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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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修去世的消息,张士钊在去年九月便知道了,程家在仓佑城的宅子里里外外都挂了白绸,立了牌位,他还去上了香,便是以前再有什么怨恨,人都走了,也不必过于计较了。
  他也有想过苏清蕙,他并不介意她订过婚,也不信娘说的什么白虎星,那个在寒食节让他觉得明媚如春的女子,湿着鞋在水里折柳,指尖如透明般,自此在他的心上施了咒语。
  他在家中闭门苦读以待来年的会试,他一定要风风光光地再去京城苏府求亲,这一次,他相信苏清蕙不会有比他更好的选择。
  苏家所在的柏树巷附近都是官宦人家,这附近的几个巷子也都是一些四品朝下的人家,三品以上在京城,熬的就不单单是资历了,家族也是颇具底蕴才行,多是一些有根底的,而张家所在的一片是富贵人家集聚的地方,离柏树巷还有些距离。
  马车刚刚进城,张士钊便跳了下去,吩咐车夫道:“把姨娘和东西先送回老宅!”竟自个走掉了。
  李妍儿掀着帘子,想喊住,又怕惹得张士钊不痛快,张了张嘴,甩下帘子,对车夫呼喝道:“先去老宅!”
  这一次难得张刘氏生病,阮璎珞被留下来照顾那老婆娘,不然,这马车上估摸自个还凑不上来,想起临走前张三爷的叮嘱,李妍儿心里十分有信心,相比那个上不得台面的老婆娘情人的女儿,她这个江陵书香门第家的女儿,怎么算给张家做妾也是委屈的。
  想来,老宅里的张家祖母应该不会为难她才是!
  张士钊徒步走到柏树巷,一家家门额望过去,待看到苏府,微微顿步,守门的还是苏杰和苏贵,二人猛一见到张士钊都吓一跳,想着去年张士钊和程公子一起求娶小姐的场面,心下都欷歔不已,谁能想到那般器宇轩昂的准姑爷竟这般薄命呢,他家小姐,怕还是得进张家门哦!
  对着张士钊也客气了许多,躬身问道:“张公子,小的这就进去通传!”
  张士钊摆摆手,淡道:“我只是路过,下回备了礼再来!”
  苏只宏听了苏杰的回话,心里慨叹,这也是一个重情的小郎君,只是不说张家的内里,便是现在张士钊身边都跟着两位妾侍,蕙儿过去,他实是不放心的。
  消息传到后头苏清蕙不置可否,正在临摹窗前的这棵苦患树,待收了笔,才对绿意道:“以后,张士钊的事就不必往我跟前说了!”等贺承回来,她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三月二十,会试开考,连考三场,每场三天,三月二十九的傍晚,被关了多天的举人们两腿发软、面色枯黄地走了出来,在那小阁子笼里待了四天,是个人都虚脱了,张家仆人接到张士钊的时候,见他十分憔悴,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黎贺承赶在了放杏榜之前回来,他这次说是奉了渊帝的旨意去安王的封地上察看民情,私下却绕了路和安王的旧部牵了头,是以才耽搁这许久,刚进王府,管家便支支吾吾地道:“王爷,定远侯府派人来传话,让王爷回来了,传给您一句:煮熟的鸭子,又要飞了!”
  黎贺承脚下一僵,转过头看着面色紧张的通红的管家,不由拧了眉,起身上了马又往定远侯府去,对着吴大扔下一句:“去把福叔接来!”
  定远侯府的小厮都是认得声名远播的晋王,忙招呼道:“侯爷等你多时了,您这边来!”
  黎贺承进了门,“啪”地一掌拍在了黄梨木桌上,“怎么就要飞了?”定远侯正在闲闲地看着一本传记,被这小子突如其来的火气弄得一时摸不着头脑。
  黎贺承皱着眉,重复道:“你说,清蕙那里又怎么了?”他就煮了这么一只鸭子,等着娶回家!
  定远侯呷了一口茶压惊,才晃着脑袋道:“你的宿敌进京了,这回会试头名,殿试便是第三,那也是探花,在陛下面前提一提,你这鸭子,可不就得飞了!”定远侯没有说的是,渊帝自己爱慕寡居的长嫂,对这等爱上守了望门寡的女子的张士钊,怕是会心生恻隐。
  黎贺承万没想到,张士钊还阴魂不散了,拔腿便往皇宫去,定远侯在后头喊道:“娘娘不会同意的,你去求陛下!”
  黎贺承步子一顿,忽地有些灰暗的天空闪过一道闪电,白亮的如剑一般划破了云层,天空中响起了一声惊雷。
  春雨哗啦啦地下,黎贺承站在院中,一动不动。
  定远侯打了伞,走过去,叹道:“子休,这和渊帝并没有关系,安王的死,先帝的过逝,都是岐王下的狠手,渊帝并不知情!”
