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媚千娇 第56节
  杨段和周氏的身价当然不止一万五千贯,除了这一万五千贯外,他们在播州有房子,有一笔每年都能带来收入的产业,还有很多值钱的东西——杨段收藏的古物、名人书画,周氏的贵重首饰...林林总总,可不少了。
  但如果想要用钱,就只有这一万五千贯了。不然,真要去卖东西,那就是这个家真的穷困了,要按照更低层次的方式规划生活了。
  一万五千贯去了五千六百贯,再加上要整理修补这宅子,要买进一些家私,要落户,要做这做那,周氏估计六千贯能解决完全部就算好的了。这样一来,剩下的就只有九千贯了。
  考虑到杨盎和杨宜君都在嫁娶之龄,婚姻嫁娶所费甚多...周氏头都痛了。
  “老家那些产业,也能指着几年送一回钱,可到底不是自家在经营,靠着这一份,别说是攒钱了,怕是会入不敷出。”周氏也是算计了的,一方面是收入减少,另一方面则是生活在洛阳,生活成本急剧增高了。
  周氏想的是,要是能经营点儿产业就好了,有进有出的,就不用那么没底气了。
  至于说指望丈夫出仕,然后靠俸禄养家,周氏根本没想过...杨段虽有周门七博士的名头,但这个名头撑死也就是在蜀中管用,在中原之地着实无用。杨段想要参与到修史工作中还有可能人家不要呢——就是人家要,估计也就是打杂的。
  不能指望那份收入的。
  周氏这份忧心,杨段无解,这么多年了,他是从未为钱财之事忧虑过的。反正他物欲不强,也就没缺过钱嘛......
  还是第二天,杨宜君给母亲请安,听她说起这事,才说:“这有什么难的,若是母亲忧虑家中缺少进项,我这儿便有一个主意。”
  周氏常常为女儿忧虑,但她也知道杨宜君的本事,当下就道:“你有本事就说来,别卖弄了!”
  “做生不如做熟,母亲不如开个蜡烛铺罢。”杨家在播州有很多蜡崖,直接卖蜡当然是不划算的。因为从蜡加工到蜡烛很简单,所以杨家很快掌握了这门技艺,从那之后卖出的就是蜡烛了,利润更厚了。
  “蜡烛铺有什么奇的,还能争过洛阳这边的商人么?”周氏还以为女儿能出奇招,没想到是蜡烛铺,有些失望了。
  杨宜君却说:“这不是一般蜡烛...靠说的,母亲不明白,我还是做出来给母亲看罢。”
  说着,她吩咐人去取来家中蜡烛,将蜡烛融了,更换了她重新手搓的棉线烛芯。然后将同样大小形状的蜡烛一起点燃,最后却是她手搓烛芯的那支蜡烛燃的最久,比另外几支普通蜡烛久多了。
  “这样的蜡烛,母亲说说看,是不是能争过一般蜡烛铺了?”杨宜君笑问道。
  这其实就是一个小把戏,她最近看一部讲‘近代’工业的电视剧,其中顺嘴提了一下这蜡烛的事儿。主要是说看似很不起眼的一个工业设计,背后可能久蕴藏着科学原理。
  蜡烛的烛芯就是这么回事儿。
  以前的烛芯什么样的都有,有用木棍的,有用竹片的,有用麻绳、棉绳的,具体到棉绳,棉绳和棉绳也有不同呢!而在‘现代’,蜡烛烛芯用的棉绳却是统一的三股拧做一股绳的。
  这是因为,相比起单根的烛芯,三股拧成的烛芯能燃烧的更彻底——一方面可以燃烧的更久了,另一方面也更干净。
  杨宜君其实还有别的主意,比这个更能挣钱的主意,但那些成本更高、更麻烦,而且带来的利益也可能会引来有心人的窥伺。所以周氏问起来,她就只说了这个。这样既能解决现在面临的问题,赚到的钱财也不显山露水,为人眼红。
  毕竟他们是初来乍到,而且这可不是在播州,而是在‘杨氏’的名头拿出来根本没用的洛阳。
  第69章 到得年末,洛阳……
  到得年末,洛阳城中比平时更多几分热闹。
  寻常人家,此时便是在洛阳生活,也很难说富裕,日子只说是过得去罢了。但平常再如何难,都是要过年的,新旧之交时,家中要准备种种衣食物品——所以才有常言道‘腊月里水土贵三分’。
  大家都争着去买,而且是必要买,可不就涨价了么。
  不过今年有一样好,因为有北伐胜利,大量的牛羊马匹作为战利品被转了回来。马匹和普通人的生活无关,牛的话,多数都要作为耕牛使用。只有年岁过老,以及实在不合适的,才会成为肉牛。
  考虑到此时生活水准稍好,都要吃羊肉,这一批‘战利品’,最让百姓有感触的当然还是羊肉。
  朝廷的战利品都是发卖到各方的,大家不能白要,但这么大的量一下涌到市面上,价钱可不就贱了么!
