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处境
  萧夜心将带回晋王府,亲自照顾他休息后才算暂且了结了这桩事,但她并没有就寝,而是去了书房——忽然之间甚为想念杨广,她想写封信给他。
  写完了称呼,萧夜心却觉得不大合适,她换了张纸将“殿下”改成了“王爷”,可仍觉得不合意,她便再改,如此换了好几回,最终她写下了“夫君”二字。
  或许事因为萧玚的话而有了感触,萧夜心觉得自己更应该主动一些,毕竟她和杨广能有如今的结果,这一路走来都不容易,她不想失去的,她想要争取的,都跟杨广息息相关,她是当真想念他,很希望能够有他陪伴在身边。
  写完之后,萧夜心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发现根本不是她原本想要告诉杨广的那些关于大兴朝廷之事,而是自从分别之后,她一些零零散散的感受,都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很是琐碎。她本想重写一封,可又确实很想和杨广分享这些事,她便将书信折起放好,又认真写了一封信,准备一起送去扬州给杨广。
  萧夜心写完家书时,已至子夜,台上的烛火都快熄了,她想干脆就在书房过一夜,反正她现在毫无睡意。
  便是这样一个人静坐了半宿,第二日天明,萧夜心去了弘宣所在的寺中,却得知他已经走了。她有些失望,只能回晋王府,却发现萧玚早早地起了身。
  “姐,这么大清早的你去哪儿了?”今日酒气绕身,萧玚此时仍看来有些放荡不羁的模样,但已比之前清爽许多,尤是神采飞扬了不少。
  萧夜心见状颇为惊喜,道:“去找个朋友。”
  “朋友?”萧玚低声问道,“弘宣?”
  萧夜心默认。
  萧玚满腹困惑道:“他不是在扬州的时候已经死了么,怎么还会出现在大兴?我昨天看见他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见了鬼。”
  “想来是殿下留了他一命,却不想我跟他有纠缠,便让我以为他死了。”
  “那你更不应该再跟他有关系了,想他过去那样对你,如今你还成了晋王妃,你们就应该划清界限。”
  “若不是他,昨夜你又要醉倒在外头,说不定还会被酒家丢出门外,直接就冻死了。”萧夜心佯装责备的模样,道,“我找他还不是代你去致谢的?否则我何故要跟他扯上关系?”
  提及先前诸事,萧玚便歉意满满,尤其想起昨晚萧夜心那一番厉声斥责,哪怕当时他不甚清醒,也记忆犹新。他唯恐萧夜心余怒未消,只得涎笑着讨好她道:“姐,昨天你那一通痛骂算是将我骂醒了。我知道自己做了错事,让你跟母亲他们担心了,我这就向你请罪,你千万要原谅我。”
  萧玚能够迷途知返,萧夜心欣慰非常,道:“我又有什么资格怪你,只盼你好好的,日日高兴一些,我就心满意足了。”
  萧玚虽然愿意重新振作,却并不代表他已经忘记,他会永远记得兰陵曾在他的怀中失声痛哭,会记得他还没有完成的誓言,哪怕他已经无法参与到兰陵将来的人生中,可他仍能努力地往高处去,不断地靠近她。
  隐瞒了心底真情,萧玚苦笑而过,同萧夜心道:“姐,我还能回江南去么?”
  萧夜心明白了萧玚的用意,思忖道:“怕是要过一阵子了,听说乐安那边的情况不大好,越公跟蔡道人已经僵持一段时间了。”
  萧玚激昂道:“那正好让我去,兴许就能戴罪立功了。”
  “即便殿下是扬州总管,如今统领江南平叛之事,但你毕竟是被中朝削的职,真要复任也得陛下应允。现如今殿下不在大兴,你跟我都是被皇后忌惮之人,暂且安分一些吧,等有机会在放你出去。”
  见萧夜心说得认真,萧玚便不敢轻浮造次,道:“还是姐你想得周全,否则就算我有报销朝廷之心,只怕也投效无门,反而要遭上头顾忌,得不偿失。”
  萧夜心叮嘱他道:“昨日之事便于昨日一般,过去就过去了。我看经这一遭,你应该更懂得道理,将来不论做什么都不可再冲动了,否则前有我撞得头破血流,再是你痛不欲生,各种教训你可都记住了?”
  萧玚点头应道:“都记住了,记在这儿了。”
  外伤都可痊愈,唯独心头的伤是会一生相随的。
  都不过是表面潇洒之人,萧夜心便不想多戳萧玚的痛脚,却不想独孤派人招她进宫,更没料到萧玚会拉着她道:“万事小心。”
  萧夜心含笑点头,跟着来人一块进宫去了。
  萧夜心在独孤宫中不光见到了元氏,还见到了弘宣。她无法判断弘宣在那一场假死之后的立场,因此不得不小心提防起来,至独孤面前道:“不知皇后召见所为何事?”
