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师姐……”旸谷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这个要怎么穿?你没有教过我。”
  “正常衣服的穿法啊。”
  “……哦。”
  旸谷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身上套着小黄为他做的那件衣裳,头从领口钻出,两只手却怎么也伸不出。
  如果袍子成精的话,它此时定会一边流泪一边控诉:为什么要把我的袖子也缝起来!人家是衣裳不是麻袋啊!
  小黄尴尬地笑了笑,“那个……我让你穿着玩儿的,你换下来吧,我这儿还有一件。”
  旸谷穿好衣服后,小黄拿浴巾替他将头发擦得半干,然后将旸谷按在梳妆台前,用一柄木梳一绺一绺梳他的发。
  小黄的手生得小,旸谷头发又多,她一手抓着吃力,便将头发分成两束,一束耷在旸谷肩头,另一束被她握在手心里,细细打理着发梢。
  梳着梳着,小黄起了玩心,一双手在旸谷发间捣鼓来捣鼓去,过了许久终于帮旸谷绑成两只粗细不一麻花辫。
  旸谷摸着鞭子,一脸茫然地望着小黄。
  “噗嗤”小黄很不负责任地笑出来。
  冷不丁地,门纱上有明晃晃烛光一闪,极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六儿,还没睡?”
  听闻此语,吓得小黄赶紧捂上旸谷的嘴,把他拖到床上一个劲地往被窝里挤,然后自己也翻进去躺好,一声不吭。
  极容应该是将灯笼搁在了地上,小黄透过门缝看见走廊的地面陡然明亮起来,光滑的砖石面上,倒映着极容颀长的影子,“莫装,我方才听见你房里有声响。”
  小黄捏着鼻子装睡意昏沉,道:“四哥,是我房里有几只蚊子,扰了我安眠,这会儿已经被我打死了。”
  门外的极容望着即将入冬,一派萧瑟的庭院,很给小黄面子地“嗯”了一声。
  “四哥还有什么事吗?”
  极容微微垂眸,在他手中捏着一封荼白莲纹的素笺,正中书了小黄的姓名,下方是一行简单的落款:东海,敖嫣。
  视线在那落款上凝了许久,极容微不可查地轻叹一声,将信笺笼进袖中,提起地上的烛灯,“没事了,你歇息吧。”
  确定极容的脚步已渐行渐远,小黄终将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下去,用袖子擦了把汗。
  若是极容方才问也不问就破门而入,她就是跳进无色池也洗不清自己的名声了。
  黄花闺女大半夜的留宿男人在房中,这条消息一准能登上昆仑八卦头条。且,昆仑山上目前就她一个黄花闺女。
  不由得很庆幸,向来是不请自入进她房的极焕不在此地。
  小黄把被角掀开一点,轻声道:“旸谷,可以出来了。”
  一低头,见旸谷闭着眼睛蜷在床铺内侧,姿态像新生的婴儿,面容安静,呼吸绵长,不知睡着多久了。
  小黄定定看他一会,帮他把蜷在一起的手脚伸伸直,又替他掖了掖被角,然后蹑手蹑脚地下床,在床边置了方简陋的睡铺,如此度过一夜。
  ***
  翌日,如意来寻人时,旸谷死活不愿意跟他走,抱着小黄的胳膊不撒手,被小黄好说歹说,才以“隔三天与小黄住一次”为条件成交。
  如意气得脸都绿了。
  考虑到自己与如意若是都在族学中,旸谷便无人照料,小黄擅做主张,将旸谷偷偷带到学堂。
  第一节玄术课,小黄让旸谷呆在学堂后院的紫竹林里等着,说自己一下课就去找他。于是那堂课小黄上得极不安稳,思绪总是飘忽不定。
  到了第二节佛理课时,小黄仗着教佛理的夫子眼神不好,直接将旸谷领到学堂里。
  数十双眼睛在他们进来的那一刻纷纷集中在了门口。
  小黄只道是旸谷相貌生得出众,惹人注目,不由得在心里慨叹祸水啊祸水,殊不知,此时她与旸谷站在一处,在外人看来竟是说不出的般配,一时间,学堂内多名适龄单身男仙内心泪流成河。
  如意对小黄这一作法很不满,“六儿姐,你干嘛要把他带进来。”
  “我怕林子里有竹叶青。”
  “可你这样甚不低调,消息流通得快,不多时,紫菀上神便要知晓这个人了。”
  小黄摆摆手,“不碍事,我正准备跟我娘说以后就让旸谷住在我家。”
  如意的脸于是更绿了,比紫竹林里的竹叶青还绿。
  ***
  三尺讲台上,夫子讲得正酣畅。
  一尺书桌旁,小黄瞌睡打得也挺酣畅。
  身旁的旸谷用胳膊肘顶顶她,“师姐。”
  小黄脑袋自托着腮的手上一滑,整个人惊得一抖,“什么?”