  所以就算是平日吝啬惯了的,今岁年关前,也记得割几斤羊肉回家。
  杨段带着小厮,在外面食荤小酒店里要了上好的羊肉,叫煮来吃,价钱也不贵。吃过之后,看着天色到了,便立刻往吏部去了...这些日子,他在洛阳见了几位蜀中出身的朝中官员,得了几份荐书,靠着这些荐书,好歹敲开了礼部的门。
  招贤令发出之后,不断有各地士人前来。因为这是新帝亲自下的诏书,有政治意图在里面,主管此事的官员也很上心,所以凡是来吏部报道的士人,基本没有被慢待。攒够一批之后,礼部就会组织考试。
  根据考试的结果,再去吏部报道,等候分配就行了。
  杨段有荐书,当时参加考试就更顺利了,考试出来点了个上中——这是为了修书修史搞的考试。至于想直接做官的,要么通过另一种考试,然后慢慢等官,等到了也只是微末官职。要么留在洛阳用功,到了科举年再参加科举,走正途做官。
  燕国继承的是旧唐制度,科举是一直在搞的,而且还发展了科举...在燕国,科举出身才是正途!武将也就罢了,文官若不是科举出来的,没有大机缘,是真的很难一级一品地混上去的。
  杨段这个‘上中’是个什么水准呢?简单来说,考试总共分出了三等九品,即是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按规定的来说,至少要中下,才能参与到修书修史的工作。
  不过,具体到实际中,中中、中下这两等会排很久的队,只有修书修史的‘著作监’人手不够,过来要人了,才能轮上——眼下修书修史的工作才开了个头,并未铺开,属于组织人手的阶段,肯定是不缺人的。
  所以真正能被领走的是上等三品,以及中上,总共四品而已。
  其中又只有上上和上中能够自选要去哪个部分做事,上下和中上是人家怎么安排,就怎么做。
  杨段就是‘上中’这一品的,立刻选了修史,而且是修唐史,而不是过去百年间各国之史。
  今日他去吏部,是为了拿‘聘书’...各种手续都办过了,只需要最后一道吏部手书认证,他就能和同批学者准备着去修书修史了——具体工作要到年后才开始做,眼下都年底了,各衙署都忙着封印呢。
  去吏部拿了经过吏部各堂官用印画押的手书,杨段将其收好,后还拜访了一番吏部几位堂官。说法是‘感谢’,毕竟手书中还有人家的印和押呢,实际就是拉拉关系,略表亲近。
  杨段是个学者没错,但他并非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古怪人。
  修书修史的学者不干政事,没有权力做什么,但这确实是个清贵活儿。所以杨段这些学者拜访,吏部的堂官们也不会怠慢,倒也一起用了一道茶,说了一会儿话。
  或许是因为杨段的‘薄礼’,也或许就是当天心情好。其中有一人就说道:“虽则是年前才拿到手书,可几位也到底入了著作监...俸禄或者没有,年前放下的恩赏赐物却也该有一份,别忘了去户部支取。”
  有这一提醒,杨段等人又谢了一回。
  他们才入著作监,恩赏赐物按着等级也不会太多,对杨段其实可有可无,但对其他人就不见得了。这天下能读书的人,能读到他们这样比较厉害的,不太可能是太穷的,可其中经济困窘的也不少。
  杨段来自播州杨氏,说到‘播州’这地名,总会让人低看,毕竟那都是西南边陲了,众人眼里就是穷山恶水、化外之地么。
  但就算是穷山恶水,也不妨碍杨段本人从小到大都过着锦衣公子的生活。
  杨段不能和中原之地真正有钱的人相比,但在未来同僚中,应该是算比较好的。
  一些好不容易能进著作监修书修史的,其实一点儿也不想等到年后才能做事,只想着早点开始工作。除了确实比较积极外,也是为了早些领俸禄——还是那句话,洛阳,居大不易啊!
