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力攻
  曹振彦乃辽阳人,大明天启元年,后金努尔哈赤破沈阳,曹振彦全家归降,从此成了当时还是贝勒的多尔衮家养包衣奴才,跟着主子辗转沙场,立功无数,仗着年轻勇猛,颇得多尔衮的赏识,积功做了汉军总兵,但是包衣奴才的身份始终未改,如今多尔衮贵为摄政王,曹振彦鸡犬升天,更加不会改了。
  来到山西,本是跟着多尔衮的,但是多铎的突然病逝,让多尔衮匆忙回京,曹振彦却被留下,作为援兵配给了博洛。
  博洛对汉人就没那么客气了,长期当炮灰用,曹振彦敢怒不敢言,还得死心塌地的干着,有苦难言。
  此刻进退不得,唯有板着腰板硬挺着,脚下却宛如生了根一般,原地踏步,就是不前进。那盾车仿佛有千斤重,杵在原地,半响都没有转动一下车轮。
  但这般拖下去也不是办法,看看明军两翼那几十尊黑洞洞的大炮炮口,想想那可怕的射程,曹振彦就心虚,自己现在距离明军前阵不过五里地,早就在大炮的射程之内了,大铁弹随时都可以砸过来,喀尔楚浑的下场即将降临到自己身上。
  正筹措间,却听到身后号角声骤然响起,粗犷的牛皮鼓声隆隆袭来,这是清军进军的信号。
  “大人,贵人们叫我们进军那!”有亲兵惊恐的凑近曹振彦道,半点没有以前面对南明军队时的威风气焰:“如何是好?”
  曹振彦胆子一横,把头上的铁盔正了正,发狠道:“还能如何?大伙儿一起上啊,大炮凶狠,也不过远远的发威,近了就打不着了,咱们动作快点,近了身就好了!”
  他皮肉发横的模样刺激了亲兵们,活到这时候的老汉军谁不是从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宿卒?人人都明白要在战场上活下去,不怕死才不会死,畏手畏脚的死得最快,于是众人一齐发喊,推着盾车就开始疾进。
  正在这时,却听身后又有车轮“扎扎”声音响起,扭头一看,只见两侧又有两队汉军推着盾车,疾如星火的追了上来。
  那两位带队的汉军额真曹振彦都认得,一人叫道兴,一人叫罗岱,都是左良玉之子左梦庚的部将,投降清廷后一直在河南平叛,此时山西吃紧,也调到尼堪手下来了。
  两人各率汉军三千,从曹振彦的两翼抄了上来,同时有骑兵从清军大阵中赶上,送来了尼堪的王令。
  “令曹振彦令汉军总兵道兴、罗岱,率汉军九千急速前进,攻敌正面,必得战果,不得有误!”
  “如破阵者,加半个前程,赏银百俩!”
  “如畏缩不前,以贻误军机论处!”
  道道王令,如催命符般灌入曹振彦耳朵里,他深深的侧头看了看旌旗飘摇的清军大阵,那里几乎所有的汉军战兵都被派了出来,跟随尼堪南下的就他们三个汉军将领,此时都派出来,显然是要拼命了。
  再仔细看看,大阵里有人影乱晃,似乎清军的死士营也在准备,那些人可是清军的破阵利器,死士营之后,紧跟着的锐士营多半也要上了。
  “王爷这是要硬上啊!”曹振彦吸了口气,皱着眉头想道:“为了这石岭关前的明军,看来要不计损失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把位置让给了一个亲卫,自己闪到人后,然后再次正了正头盔,弯下腰,把整个身形都躲进盾车的影子里去,扯开嗓门,用尽力气吼道:“向前!向前!都给我下死力气推!”