  “只是一个人闷了,找你来说说话,没想到婉儿和弘宣师父也来了,我这儿忽然就热闹了。”独孤示意萧夜心坐下后才继续道,“之前因为阿五和萧玚,有些事我没仔细问你,如今阿五已经出嫁,这桩心事算是了了,我就找你过来问一问。”
  萧夜心谨慎道:“不敢隐瞒皇后。”
  独孤看似随意,然而望想萧夜心的目光却充满着审视的意味,问道:“先前我听说阿摐在扬州的时候废了《五教》?”
  萧夜心心头一动,暗道果真没有逃过这天家责问,未免招致独孤不悦,她起身跪下道:“并非废止,只是当时群情激奋,对《五教》的抵触情绪太过高涨,未免被有心之人刻意闪动百姓,才不得已出此计,作为安抚之举,绝无违背圣意,藐视天威之意。”
  “听说废除《五教》之后,扬州的情况确实稳定了许多,成了江南诸州县的榜样,对后来平定乱贼有着甚为关键的作用?”
  萧夜心伏地答道:“平乱之事,盖因我军将士英勇无畏,统将多才多谋,与暂停《五教》一事并无多大关系。而且晋王之意并非完全废止《五教》,只是想再寻一个合适的时机对江南的百姓进行教化,使之彻底臣服于大隋,而不存有异心。”
  “当时你和阿摐一起了江南,难道平日就只是待在别院行馆足不出户么?”
  萧夜心不敢起身,作答时也一直在揣摩着独孤的用意,唯恐有一丝不慎便让独孤存了芥蒂,将来为难自己,也为难杨广,道:“殿下军务繁忙,我不敢多番打扰,只是有时和殿下一起用膳时,听他简单说过一些江南的情况,并不敢多置喙,多是安静听着。”
  “只是听着,不多想想么?”独孤饮茶之后问道。
  “只能想明白一部分。”
  “哪些部分,说来我听听。”
  萧夜心快速在心底将当初在江南的情况都回想了一番,经过筛选之后,她才回答道:“收服民心不能光说不做,既要令江南百姓臣服,暂停《五教》一事便必须雷厉风行。因此晋王当时主张焚烧《五教》书稿,是为在百姓心中为我朝正名,所谓引玉之石。之后调拨当地储备粮饷赈济百姓,是为拉拢军民关系,进一步卸除他们对我朝的防范之心,稳固我朝在当地的声望。”
  独孤面无表情地听完了萧夜心的一番言论,终让她起来答话,又道:“阿摐在江南修书搜书一事,可有由头?”
  “正是为了重传《五教》而做准备。”
  “此话何解?”
  “南朝风俗与北朝不同,当地的乡绅士族有极高的民望,而这些家族中又多出文士墨客,殿下请他们进行南朝文史书籍的修编正是想通过他们向百姓传达我朝的教化。所谓以夷制夷,同样的言辞,由当地备受推崇的雅客换种更能令他们信服的方式说出口,比我们强令推行要有用得多,也避免了冲突了。”
  独孤一旦沉默,四下的气氛便又紧张了不少,萧夜心已觉得自己的后背沁了一层细汗,手心也被冷汗濡湿了,可只要独孤不说话,便没人敢主动打破这个僵局。
  “你听懂了么?”独孤忽然问元氏道。
  元氏只觉莫名其妙,又不想承认自己无知,虽谦虚道:“我一介女流,往常只居深闺,不敢过问朝政。”
  独孤叹息道:“便是如你这般两耳不闻窗外之事,所以跟睍地伐之间总找不着可以说话的内容。”
  元氏委屈道:“纵是我有心问他,他也不乐意跟我说。上回从皇后这儿离开时,我见他高兴,便想问问他怎么了,他却直接就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上回……”元氏忽觉得自己说漏了嘴,即刻改口道,“不记得了,再说他的心思我也猜不透。”
  “夫妻之间哪有犟来犟去的,睍地伐的脾气是暴躁了一些,你是他的太子妃,处处忍让一些,别动不动就跟他吵,一言不合就来找我,他不以为你来告状又能作何想?如此这般,岂能夫妻恩爱?”独孤转向萧夜心时,神色和蔼了一些,道,“多学学阿柔,体贴阿摐,为其分忧,这样方是夫妻相处之道。”
  独孤的夸奖听在萧夜心耳中却似芒刺入背,像是警告一般,可表面上,她必须维持镇定,甚至做出谦逊的模样,感谢独孤的赞许,道:“皇后谬赞,我本愚钝,只是不敢辜负殿下恩宠,才倾力相伴。”
  “我只是听弘宣师父说了一些他前阵子去江南的见闻,所以顺道问一问你,听你解释之后,我便放心了。”独孤道。
  独孤在场,萧夜心连眼神都不敢随意安置,更不敢在此时去偷窥弘宣,唯恐被独孤发现引起不必要的猜忌,她便只能垂眼,在独孤身边伺候。直到离开独孤宫中,她紧绷多时的身体才终于松弛下来,不由抓住了身边的门框,长长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