  他们中有一些人现在都是借住在寺庙,连楼店务的‘廉租房’都住不上呢!
  对于这些人来说,平白多一份朝廷给的恩赏赐物,这当然是好的,说不定这就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了。
  看着时辰还不晚,杨段干脆就和同批进著作监的未来同僚们去了户部领东西。
  最后领到的东西还不少——年节下,总共有十二两绵,一匹绸,两匹布,二两盐,两大篓炭,一石米。
  虽然是因为过年,才一次性有这么多恩赏赐物的,但这也能看出燕国是蒸蒸日上的。若不是蒸蒸日上,哪有心思给底层官吏也搞额外的补贴。
  “老爷,这米是陈米,炭也不好...”随从而来的小厮看了一眼,说了情况。
  杨段也看了看,发现东西是不好,但米没有发霉、不干净,炭也只是质次了一些。便道:“这也算不错了,老大国家,发到最底下的人了,能有这般,不知要费多少力...这米炭家中是不用的,去街上叫店铺折了罢。”
  小厮应了,立刻就去大街上寻米铺、炭铺,将领来的米炭直接折成钱。
  钱也不多,但杨段还是回去特意拿给周氏看了,笑说道:“未想年前还有这般入账,夫人寻个竹桶来,我要积下来。”
  “我近日颇认得了些朋友,这些人都有学问,只是囊中羞涩,一家子在洛阳落脚后便难过了...他们教了我过日子的法子。”杨段炫耀给周氏看。
  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将每个月的收入分成数份,其中一份给老婆维持家里基础用度,另一份是三贯,平均到每一天就是一百钱,这是每天的生活开支(最大头是食物),每天不能花超一百钱——他们到底是士大夫,再穷也是有底线的,不是真穷到底掉。
  还有剩下的,就用竹桶贮存起来,过年的钱、朋友间请客的钱就有了。
  “真难得啊,夫君都会过日子了。”周氏戏谑了丈夫一句...杨段是个好丈夫,但他是真不会过日子,这上头他都有些‘不食人间烟火’了。说到底,还是从小生活的环境单纯,他从来不用考虑生活上和钱相关的事。
  过去除了靠着家中产业,杨段几乎没挣过钱...唯一挣钱的,就是他偶尔会出书、编书。只不过这样的活儿不多,还不固定,所以约等于没收入。
  戏谑完了之后,周氏又安抚丈夫:“放心罢,再是如何,也不必夫君如此。”
  说着,周氏就将蜡烛铺的事说了...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可以说是雷厉风行,联络上了蜡烛行,定下了进货的事,然后就雇了几个中年妇人,在左近工坊多的地方找了房子,开始做起了蜡烛。
  就按照杨宜君弄的,用了‘新式烛芯’。
  一方面上门推销,找到城中贩卖蜡烛、灯油等物的铺子,让他们看自家蜡烛,同等量下就是能燃的更久。这年头做生意的人还没有坏了良心,不会想着一根蜡烛能用更久了,岂不是卖出去的蜡烛要变少了。见到这好蜡烛,有的就觉得这生意能做,先就谈成了几单买卖,试试水而已。
  另一方面,周氏也在城中小报上宣传自家这种新式蜡烛。
  虽说此时点的起蜡烛,而不是用灯油的,总不会太穷,不像是会占这种小便宜的。但到底这是便宜啊,质量相同,甚至还要更好的情况下(三股拧一股的烛芯,黑烟更少,火光也是更稳定的),大家选这种新式蜡烛,也是很自然的。
  这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出蜡烛的买卖有多大,得等待后续发酵。但不管怎么说,就是现在的订单和苗头,总归是一门好进项就是了。
