后搞好关系,且,她是个姑娘,深宫内庭里,她行事比姚天赐要方便的多。
  且,她的性格,同样更适应姚家军的‘展望’。
  毕竟,能说出想当‘长公主’这种话来,她对大晋的忠诚,那就可想而知了。
  “我比四叔要合适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