  “你别摔着了。”
  小黄打个哈欠,“不会的。”低头瞄一眼自己前几行还算整齐,到后面简直就是鬼画符的笔记簿子,再看看讲台后七尺宣纸上夫子的长篇大论,“糟了,上一篇没抄到。”
  如意在后面听到了,正准备把自己的簿子递过去,却见旸谷已先了他一手。
  旸谷递过去的簿子,上面的字体幼稚虽幼稚,却极规整,镌刻一般。
  小黄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看簿子,又看看旸谷,“你抄的?”
  旸谷点头。
  “你居然会写字,你都认得?”
  旸谷摇头,“不认得,我就是照着上面的样子画下来的。”
  小黄梗着脖子看了他一会,觉得,她捡到的这个山灵,可能就是父亲口中常提到的所谓天赋异禀之人。
  是以,小黄拍拍旸谷的肩,郑重道:“以后我就靠你了。”
  ***
  初冬午后,日头和暖,小黄伏在庭院石桌上悠闲自得地剥栗子,旸谷伏在石桌的另一侧,为她抄族学课业。
  距旸谷入住她家已有小半月,紫菀上神初见旸谷那会眯着眼睛打量了他半天,语重心长道:“为娘自以为寻花问柳的时候早,倒没想到,你比为娘还要早上几万岁。”
  极清上神当时的眼神有些难以捉摸,但他也没说什么,转而吩咐家中侍从收拾了间客房。
  “旸谷,吃栗子。”小黄倚到旸谷身边,把剥好的栗子塞进他嘴里。
  “师姐。”旸谷一边嚼栗子一边问,“为何我每日都要做双份的课业?”
  极清为旸谷在族学中报了名,考虑他此前从未上过学堂,又未得过启蒙,便从低阶修起,然而只不过半个月功夫,旸谷便已达到修习高阶之术的阶段了。
  于是,小黄每日的课业便落到旸谷手中,迫使旸谷日夜临摹间,将小黄的字迹仿得极像,竟是一次也未被夫子认出来过。
  小黄点点课业簿子,“做就是,莫问,莫问。”
  旸谷应一声,低了头继续努力抄写。
  一袋栗子剥完,小黄拍拍手,正寻思着再弄点什么来吃吃时,忽见一只通体斑斓的娟鸟打院落上空飞过,盘旋一圈后,停至他们桌前,开始梳理羽毛。
  娟鸟的耐力极佳,四海八荒都可以不辞辛劳的飞至,故被仙界豢来作信使一用,小黄拨了拨她面前这只娟鸟的羽毛,果然在它的腿上发现一只装了信笺的竹筒。
  从信笺里抽出一纸书信,小黄还未来得及将它展开看内容,巴掌大的薄纸片便腾地一下浮在半空,化成一只嘴巴的模样,接着,极焕的咆哮声从那小嘴里喷薄而出:
  “极黄!我不过就离开了一段时间!你居然带了个男人回家!上回离开煦晨宫时我怎么跟你说的?啊?你!你给我在家等着!老子马上就回来!”