  周氏不知道这‘蜡烛芯’的秘密能保住多久,现在外面普遍是认为她这里改进了‘蜡’,一般人根本想象不到烛芯不同,燃烧速度会不同。如今市面上,各种蜡烛芯都有,根本没有统一的,自家的蜡烛芯在其中,一点儿也不显眼呢。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肯定会有人知道其中的奥秘,然后大家都迅速学起来。
  周氏只想着这至少得两三年的功夫——把这两三年的钱赚了,两三年后也在行内站稳了脚跟,还能赚钱,只不过不是独门生意了而已。
  这样想的周氏并不是盲目乐观,只能说,这年头就算主动推广一门技术,也是需要很长时间的。自家不往外说,闷声发大财,两三年已经是她算的少的了。当然,这也和这门生意不大,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有关。
  真要是利润丰厚的生意,立刻就能引来一大堆人,那保密时间就要相应缩短了。
  “靠着做蜡烛,也能照管家中了...你还是做你的富贵闲人罢!”周氏对一家人在洛阳生活的最大忧虑已经解除了,当下也能开玩笑了。
  “那倒是不错...”杨段立刻决定不存钱了,他本就没有存钱的意愿啊!当下又把米炭换来的钱拢在袖中,对周氏道:“我去寻几个友人,近日晚间就不回家用饭了。”
  要说人在洛阳哪一点最令杨段满意,那就是‘呼朋唤友’了。他在播州的时候当然有朋友,但播州和他一样的学者真的太少了。平常学术交流更是只能通过书信,和播州之外的士大夫往来。
  当下在洛阳,什么样的人没有?精英学者是最不缺的人群之一了。落脚才几日呢,杨段已经认识了很多,平日里常常往来,论学问论文章,真是不亦乐乎。
  眼下又有钱在手,心里便想着唤几个朋友出门相聚。
  周氏这种事是从不管束杨段的,只叮嘱小厮记得照管好,别让杨段受了风寒,也别喝多了酒,晚上出什么事。
  “你去罢...对了要记得后日要住新居了,与你那些朋友说一回,到时也好温居。”
  这时南北都有温居的习俗,只不过有的地方温居,客人不用带东西,有的则要送礼,还有的要送份子钱。
  杨段应了一声,便去了。
  回头到了后日,果然是入住新居——场面挺热闹的,除了杨段的朋友来了些,多的还是杨盛的朋友、同僚之类。他在洛阳为官数年,虽说品级不高,但认识的人还是很多的。
  洛阳这边的风气是温居时直接拿钱,号称‘网义’。
  据说是因为洛阳房价实在太高,一般人艰难买房入住之后,手中就空空了。所以朋友们温居,送来的钱是解燃眉之急的,所以叫‘网义’。
  对于杨盛能入住新宅,朋友同僚们往往都很羡慕。
  其中一位朋友就道:“子升先前说自己出身大族,家族在地方也是豪强,我还不信。如今看来,却是真的了,伯父一来便买下恁大住宅,今后生活便好做了!”
  洛阳的房价就是这么高,很多官员来了都得租房子住。杨盛之前就是租房,和他有往来的朋友、同僚,自然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播州杨氏说起来不是无名氏,但对于寻常人来说,谁在意这个?所以杨盛自报家门,也没人觉得他出身不错。倒是现在一座宅子,什么疑问都没有了。
  其实这座宅子也不很大,连厨房、马房这种房子也算上,总共也才三十七间半......宅子里,房子格局很规整,是一层一层的,总共有四层——杨宜君住在第三层最西边,这边原本应该也是一位小娘子的闺房,所以格外精致僻静一些,还有一道粉墙与东边正院隔开呢!
  不过,这样的房子在洛阳已经算大宅了,难怪杨盛的朋友与同僚,不少人都面露艳羡之色。
  温居时,男客在外面有杨盛杨盎兄弟张罗,女客在内,则是周氏和儿媳韦氏招待,另外杨宜君和姐姐杨宜主也有帮忙。
  杨宜主这边收到信,知道爹娘已经到了洛阳了,也不等县衙封印,丈夫得假,自己先一步带着儿女就来了。今日娘家温居,她也帮着乱了一回。