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你一起走花路
  春丰电视台《民生》栏目组正在为明天播出的节目做最后准备,胡导演和剪辑就某处该不该剪掉热烈讨论着,突然听见有人敲门。
  门口站着个小姑娘,高高瘦瘦的,长得倒是挺漂亮。胡导演不耐烦地问:“有事儿啊?”
  来人正是乔云想,她礼貌地问了声好,然后道:“叔叔,我们家发生点儿事儿,不知道能不能上节目。”
  “啥事儿啊?”
  “就是公房变私房……”
  “那不行!”胖导演拒绝得很干脆,“这个情况家家都有,不新鲜了,我们栏目要找新颖的题材,不是啥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上节目。”
  “这房子我跟我妈住,但是吧,它是我爸单位的房。今天我爸带着现任老婆来抢,而我们不想把房子给他。”
  “你们家矛盾冲突挺激烈啊。”胡导演说完突然顿住:“等等,这里面必有故事!”
  接下来事情就简单了,乔云想开始讲述自家的糟心事儿,导演的表情杂揉着愤怒、同情、不可思议,听完故事默默点了根烟。栏目组办公室极其安静,女主持人小杜开始抹眼泪。
  太恨人了,听完咋就这么生气呢!
  导演大手一挥,“把手里的活儿都放一放,赶紧滴,灯光摄像就位,小杜,你过来串串词儿。”
  小杜赶紧跟乔云想做了简单沟通,又往脸上补了点儿粉,然后开始采访。这要真是个九十年代的普通中学生,面对主持人和话筒早就哆嗦了,乔云想内核毕竟是个成熟的灵魂,落落大方的,把事情条理明晰地说清楚。
  在这个周六的下午,《民生》栏目组异常忙碌,因为导演突然改主意,要把录好的端午节内容压缩到五分钟,腾出来的十分钟全部让给乔家抢房子事件。
  胡导演振振有词:“每年过节的内容都没啥新鲜,无非是包粽子,戴荷包什么的,压缩一下没影响。乔家这件事,既涉及到房改福利,又有家庭矛盾、孩子教育、父母责任。该给多少抚养费?谁该受到谴责?房子到底应该归谁?春丰市民看完之后能不掰扯吗?能不兴奋吗?能不引以为戒吗?这就是‘民生’啊!”
  栏目组成员效率奇高,他们完成了小姑娘的采访,还去女方家里拍了下环境,又跑了两个小区跟路人聊天,最后还搞了个电话采访……
  本来明天可以休息的,导演和剪辑还得来电视台加班,不过为了栏目,他们都习惯了。
  对于乔巧珍来说,这是她经历过的最心潮澎湃的下午,她这辈子想都不敢想,有一天摄像机会对准自己,电视里那个漂亮的主持人还温柔地跟自己拉家常。她心里这个激动啊,节目组的人走了还一直回味呢。
  “刚才面对主持人同志,妈心里直突突。但是我一想,我是谁啊,我是从小就打遍全巷子的女霸王,咬着牙我也得把采访完成了!”
  “对,我妈最勇敢、最坚强、最大无畏!”
  “别忽悠我,说的我怪不好意思的。那个导演说,咱俩明晚能上电视,是吧?我还挺期待的,想看看咱俩在电视里好不好看。”
  “放心吧,我就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劳动妇女。”乔云想说着,打开床上的包袱皮:“来吧妈妈,咱俩要开始走花路了!”
  “啥是走花路?”
  “就是美丽、顺遂、平坦的道路。”
  “走!”乔巧珍加重了语气,“必须走!”
  乔云想整理碎布,挑出一些质地轻盈,颜色鲜亮的,用剪刀裁成宽度相同的布条。接着,她把缝纫机上的小花布一掀,把机器拿出来,穿好线蹬起脚踏板,把布条缝成一个筒。
  松紧带裁二十厘米,穿过长条的布筒,拢成一个圈,最后缝合接口。乔云想拢起头发,三下两下将做好的饰品戴在头上。
  原来这是个头花啊!
  鹅黄色的乔其纱,在乌黑的发间尤其可爱,十几岁的小姑娘,就应该用这种颜色啊。
  女儿这一系列操作,把乔巧珍都看傻了。
  在这个年代,饰品业还没有形成规模,女孩们扎头发也就用个橡皮筋。那种橡皮筋是半透明的,从头上取下来的时候会挂头发,有时候力气大了,扯得头皮生疼。爱漂亮的小姑娘就用彩色毛线缠上几圈,扎头时不疼,也比较好看。
  世面上还有一种亮晶晶的丝带,其实都算不上织带,底下是塑料的,上面喷上金属色,使劲儿一扯会拉长。这种丝带三毛钱一尺,像关雪雪她们都会买上一米多绑在马尾辫上,有风的时候两根带子在后面飘啊飘的,觉得可浪漫了。
  还有些爱俏的姑娘,找块好看的小手帕系在马尾上,也有不错的装饰效果。
  而乔云想做的这种,乔巧珍还真没见过。
  “好看是好看,也太简单了,凭这咱俩就能走花路?”