  第13章 芥子须弥
  极焕寄来的那个嘴,闭不上,撕不烂,小黄将它往土里也埋了、水里也淹了、火坑里也丢了,那只坚强的小嘴仍是喋喋不休,且一直跟在她身后,翻来覆去就念叨那么几句。
  一个头两个大的小黄万般无奈之下上了藏书阁,翻腾许久,查出此乃东海传音之术,又花了半天时间找出其破解方法,才得耳根清净。
  小黄捡起变回薄纸的小嘴,揉了揉耳朵,“也不知道五哥是跟谁学的。”
  极焕在信中虽唬她唬得骇人,但小黄掐指算算,又问了问爹爹,得知离仙盟会开始还有些时日,极焕他们此刻应在加紧训练,这等节骨眼上,根本没有时间回来。
  可见,极焕作此书信,显然是虚张声势。
  于是小黄回了封家信给他,信中故意写道:对,没错,我给你找了个妹夫回来,你当小舅子了!高兴吗?
  写时藏着掖着不让旸谷看,小黄觉得这样拉旸谷下水怪不好意思的。
  末了又觉得这样气极焕也不大好,寻思着得给他点甜头转移一下注意力,于是在信的结尾处添上一句:绣绣甚挂念你。
  天知道极焕收到信后脑补了一出怎样的剧情。
  ***
  极焕是短期内不会回来,但有一事却迫在眉睫。
  昆仑魔猎将近。
  提及魔猎,最早可上溯到妙成玄尊执掌昆仑的时代,那时天地初开,万物混沌,仙魔混居尚无界限,一些已经修成的魔物便会时不时会偷袭昆仑,猎杀山灵作食,以滋修为。
  三番五次发生此等事后,妙成玄尊一怒之下带领初代族人展开了第一次魔猎。
  那一场魔猎声势浩大至极,应玄尊令旗而战的仙者足足有万,将侵扰昆仑虚多时的群魔杀退百里,再不敢扰,妙成玄尊亲手封印了上古四魔兽中的两个,又在昆仑虚四周落下凤族加持,算是正式宣主。
  这昆仑主之位一坐,便是百万年久。
  十五万年前,妙成玄尊让位给白凤极清,自己则退居昆仑山巅,日子过得很是逍遥,除却在昆仑族学里教书,便是成日研经养花,以至于小黄初从课本里读到这段史记时,不胜唏嘘,感叹着平日里一副老古板样的玄尊当年竟有如此威风的一面。
  此后魔猎的习俗被代代传承,时至今日已经不是什么大规模征战,而是族人为挣功名而例行的一种活动。所猎也非凶恶魔头,而是一些侵入昆仑的魔灵和为祸人间的魔物,这种低等的魔物多半亦是魔界流犯,因此魔界十八宫主对此事向来无甚干预。
  小黄一心向往加入魔猎,她认为这光荣得很,然而每每总被她爹以“资历尚且”“切莫添乱”为由回绝,伤心之余,她时常流连茶楼树下人多处,听参加过的族人讲途中轶事。
  凤凰甲说:“上回魔猎,俺单枪匹马,独闯魔域,猎杀魔灵九十九头,回山领赏时,极清上神赐给俺九十九颗夜明珠!还封俺为神武将军!”
  此乃功成名就者。
  凤凰乙说:“甲兄甚英武!说来惭愧,小生也参加了那次魔猎,却在途中不慎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身边躺着个貌美的女魔,说此生认定于我,非小生不嫁。小生考虑到既已同睡一处,姑娘清白受损,小生势必得对她负责,是以……”
  凤凰乙的“是以”未完,他怀里抱着的婴儿便“呜呜嗷嗷”地哭起来。
  “哦哦哦,宝儿不哭,爹爹这就带你去找娘亲。”凤凰乙哄着孩子走了。
  此乃情场得意者。
  凤凰丙见状,激动握拳,“早就听闻魔界民风开放,比我们昆仑有过之而无不及,看来我这个万年老光棍娶媳妇有保障啦哈哈哈哈哈!”
  语毕,即刻动身,报名应季魔猎。
  过不久,小黄又在山脚那株大菩提树下看到了凤凰丙,碰巧有人问起他“迎娶女魔计划”完成情况,只见凤凰丙干嚎一声,捧住脸道:“我特地挑了块风景甚好甚浪漫的地方躺着,原是装睡,脑里寻思见到姑娘要说些什么,不知怎的就真睡着了,结果醒来的时候,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