  雨水早已打湿了黎贺承的衣衫,水淋淋的如在水里浸泡了一般,眼睛放空,抬头看着定远侯府的城墙道:“不赐婚了,明个我自己去苏府提亲!太后娘娘不答应,我也是要娶的!”这一辈子便是隐姓埋名,他也不愿意,舍弃了蕙蕙。
  什么功名利禄,国恨家仇,都比不得清蕙在他心里重要,那是一道亮光,支撑着他前往未知的未来。
  四月初十,皇城外贴了杏榜,张士钊夺得了头魁,同一天,万众瞩目的晋王向四品鸿胪寺卿家的小姐提亲。
  在皇城上和渊帝一起看下头士子争相看榜的太后娘娘得知,一时怒火攻心,闭过气去,渊帝派人将晋王从苏府绑到了慈宁宫。
  第50章 云端
  这两日时不时的有春雷,小白吓得一直躲在家里,倒比往日里乖觉许多。菡萏看着已然过了她膝的小白,抖着一身洁白如雪的毛,威风凛凛,笑道:“小姐,晋江小白要是再长高,就可以当老□□了。”
  苏清蕙笑笑不语,看着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心里七上八下的跳,她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晚上一家人在一处吃饭,苏清蕙忽地掉了筷子,几人都望了过来,苏清蕙扯着嘴角笑道:“想事忘神了!”
  苏侯氏瞪了女儿一眼,让林妈妈给她布了一块鱼,道:“春日里精神短,晚上休息早些。”心里盘算着,也该给女儿寻个婆家了,女儿已经及笄,再去书院念书也不合适,去年为了程修刚逝,来的许多媒人都没有应允,今年倒是要估量估量了。
  一个人处着可不得闷坏了!
  苏清蕙吃着碗里的鱼,总感觉这两日心神有些不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便连昨晚睡觉也尽是些稀奇古怪的梦,她梦见程修做了辅国将军,一直孤身寡人一个,许多给他送妾侍的,都被拒之门外,一会又梦见张士钊带着柳姨娘从外头进屋,喝得醉醺醺的,柳姨娘一直喊着“夫人,夫人”,她好端端的怎么会梦见这些呢?
  回到闺房里,绿意看着小姐神色恍惚的样子,犹疑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她哥哥说张士钊这几日一直往府上送东西,可小姐叮嘱了,张士钊的事不要在她面前再提,小姐近来又似有烦心事,也不好再惹她心烦。
  默默地将胭脂白的账本递过去,“小姐,这是今个铺面里送过来的上个月的账本!”
  苏清蕙接过,翻开扫了一眼,眼睛停留在“月石”那一栏里,心下不禁疑惑,这月石这月怎地突然多售出几十倍?
  外头逗着小白的菡萏忽地进来道:“小姐,前头林妈妈传来消息说,晋王来向小姐提亲了!”菡萏说完这话,兀自恍惚,怎地一直名声在外的晋王竟知道自家小姐?
  话音未落,后头的林妈妈就急声道:“老奴就知道小姐这般人品样貌,福气还在后头呢,小姐,夫人让您去前头看一眼呢!”
  苏清蕙猝不及防,脑袋嗡嗡的,没有料到他动作竟这般快,心口直跳,心口涌上一股喜意,提着裙子便要往前头去,绿意却拦住道:“小姐,您好歹换身衣裳啊!”
  苏清蕙一愣,偏头看了一眼铜镜里的人,一身藕荷色,林妈妈也高声附和道:“可不是吗,今个可是个好日子,小姐也该换身更喜气点的衣裳!”
  说着,一边的菡萏已经去壁橱里扒拉出来一件胭脂色的百褶长裙,轻盈俏丽,绿意又从首饰盒里挑出一支宝蓝点翠珠钗,几人这才簇拥着苏清蕙往前头去,这般耽误,已然又过了一刻钟,苏清蕙急的身上微微发汗。心里似乎有个声音一直在催她,快点,快点,快点去答应!
  绿意和菡萏都有些奇怪,不懂一向沉稳娴静的小姐为何会忽然这般急切?
  转过廊道,未到前厅,苏清蕙已然看到摆在院里头的红木箱子,恍惚间想到了在仓佑城的苏家,也曾是这样的场面,心头一半酸涩,一半甘甜,周周转转,他们还是要在一起。
  “蕙蕙,你怎么过来了?”苏志宏看到女儿的身影,心下一惊。
  苏清蕙被问的浑身一震,“是……”娘让我来的啊,可是这句话却没能说出口,因为她发现前厅竟是如此寂静,如此空落,只有爹爹一人!
  心里的那个声音似乎也停了,她似乎听到一个小人在对她说:“终是晚了一步!”苏清蕙喉间忽地干涩,抬头看向皱着眉的爹爹,轻声问道:“爹爹,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