  乔云想笑道:“这是最基础的做法,以后花样多着呢,咱们慢慢来。”
  “行!就先整这样的。”乔巧珍行动力超强,“我裁布条,你蹬缝纫机,最后一起收口。”
  娘俩分工合作,这东西没什么技术含量,流水作业做得飞快。有些布片比较短,乔云想就将花色协调的搭在一起,效果意外地好。
  一米松紧带大概能做五个头花,遇到特别细的纱料可以将松紧带裁得短一些。最后,二十五米松紧带做了将近一百三十个。
  乔巧珍没做够,在衣柜里又找出几米松紧带来,又做了二十多个。她心里直痒痒,还要出去买松紧带呢,被乔云想劝住:“妈,咱们明天先去农贸市场试试水,卖得好的话再去买料。”
  乔巧珍按捺住雀跃的心,找出新做的衬衫换上,又选了个自己最中意的头花戴上,美美浪浪地照镜子。“我明天就这么出门,那些卖衣服的也喜欢把货穿身上吸引顾客,这叫‘打样’!”
  乔云想赶紧表扬,“妈你真是太厉害了,什么都懂。”
  “那是!”乔巧珍被彩虹屁拍得开心,冷静下来后又问:“咱俩做这些能卖出去不?”
  “能的呀,妈你想想,咱们春丰市啥都不缺,是不是就缺好看?”
  对啊,现在已经不是吃不上饭的年代,谁不向往好看?
  第二天就是端午节,乔巧珍大半夜爬起来,偷偷跑到乔云想房间,给女儿手腕脚腕都绑上五彩线,又在女儿床头放了早就买好的荷包。
  回到房里,她再也睡不着,这一整天的事儿萦绕脑海,让她万般感慨。想起女儿撒着娇让她多夸几句,她心里就不好受,以前自己对孩子太苛刻了,而云想呢,处处站在自己这边,让她心里格外踏实。
  乔巧珍自我反省着,暗暗下定决心不再苛责女儿。她还做了下心里建设,万一头花生意不行,一定跟孩子说没事,才十块钱成本不算个啥。
  辗转反侧的,很快就天亮了。乔巧珍在大门外插了艾蒿,又喊乔云想起来吃粽子。母女俩收拾停当,头上一人戴了个新头花,八点准时出门。
  离家最近的农贸市场就在小区后头,规模不算大。这个年代的市场都在户外,两边是水泥砌的摊床,上面罩着深绿色塑料瓦。虽然避免了日晒雨淋,但夏天是真热,冬天是真冷。
  农贸市场分了几个区域,最前面是小百货,中间是服装鞋帽,再往里是蔬菜水果、水产肉类,还有附近居民都爱吃的老太太酱肘子。
  经营小百货用不了多大位置,大约是两人合租一个摊床,卖些针头线脑,小围脖、小花布、小鞋垫、烟袋锅、文具盒什么的。当然,这里面还有女人常用的小皮套(橡皮筋)。
  “云想,咱俩直接租个地方不?”
  乔云想摇了摇头:“租摊位得找市场管理,咱们不租。”
  “那咱俩搁边上偷着卖?我找个地方蹲着,你给我放哨。”
  乔云想被乔巧珍逗得不行,笑道:“妈,咱不做零售,你瞧我的。”
  她直奔最边上的摊位,摊主是个大嫂,摊位上有缠好毛线的橡皮筋,还有少女们喜欢的亮晶晶丝带,各样东西都摆得规规整整,一看就是个爱美的人。
  令乔云想意外的是,大嫂在角落里居然摆了两个头花,看来这东西已经开始生产了。只是大嫂进的货质地比较厚,颜色又太深,她卖了好几样货,这两个“头花届的先锋”始终无人问津。
  乔云想走过去问:“姨,你这头花多少钱一个?”
  大嫂一听就来气,这俩头花是祖宗啊,问了的从来不买,都是白费口舌。她没好气地说:“两块钱一个,不讲价。”
  “这么贵啊,最低能卖多少?”
  “一块五,不能再降了,我这有上价跟着呢,再让我就赔了。”
  “姨,我这儿有好看的头花,你要不?”乔云想打开小布包,“你看看我的货,颜色多鲜亮,做工也好。”
  大嫂眼睛唰地就亮了,“这么好看呐,你在哪儿上的货?”
  乔云想笑道:“从哪儿弄来的我可不能告诉您,反正全春丰市就我有。您是识货的,我按六毛五一个给您,行吧?”
  大嫂眨了眨眼睛:“咱别整这些虚的,六毛五太贵。”
  乔云想咬了咬牙:“五毛五,不能再让了。”
  大嫂一拍大腿:“五毛钱,你要是能这个价出,我就进十块钱的卖着试试。”
  乔云想非常痛快:“行,五毛就五毛。”这还没到她心里底价呢,四毛钱一个她都愿意。
  大嫂掏出十块钱,在袋子里挑出二十个巨喜欢的头花,放在柜台最显眼的位置摆好。这边都交易完了,她还拽着乔云想的布袋不撒手,一咬牙又掏出三块钱:“再来六个,这几个稀罕死人了,我可不能留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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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其纱就是现在的雪纺,头花=发圈,上价就是进货的价格
  感谢唯有苍生不老小仙女的营养液,加油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