  这一声喝令就像打响了百米赛跑的发令枪,所有的汉军都卯足了劲、拼命的推着盾车的车架,不管不顾的向前猛跑,那盾车一辆起码有数百斤重,众人努力之下,竟然被推得几乎飞起,车轮在旷野中磕磕碰碰,就像一辆辆坦克般无视一切障碍疾进。
  九千汉军,近三百辆盾车,沿着数里长的宽大正面,奔袭而来。
  在两翼,刚刚被打得找不着北的蒙古骑兵也在蠢蠢欲动,他们纠集了更多的人,正在列队。
  而在清军大阵里,大量的女真八旗兵也在做着最后的准备,整理弓箭兵器,等待前面的汉军消耗过明军的火器之后,就冲上去破阵。
  磨刀赫赫,只为砍下王欢的头。
  尼堪和博洛把身边的所有军将都派了出去,各自领兵,两人达成共识,要想破解明军火器之法,唯有近战,女真近战无敌,一个八旗战兵可抵得上十个明军,这绝不是吹嘘,而是经过生死血战得出的结论,不但清军这么想,连明军也这么认可,甚至连王欢,也不得不承认。
  只要近了身,事情就好办了。
  在此之前,耗去多少人命都是值得的,就凭刚刚夔州军露的那一手,就值得这么做。
  而石岭关上,王欢却站得笔直,扶着城墙上的石头垛口东张西望,一点没有紧张的色彩,准确的说,还有些喜形于色。
  “好啊,终于忍不住了吗?我原以为还会再试探一番呢。”王欢嘴角微微抽动,竟是压不住的笑意:“尼堪这人倒是果断,宁可把手头的炮灰都耗在这里,也要击败我吗?”
  他轻轻捶了捶石砌的垛口,笑道:“太看得起我了,不过换做我是他,也必然这么做。”
  马万年再次紧张无比,站得高看得远,从他的视角看出去,面前的战场上,密密麻麻的盾车宛如排队冲来的大象群,遮挡住了身后躲藏着的诸多清兵,而更远处,旌旗下的大批清兵也结阵完毕,开始缓缓前压,各种颜色的罩甲方阵如一个整体般慢慢移动,与前面的盾车阵保持着数里的距离,恰好在明军炮火的射程之外。
  这种冲击模式,让他略有不解,瞧瞧表情诡异的王欢,马万年忍不住开口问道:“侯爷,鞑子前后军阵相距这么远,有什么用?难道他们不知道我们大炮的厉害吗?等前面的盾车被我们击溃,后阵的清兵冲上来的时候,我们的大炮已经准备完毕,完全可以再次击发啊。”
  王欢的指节在石头轻轻敲击,沉声道:“鞑子当然知道,前面的盾车的确是炮火,后面的清军也是破阵的主力,不过两者之间不得不距离这么远,否则我们的炮就能直接射击到他们的后阵了。”
  “他们距离这么远,只为避开我们一炮穿两阵,所以,在盾车之后发动突击的,不是后阵的步卒,而是两翼的骑兵。”
  “盾车吸引火器,骑兵跟随冲击,一波箭雨击破车阵,然后后阵的死士营恰好接阵,他们才是破阵的王牌,女真兵近战无人可敌。这时骑兵袭我两翼,三面夹攻,这三板斧下来,普通的军队再强也得崩盘,尼堪不愧是宿将啊,努尔哈赤练出了不少高水平的族人。”
  王欢语气平静的说着这番话,好似再说一件跟自己漠不相关的事。
  马万年愈加紧张了,他想了想,又欲开口,却被王欢挥手堵住了嘴。
  “不要吵闹,且看着吧。”王欢肃容起来,无比端重:“我夔州军天下无敌,此战是我们扬名之战,此战之后,全天下都会知道,野战无敌的招牌,应该挂到我们的门口了。”
  关城之下,军阵之前,李廷玉和马新田面容凝重起来,两人相对抱拳,互道珍重,然后策马离开,奔赴各自的位置。
  严明德的手,已经离开了腰间长刀,他眯着一只眼,双手抱着炮筒,仔细的通过炮身上标尺,估算着距离。
  松散的夔州军鸟统手身后的车阵中,一架架身管又短又粗,仿佛一个个大木桶般的轰天雷,被抬了出来,放到了车阵前挖好的浅坑里,穿着藤甲白袍的车营军士,小心翼翼的抱着一个个大药包,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